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楼至心震
天之佛见车外突然出现的两名壮硕冷面之人,漠然凝眸,缓慢扫过。二人心头顿感莫名压迫,竟生出了些许惧意,正欲入车的步子不由一顿。
只闻介于男子和女子间,不软不硬的冷厉之声不徐不疾传出,
“咎殃,你想好了要违背天之厉命令,便自己动手押解吾下去。”
他非于人面前伪装充饰之人,既让她乘了御用之车,亦只封锁功体,并无对待寻常人质之残酷,便不会任由手下之人动用私刑。
二人陡震住,本见天之厉之王驾,却要从内押解人时的一丝犹豫顿成了为难,尤其是看清了内中之人绝代圣洁姿容,还有周身气势,足可匹敌天之厉,她之言语,亦根本不似犯人,可水之厉命令,眼中冷利,却也不是作假,押还是不押?骑虎难下间,二人定住了步子,看看突然冷沉了面色的咎殃,又看看车内稳如泰山的金色身影,极是为难。
就在此时,天际突然飞驰而至传令官的身影。
咎殃听了天之佛之言本一凝眸暂停了动作,却突然见他,骤一拧眉,大哥身边的传令官,不是随他一同去了灾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冷沉的面容倏然便化作了满面春风,抬手一抚下巴,另一手搭在了他肩头,似笑非笑道:“大哥也真是,怎么千里迢迢把你打发来了,其他的吾不擅长,但说到对楼至韦驮动刑还是非常熟练的,他何必担心。”
传令官清楚元种七厉几人脾性,微微一笑,轻巧避开他之手,微一俯身算是见礼:“水之厉说笑,王言楼至韦驮是厉族贵客,不可怠慢。还要请水之厉将王之车驾引到乾天宫,司殿已经在那里等候。”
“什么!”咎殃闻言一怔,脸上的文雅笑意顿时抽了抽,皱眉狐疑死盯进他眸底:“乾天宫什么时候成了关犯人的地方?吾才离开异诞之脉没多久,怎么不知道这么大的变动!”
水之厉分明是在怀疑他耳朵出问题了。传令官面色微红,轻咳一声,笑着认真道:“王确实是如此吩咐属下,属下怎敢擅自更改王令。”他也震惊,天之佛的身份,但凡随天之厉征战苦境的人都知晓。厉族势不两立之死敌,王怎么会让她住进乾天宫?可他之职责,有些疑惑只需永远埋在心底,无须思考,遵照王令去做便可。
车内的天之佛听出咎殃之不可置信,平静沉着的眸光微一闪,皱了皱眉。乾天宫是什么地方?他为何如此激动?
咎殃想着天之厉肯定还留下了命令,不会将天之佛关押在地牢中,想必该是留了命令给看守地牢之人,重设重地关押,故直接将马车赶到了此处,却不料竟是如此,顿暗冷沉默,良久后才不情愿狠狠瞪了车驾一眼,又飘身上了马车,却是未进去,一把抢过马鞭,瞪一眼驾车人:“看什么看!没见过水之厉赶车!”
“啪”得一声,扬鞭解气打在了神驹之上。不管大哥想什么,他总归必须执行他之命令。
马车走瞬间腾空,太过突然,天之佛被锁功体的身子都陡一个后仰,腰身彭得撞在了车后凸起的一块硬物上,一皱眉,才又扶着坐起。
咎殃满意邪瞥一眼,冷笑咧了咧嘴。对楼至韦驮,就该如此!
