合欢被俩主簿一左一右架着,沿着地道向下面奔逃。她左掌被削断,疼痛难忍,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地道尽头是堵高墙,合欢命林深霁启动机关,墙体缓慢移开,现出一间巨大密室。
这里原是阴司教历代教主的秘密寝殿,无人可以进入。两人扶着合欢往中间床上坐了,赶紧助她止血疗伤。
合欢喘息片刻,自觉缓过劲来,便对林深霁道:“林主簿,请你去外面瞧着,提防敌人跟踪进来。”
见他出去,叶飘关切地道:“教主负了伤,且歇歇吧。我也去外头把风。”合欢却摇摇头,说道:“不妨事,你留下陪陪我。”
合欢倚在床头,不胜娇弱地轻轻喘息着,叶飘站立在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许是感受到他的眼光,合欢虚弱地一笑,“郎君,你别担心,他们追不到这里的。哼,我阴司教百年基业,岂能这么轻易就毁于一旦?”
叶飘道:“我信教主的。只不知上面打得怎样了?”合欢道:“先不管他们。我今负了伤,只好暂避一时,以图东山再起。”指了指床底,“这下面有条秘道,可以直通山下。你过来,启开它,咱们喊上林主簿一道走。”
叶飘答应一声,走了过来。那床又阔又矮,底下黑乎乎的瞧不清楚,他便曲下一条腿,半跪着向内张望。
蓦地背心“灵台穴”上重重一疼,接着“大椎”、“命门”两处要穴皆被封死,登时令他全身动弹不得。合欢飞起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教主你——”没容得叶飘回过神来,合欢已恶狠狠地叫道:“闭上你的臭嘴!你还当我是教主?我是你哪一门子教主,嗯?”
叶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忽然又沉默了。稍后,淡淡地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合欢怒道:“我就是发觉得太迟了。哼,当本教主是瞎子、傻子么?以你的武功,怎会敌不过那胖秃驴?不但让他轻松逃脱,还害得我也受了伤。你、你简直丧心病狂,罪无可赦!”
她愈说愈是愤怒,到后来简直有些气结。叶飘默默地瞧着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畜生,你笑什么?”合欢瞪着他。
叶飘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随口说道:“我是笑我自己,扮戏扮得太差。不过,教主确实也不大聪明。你不想想,叶某号称‘百花郎君’,踏遍江湖,揽尽风月,甚么没见识过。我‘天下第一楼’应有尽有,过惯了骄奢恣意的生活,怎会轻易为你们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效力?”
“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听着这莫名其妙的话,看着他一副死到临头仍无所谓的模样,直令合欢怒不可遏。本想过去扇他两个嘴巴,忽然想到自己左手已缺,心头不禁大恨,咬着牙道:“你说!”
叶飘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轻轻叹了口气,居然就把嘴巴紧紧地闭上了。
合欢死死地盯着他。这不是她第一次盯着他瞧,这张脸实在太过俊俏,这样的人物无与伦比。想当初她慕“百花郎君”之名,令花姑邀其上船一会,这人却压根不肯移步;后来退而求其次,只请他题诗一首,却仍是被无情地拒绝了,还说什么“半点文墨都不通”!
哼,从来她想要的,就一定要想尽办法得到。
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一节,自从她十八岁那年被木老鬼掳去,被迫成了他第十二位夫人的时候,就已经很明白了。
短短半年之内,那些大小老婆一个接一个被杀,使她明白了这样的道理:虽然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但只要他们乖乖地听她的话,能帮助她实现梦想,这就足够了。
她姓侬,却从来没有沾过这个姓氏的一点儿光。侬家兄弟姐妹十多个,她长得最漂亮,却从来都是最卑贱的一个。
只因她的母亲,原是广源州部落首领侬全福的侍婢,因为年轻貌美,被侬全福看中,生下了她。听母亲说,父亲得知产下的是个女儿,连瞧也没瞧一眼,母亲怯怯地请他给起个名字,侬全福刚好站在一株合欢树下,便随口说道:“就叫这个名儿吧。”
她被木老鬼看中,生活在阴司教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整个家族却无人问津,反倒有些引以为傲。也难怪,百越族一直服役于交趾国,受尽了欺压掠夺。小的时候她就曾亲眼看见,有一次父亲为了讨好交趾,进献了一块重达一百一十二两的生金,次年岁赋反而更加重了。
也许族人以为,阴司教是百越之地势力最大的帮派,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摆脱交趾国的控制。谁又能想到,没过几年,竟是她侬合欢坐上了教主之位。
侬家族人之中,数侬智高待她最好,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感情却一直不错。侬智高成年后当上了广源首领,本想依附宋廷,摆脱交趾的控制,但堂堂大宋皇朝却因害怕冒犯一个小小的交趾国,竟然不肯答应。
这算是什么东西!合欢鄙夷地想。
所以侬智高起兵反宋,自立为王,她打心眼里赞成。成则王侯败则寇,千古同一理。
和她比起来,阴司教以前的那些教主们眼光都太过短浅,什么武林盟主,什么功夫天下第一,哪里及得上称王称霸,雄踞一方来得痛快。
她想得很清楚,但凡是有用之人,能够为己所用,就已经很好。好在她天生具有魅惑人心的姿容和仪态,加上无人能及的心机,任何男子只要多看她几眼,说上几句话,就无不被迷倒,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不是她太自以为是了,所以当这个人来找她
,说自己已经走投无路,连“天下第一楼”都赌输了的时候,她居然就轻易相信了他的鬼话。
因为“百花郎君”,实在是全天下女人的梦想。哪怕他失去了一截手臂,哪怕他穷到一文不名。风流浪子,浪子风流,这名声注定终身伴随着他。
还因为,曾经是那样傲慢、自负、尖刻的男人,如今也拜服在她的裙下,这是件多么成功、得意、令人沾沾自喜的事。
更何况,他看起来对她死心塌地,连随身私藏的几十万两银票全都奉送给了她。他说自己已不再需要这些钱,以后只想一心一意为本教效力,长长久久与她在一起,共图大业。
也难怪她有些急,之前为了盗取宝藏以谋大事,不仅赔上了姥姥性命,还死了西方主簿,北方主簿叛逃,南方主簿伤重不治,四大主簿只剩下林深霁一个。兄长侬智高兴兵在即,教里正乏人手,便派了他做南方主簿,瞧他那模样,似乎还高兴得很。
如今看来,她错了,是她错了!非是这人戏扮得太好,而是她对自己过于自信,有些忘乎所以,以为普天下的男人,皆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没想到有些人并非是那么好驾驭的,“百花郎君”算一个,还有那个人——萧恩时。
从未有过的失败感觉吞噬着理智,合欢怒极反笑,右手掀开枕头,慢慢取出一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