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果谛魂发觉体内此邪力时虽如此猜测过,此时再听他证实,心底怒气一涌,骤凛沉了嗓音厉色密语:“昙儿和孩子若出半点儿差错,吾定让你在这世上消失。”
皇绝音闻言微微一笑,冷眸睥睨而去,却是淡笑隔空密音:“这一切都取决于你,吾神圣的地藏圣者。只要你愿意按吾所期望的去做,结局便可皆大欢喜。”
顿了顿,微动步子走近他,才继续不徐不疾道:“吾要昙儿,若活着得不到她,和她一同入地狱也可。莫忘了,你的命,她的命,你和她孩子的命,都在吾手中。吾是舍不得独留她和孩子在世间孤单的,若吾死,你该明白,她和孩子是必须和吾在地狱团聚的。”
蕴果谛魂眸色冷暗一凝,袈裟下的手掌陡握成拳,额头两侧青筋紧绷。
皇绝音见他如此,轻拂过肩头不知何时落上的树叶,一笑淡淡道:“莫动怒,如此可就失了地藏圣者庄严气度。”
顿了顿,才意味不明笑语:“后日吾打算送你一份儿大礼,权当方才无礼之赔罪,还请圣者到时笑纳。”
蕴果谛魂沉凝不语,察觉昙儿快回来了,袈裟下的手掌却是骤松开,面色也恢复了庄严刚毅的平静。
皇绝音叹笑一声,再出的话突然正常说出了声,在静谧的夜色中格外清朗:“沉默便是答应了,吾在此立誓,你定会喜欢吾之礼物。”
话音刚落,“什么礼物还要发誓?”
昙儿拿着掌心大的紫檀木盒从房中走出,恰好听到此话,诧异一笑,跨出了房门,扫过皇绝音好奇问道:“你又为何要突然送果子叔叔礼物?”
皇绝音轻笑一声:“答谢地藏圣者教导吾而已。圣者不肯要,吾只好如此发誓,利诱逼迫他收下。”
昙儿一怔后,失笑:“哪儿有你这般模样强迫别人收礼的!是何礼物到时吾也要一观。”
皇绝音心底不为人知的狠戾一闪,余光看了眼蕴果谛魂,直对昙儿的双眸却依然是温柔笑意:“自然,你能看到的。”
昙儿笑点了点头,随即收回视线继续走向蕴果谛魂,停在距离他三步远处,抬手将檀木盒双手捧向他,不自在凝向他一笑:“还请果子叔叔原谅吾当初打了诳语。上次二哥和三千离开时,吾才让他们特意去了一趟吾的宫殿,将此物从稀珍轩寻出,今日来时带至,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
蕴果谛魂在她走近时,便已感知到了盒子中是什么东西,心底沉紧间,眸色只能依然平静,松开了紧握佛腕儿间佛珠的手指,接过盒子。
昙儿也料到他会是如此神色,压下涩然,一笑:“那颗佛珠并未弄丢,只是吾觉得晶莹剔透,银光之上还有金芒闪烁,格外稀奇便私心作祟偷取了下来,用紫檀木代替,还要多谢果子叔叔未曾怪罪吾。”这是她有关他的最后一件东西了,如今送回,便算了断了。
蕴果谛魂看她伪装之眸光,已知她心中所想,急压下心底因之而起的动荡,平稳下情绪,平静垂眸打开了盒子,一颗圆润明亮的佛珠静静躺在其中的金色绸缎间。
沉默许久后吗,一凝双眸,蕴果谛魂才抬眸看向她平和道:“吾当初已知你将它藏匿。佛重在心而非形,它若能渡你体味佛法精要,便是它该去之处,如今回归,是它功德圆满,与吾缘分又至。”
说完,一声吱呀轻响在二人间,蕴果谛魂轻手阖住了盒盖,化光收起。
昙儿未曾想他竟是知道的,微怔了一怔后,要压下心底难受,叹笑一声:“看来什么小把戏都瞒不过果子叔叔。如今它物归原主,果子叔叔也该将吾的那颗檀木佛珠给吾,如此它们才能回到各自原来该在的地方。”
蕴果谛魂袈裟掩饰下的手指恰好捻住了这颗檀木珠,眸色平静对上她的视线,道:“你离开后,吾将那串佛珠一并与无辜死掉的三教教众火化,作超度之用。已经片丝不存,此事只能让你失望了。”
昙儿袖袍中手指一紧,极力压下那夜鲜血厮杀之事回转脑际,骤垂眸自责沙哑出声:“它沾了果子叔叔功力功德,能有此用处,是它幸运,比在吾手中更有用。”
皇绝音见她如此,眸底笑意顿时散去,当即走近,低声道:“一切都是吾之错,是吾所造罪业,跟你和地藏圣者皆无关系,该赎罪自责的亦是吾,你们切莫自责。”
昙儿苦涩一笑,抬眸凝涩看他:“若这世间无吾,还会有这些事吗?”