片刻后,腾空疾驰的马车,很快驶入了一处高耸入云的宫殿上空。
只见周围云雾缭绕,但依然难掩殿宇恢宏之巍然气势,无数座错落有致,众星拱月般围绕着此座宫殿。不知名的神兽盘踞在冲天飞檐,别有庄重威严之感。
铁壁未关,天之佛从飘飞而起的帘帷间,看到了云下之殿景,虽看不见殿檐下宫牌之名,却皱着眉头,眸色一凝,不假思索确定了此座必是他们口中之乾天宫,瞬间也有些明白为何咎殃几人那般神色。殿之沉霸气势与他太过相像,根本不需她再思索,此地是他之寝宫。
天之厉让她住在此地,有有何算计?虽料到他不会像对寻常俘虏那般处置她,但也不至于如此。难道他要亲自监视她?功体尽锁,稍有功力之人便可打伤她,发现她之踪迹,如此做不过多此一举。
又是一次难以猜测出天之厉举动之后的意图,天之佛心头突然莫名烦躁,冷然一阖眸,将眼前所有景致都阻隔在了眼帘外。或许突然改变行事之法,让她摸不着他之意,便是其行为动机。
片刻后,铿的一声,马车强震落地,仿如从高空坠落,在地上还震了几震,但马和马车却安然无言,没有丝毫损毁。
天之佛有了上次经验,晓得咎殃刻意为之,抬手先行扶住了尚留着一半的铁壁。等车停稳后,心绪倏然平静,淡淡睁开眼,并未等咎殃出声,便弯腰起身挑起了帘帷,提步下车。
刚落地的咎殃见此,挑眉轻蔑看她,抱臂立在宫殿门和马车之间嘲讽笑道:“敢情天之佛是个贪慕富贵,却受不了艰苦的出家人!到此殿前,便不请自下,真正令吾大开眼界,吾平生敬重苦行之僧,最见不得的便是富贵僧人,你好自为之,莫让吾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否则吾水之厉,便是你在异诞之脉的噩梦。”
天之佛不置可否,连看都不看他,便直接抬眸去寻到能证实此殿为何之物。
这点倒是和苦境宫殿一般,牌匾亦是在殿门之上,飞檐之下,威仪竖挂。
乾天殿三个金色大字,凸起镶嵌在黑色玉石之上,毫不掩饰的霸气狂威自一笔一划中显露无疑。
早已等候的司殿,见她从马车上下来时庄严气势,便已难掩惊叹,和一丝虽是仇敌却也油然而生的赞佩之意。耳闻许久,如今终于见到了阻碍厉族霸业的佛乡领首,却是比传言更加震撼。如此之人,难怪王对她下令时,眸中会有那般只有亲眼见到天之佛后,才会理解的神色。
她只在殿前这一站,若非目视,她还以为是已经在灾区的王驾临。厉族近千年毫无办法再进一步,今日见了她,便无诧异了。若非仇敌,她着实会是个如天之厉般,值得厉族敬佩尊崇之人。
可惜,偏偏做了厉族敌人。
天之佛收回的视线转向她,此人眸敛精光,沉稳伫立下,隐隐透着一股浩然正气,完全出乎意料她所预料的情形,阴险狡诈的厉族怎么可能有如此纯然正气之人?她微微凝了眸,平静冷漠道:“吾之住处在哪里?”
司殿尚未来得及回答,咎殃已经插了口:“大哥离开前留下了什么令?”
司殿笑了笑,水之厉一如既往的性急,扫过楼至韦驮后,道:“王让你将此人交给吾后,立刻去该去的地方。不要浪费时间在愤愤不满他之安排。”
咎殃怔了一怔,大哥怎么知道他会不满?
司殿久在天之厉寝殿负责诸事,一颗玲珑心极为精敏,看出他之心绪,眸底带着对天之厉毫无怀疑的敬意和忠心,笑道:“水之厉切莫被一时气愤蒙了心,王向来对七位宫主性情了如指掌,怎可能不知你之想法。你该相信王,他从没有错过。”
咎殃顿被她三言两语解开了心头疙瘩,若非天之佛没有那次布局伤了大哥和劫尘,他或许还能公仇公对。战场交锋,敌对双方死伤皆是正常,可害得劫尘险些丧命,却是添了不共戴天的私仇,公仇他可以耐心等待天之厉动作,私仇却是气愤难平,大哥竟然看出来了,面色一红,一直绷紧着皮肉似笑非笑的眸中,才露出丝往日的放荡不羁,突然一抬手搭在了司殿肩上,笑得异常灿烂:“这么七窍玲珑的姑娘,还是大哥身边的司殿,要身份有身份,要人有人,也不知来日是谁有福气娶了你!不如……”
司殿不动声色笑着避开了他的手:“水之厉早已心有所属,属下不敢高攀。能为吾王和厉族办事,已经心满意足,再无他念。”
咎殃被她说中了心思,深觉无趣,跟聪明人一点儿都不好玩儿,扫兴一笑,也不再戏弄她,大哥挑的司殿也这么火眼金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泄露被她看出来了。
天之佛见司殿每每提及天之厉,眸中所露出的皆是誓死效命的忠心,和毫无外心的心悦臣服,竟与劫尘、魑岳、鬼邪等元种八厉一般,微不可见诧异闪了闪眸。
元种厉族对天之厉那般忠心可以理解,他们与他之关系已非上下级,而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付出性命的兄弟。可这司殿,不过小小掌管殿务之人,竟也对他那般,分明将其当做神只一般信仰,若能为他而死,便是无上荣耀。