皇绝音一僵,垂下了眸,不假思索低沉道:“无论如何都不是你的错。”
蕴果谛魂眸光一凝,幕然出声:“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来此第一日已经说过,过去之事暂且不谈。”
说完特意看向昙儿:“你爹娘特意嘱咐过要你注意身体,你现在不同往日,不可忧思太甚。”
皇绝音闻言抬眸凝向昙儿:“吾送你回去吧!”
昙儿下意识抬手覆在了腹上,轻轻一按,对上他的视线,轻叹一声:“走吧。”
随即和蕴果谛魂告辞。蕴果谛魂目送二人进入昙儿房中,直到皇绝音又离开后才返回自己房内。
静谧许久的竹屋窗户前,突然刺啦一声刺耳声响起,蕴果谛魂看了一眼手中撕下来的那张写着“地藏王本愿经—昙儿所悟”十字的纸,骤阖眸,掌心突起一阵灼热烈火,纸张在其中瞬间消失得片丝不存。
火功撤去后,蕴果谛魂睁开双眸,凝向边缘还有撕裂痕迹的书册,抬手一点一点清理干净,直到看不出一丝异样,看去只是以五字为封的简单书册后,才停手,放在了书桌中央。
随后稍作洗漱,站在窗前看着昙儿房中晶石熄灭,一片黑暗后才凝眸放心,熄掉自己房中晶石,在月色清晖下,轻步走向床边解下袈裟僧袍入睡。
第二日卯时前一刻,晨光熹微,天刚有些亮时,蕴果谛魂醒来,起床。
两刻后,手中拿着经册打开了房门,见皇绝音眸色清明,负手立在房前,眸光一凝,平静道:“随吾到房旁竹林石桌。”
皇绝音扫了眼房门还紧闭,依然在睡梦中的昙儿房间,晓得他体贴用意,心底阴沉厌恶他此举的同时,面上亦控制不住温柔一笑:“嗯。”
多半个时辰后,二人离开后就一片幽静安宁的竹屋才又有了响动。
昙儿梳洗好,打开房门,清晨清透的光芒夹杂着凉风霎时扑面而来,不由轻嗅了嗅,只觉神清气爽,眸中无意识露出了舒服的淡笑,片刻后才走出房门,见旁边蕴果谛魂的房间已经房门半开,窗户亦半挑开,凉风不时穿行,眸色一凝,想起昨日皇绝音和他之言,略一思索,转身向蕴果谛魂最喜欢的地方而去。若他还是按照教导她时的地点,此时该在那里。
“拔一切众生苦,与一切众生乐。”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一切众生皆成佛道后自己才成佛,然众生无尽,地狱也难以度尽。地藏圣者对此誓愿可有过动摇?”
“无!”蕴果谛魂不假思索平静道。
“你之大慈大悲着实令人钦佩赞服。当初昙儿与吾稍言此,吾尚不信,日后与你相近方有所感悟,如今越发身有体会。”
……
昙儿隐藏了气息站在婆娑清幽的竹林外,望着一身白色袈裟庄严独立的蕴果谛魂和坐着的皇绝音,泛红带着丝回忆的双眸骤有涩然泪光闪烁。当初她便是日日坐在皇绝音的位置上,手捧经书,他也是这般专注看着她,耐心平静教导……
皇绝音不时从蕴果谛魂身上转向经书的眸中,冷意暗闪,原来昙儿口中信上所言的讲经便是如此。
清风绿竹,天朗气清,流光醉影,有心爱之人相伴,日日相对,一心一意知心相谈……如此良辰美景,他费劲心思求之而不得,你却当初却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珍惜,枉费辜负了她之韶华心意。
突然一声翠竹微不可闻的落叶声响起,蕴果谛魂和皇绝音刷的抬眸望去。
昙儿扶着竹子的手一僵,急垂眸压下眸底波澜,瞬间恢复平静后才抬眸,撤去了掩藏气息的功力,不好意思笑道:“打扰你们了,吾只是来看看。”
皇绝音一笑:“既然来了,不妨过来坐下一同听吧,虽然你已听过。”
蕴果谛魂下意识看了眼皇绝音手中经册,眸光微闪后,又静如止水,无波无澜。
昙儿轻点了点头,走近便寻了另一个石座要坐下。
“稍等!”蕴果谛魂见她动作,便平静出声阻止,昙儿怔住,狐疑不解看他,却见他并未言语,只不假思索翻掌凝功,轰然一声,恢弘佛力笼罩石座,瞬间便以功力将其烘得温热,蕴果谛魂这才平静看向她道:“坐吧,日后最好不要触寒凉之物。”
说罢转向皇绝音,以长辈的口吻嘱咐:“你也将此记住,与她在一起时好生照料,她之身体如何你最清楚。”
皇绝音一笑认真颔首:“嗯。”他刚刚只比他慢了一步动作。
这所有的关心都是出自长者对幼辈,亦如爹娘对她之照顾,昙儿看着蕴果谛魂面容心底只有说不出的酸楚难受,强迫自己露出了丝笑意,点点头:“日后吾便记住了。”
说完转眸去观皇绝音放在石桌上的经书,以掩饰压不住涌起的泪涩,眼前一片模糊,根本未看清是什么字迹,又怕被他发觉,便故作诧异好奇笑问:“这可是叔叔六日闭关所写?”
蕴果谛魂负手立着,俯视望去,只看得到她专注看书的身影,似未发现她之异常,便平静出声:“是。”
皇绝音正坐在她身侧,发现了她眼睫挂着泪滴,晓得她为何,心底嫉妒冷沉骤然翻涌。
这一言语也恰好到了一个时辰,蕴果谛魂看看天色,收回视线凝向二人道:“时辰到了,天之厉和天之佛也快派人送早膳来,都回去吧。”
说完又看向皇绝音:“经册暂先由你保管,等你熟记后吾再收回。”
皇绝音一笑,颔首:“嗯。”
话音落后,蕴果谛魂便先行离开了此地。
等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皇绝音才从袖中抽出一块儿手帕递给昙儿,安慰低语:“他没发现,放心。”
昙儿轻嗯一声,接过擦了擦,才抬起发红的眸,见他担心,强笑了笑:“吾无事。我们走吧。”
说完起身,收回的余光却无意识看了眼经册,见其中内容,怔了一怔,细细又看两眼,眸光陡震惊一凝,昙儿募得伸手将经册拿起,急不可置信翻看。
皇绝音似是早知道她会如此,轻笑一声:“可是诧异内容与你曾经所写过的手札相似?”
昙儿极快看到最后一页,才皱眉抬眸看向他:“是!”
皇绝音笑凝视她道:“地藏圣者开始为吾讲解前便说,此是他按照曾经你写之手札而写,因记忆模糊,有些地方有缺漏。他言你慧根极其深厚,所悟甚得他书地藏经之本心,故让吾依此而学,既有他之经,又有你之悟,一举两得。他心知吾有了解你过去之心,此举亦是让吾多些修习的趣味。当真是思虑周到。”
昙儿闻言一笑,压下心底骤来的浅浅柔暖波动,对上他的视线轻叹:“没想到吾当初儿戏之作,还有今日一用,亦算功德无量。只是此书根本不是果子叔叔所言相似,而是一字不差。”若是默写而成,难道他竟是将她所写铭记于心吗?
皇绝音听了故作一怔后,惊讶笑道:“看来地藏圣者对你这个弟子甚为满意。”蕴果谛魂,吾正还在思虑计划中那一环如何能更万无一失,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给了吾一个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说完后,募得有些期待凝视她笑语:“你说过他已将所有东西都让圣王带回了,既有你所写,可否借吾一观?”