想着她眉心无意识蹙了蹙,心底不受控制一沉。厉族情况,跟她所知完全不是一回事。当初借恒沙普贤之体在军营中所了解,厉族情况和苦境相差无几,只今日见这司殿,便一举推翻了所有。本已在路上谋划好的一切突然之间全无了用武之地。
众人对天之厉的尊崇态度,根本就不是她在军队内所了解,是因军制外力使然。
那到底是?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她面色陡然一变,有些微微沉白。难道这不过是天之厉命令下,厉族所有军队联合起来在她面前演的一场戏!众志成城,没有一人有外心,全部都是心甘情愿,为厉族为天之厉,这个厉族之王而做。
到底是什么力量竟让他们,能那般毫无破绽地集体演了一个月戏?厉族擅长伪装,可这只是对元种八厉和功体高强之人而言,普通将士根本不可能做到。
想到这种最不愿看到的可能,天之佛心底一沉,胸口竟觉窒息,袖袍中手指顿无意识握成了拳,还曾温热的身体只觉凉意侵袭。
厉族这个她自以为了如指掌,却实际根本一无所知的族类,她怎会犯了如此大一个错误!她怎会未想到天之厉敢让她自由出入军营各处,便已经是有了如此的应对之策!厉族!如此可怕团结的厉族,一片散乱难以凝聚的佛乡强攻不下,根本就是理所当然……
天之佛无意识咬紧了满嘴银牙,眸光沉凝,脑中不情愿却不受控制闪过了山洞中,天之厉在血池中为她解毒时的情形。
“放下你的自以为是,楼至韦驮。厉族和吾,你一点儿都不了解,便冠上了各种名目想要诛杀。你之分别心,当真已重到了无可救药。”
……
“若上溯万年,厉族众多百姓,实则全部都是苦境之民。当初为避连绵不断的战祸,才进入了异诞之脉。你修行数万年,期间之事,必然亲历过。”
她那时根本未曾入心,不过人在屋檐下,隐忍怒恨而听,过之即忘,本以为完全不曾在心,却不料此时辗转,天之佛倏然才醒悟过来,骤皱紧了眉头。她竟然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没有一句漏听过。
咎殃看着她毫不掩饰,在他们眼前面色几变,猜不透她又有何盘算,眸底冷光一闪,看向司殿:“吾将她交给你了,若我们不在间,她不知好歹,你尽可动手处置,只要留着命就行,想大哥也不会怪罪。他的不可怠慢,只是对有自知之明之人而言。她功体被锁,不会再伤厉族任何人,你也不必害怕。”
司殿看出他之冷恨,晓得根源,笑了笑颔首:“水之厉放心。”幸好不曾说出天之厉为楼至韦驮安排的住处是哪里,不然水之厉又该怒气腾腾了。
话音尚未落尽,咎殃便化作一道蓝光,片刻不再耽搁急往灾区而去。
二人言语之中丝毫没有透露天之厉去向,他们不在期间,这个他们是指何人?除了咎殃,还有谁?
司殿见天之佛凝思,若有所思一闪眸,噙着客套该有的待客之容,转身推开了主殿之门,一伸手微俯身道:“至佛轻随吾来。”
天之佛未曾料到她打开了眼前的殿门,以为是陪殿,眼前所能看到的三座高耸入云的宫殿一模一样,都挂着乾天宫的牌匾,更不想她会称呼至佛,言语间没有对敌人的恨意,平静有礼,所有的不同寻常都凝成了疑惑压在心底,皱眉诧异一怔,略一思索,便又恢复平静,迈步跨入了殿门。
司殿等她进入后,才随步进入,到了大厅后微快两步走到她前面,将她向天之厉寝房引去。
天之佛不明就里,如今在不熟之地,暂压下了诸多思绪,欲要以静制动,便平静随她进了房内。
司殿笑看着立在房内的她道:“王和七位宫主都不在宫内,至佛若有何需要直接寻吾便可。在王归来重新安排前,这里便是至佛的临时住所。”
天之佛不知这里是天之厉御用寝宫,只见内中摆设古朴沉稳,更只是金黑二色,不失庄严,只按照对苦境皇宫的了解,以为亦是黄色为尊,便未生抵触,反觉得身处其中,心神宁静,平静庄严看向她颔首,“嗯”了一声,虽冷淡,却并无对厉族的敌对厌恶。
司殿笑笑,这一声倒是久居高位之人会有,与王平素应答她之请求时略有相似,便转身离了此地。
房门被她带上关闭后,天之佛眸底这才又露出了冷沉,抬眸扫过房内各处,最后凝在了射入光芒的窗户上,微眯了眯眼。
这司殿方才所透露的消息,分明刻意而为,却又不说出他们真正下落。天之厉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异诞之脉出了什么事情需要元种八厉和大祭司全体出动去解决?此事是否和天之厉放弃半壁江山轻易撤军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