昙儿笑意一凝,骤垂下眸轻叹一声:“所有东西里只缺了此手札。”
皇绝音诧异一怔,皱眉:“东西都是地藏圣者亲自打理,怎可能出现如此纰漏?”
说着幕然想到了另一种情形,看着她的眸光一笑猜测道:“是否有可能此书被他留下了?毕竟能深悟经法之人少之又少,难遇良才,地藏圣者有此一遇,又有渡化苍生之宏愿,自然希望能留下遗之后世,为后世诸人学之。”
昙儿愣了愣,失笑:“吾儿戏之作……”
皇绝音骤笑声打断了她的话:“这都不是重点。地藏圣者在此,我们不妨亲自去问便知,何必在此猜测,你当初交托他保管,只有他才清楚手札的去向。你若还有犹豫,不如此书你先带回去细细看过,确定真是按照你原来手札所写,明日晚上戌时一刻便来吾宫殿,到时候他会在那里教导吾佛经,刚好时间结束,我们一同询问。”
昙儿轻叹笑笑,颔首:“嗯。”这几日见他,她早有意询问他这手札之事,却一直难以开口,正好借此时机,若当真他在龠胜明峦放着,便可以派人在他回去时取回,她还给了他一切,她的所有东西也该在他那里消失。
离开竹林的蕴果谛魂返回房间后,手腕儿间一直被紧握在手的佛珠突然断开,噼里啪啦滚落了满地。
刚要俯身去捡,喉间骤又压抑不住的血腥翻涌,蕴果谛魂眉心一蹙,急盘腿坐于地上,一掌关闭了房门,饱提佛力抗衡体内邪力,左手同时指拈佛力,急速在体外引导紊乱的气血归顺。
良久后躁动肆虐的邪力才被压制,蕴果谛魂骤睁开眼,未顾得及擦嘴角血迹,便转眸急看向散落一地的佛珠。
片刻过去,终于在床边脚榻上找到了那颗檀木佛珠,蕴果谛魂紧绷眸光才一松,压抑沉闷咳嗽了几声后,俯身蹲下捡起来收好。随即才去处理身上血迹,确定不会被昙儿发觉后,继续去一颗一颗地捡起佛珠。
昙儿和皇绝音在房中等了许久不见他来用膳,便起身来寻,刚推开门正见此情形,还故作的笑意一凝,面色不受控制白了白,见他都未发觉自己进来,沉涩一缩心口,便不假思索迈步而进,蹲□子,小心不压住并未隆起的腹部,伸手一颗一颗捡着脚边的佛珠。
看着掌心一颗颗带着他佛气的银色佛珠静静躺着,昙儿双眸止不住一涩,见他发现了她,回望来的平静视线,急垂下眸一阖压下泪意:“早膳已经送来许久了,吾帮你捡快些。”这几日为何总要发生与过去相同的情形?
她被他打伤离开龠胜明峦的前一日,他的佛珠亦是如此散落在房间中,那时恰好她从外进入亦是要唤他用早膳……她劝他先用完膳食再捡佛珠,他却固执,非要全部捡起才去,他们二人便捡了许久,直到全部收齐时,早膳也凉了。
蕴果谛魂眸色一凝,骤收回了视线,不假思索站起,微理顺了袈裟,走近她平静道:“先去用膳,回来吾再慢慢捡。也不能让皇绝音等着我们。”那次早膳凉了,他又去热了二人才用,她却是身子因此不舒服了一日……
昙儿怔了一怔,正在捡佛珠的手一顿:“不捡完再去?”他那时……
蕴果谛魂见她如此,心底复杂,眸光平和一凝:“你的身体如何自己清楚,母子皆体弱,腹中孩子受不了你如此长时间弯身。”
昙儿见他此时眸色关心,竟有些像过往那几月时的模样,恍然一怔,竟是不受自己控制般募得站了起来,想要靠近看仔细些,却没想到起的快了些,气血未来得及跟上,眼前一黑,有些发晕,急闭了闭眼,身子却还是有些不稳。
蕴果谛魂急散去了眸中方才无意识显露出来的心绪,瞬间移近扶住了她的胳膊,以长者的语气道:“日后动作小心,不可如此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