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开始越下越大的时候,以筝全身都开始发冷,不知所措的感觉在她心里蔓延开来,一点一点沁入骨髓里。
老旧的化学实验室,是去学校后街的必经之路,以筝嘴唇冻得发紫,一段并不长的路,她走了足足半个小时,每跨出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
她看见往前面去凑热闹的人不停在动的嘴唇,那些会将人的希望生生剥去的话在那时,不停地往她的耳朵里钻。
“听说是化学系的才子……”
“那边味道现在还很浓,警察已经封锁现场了!”
“啊,原来是……”
“别去凑热闹了,走吧走吧……”
所有的声音都拼了命的灌进来,直到她再也走不了一步,她看见和邹晋同宿舍的那个同学,和她一样站在大雪里,双眼通红。
“秦同学……”他开口,声音哽咽,“阿晋他……他走了。”
言罢,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样,一屁股坐在大雪里,哭的像极了一个孩子。
以筝所有的感觉系统在那一刻彻底失灵,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的时候,她的表情都是呆滞的。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表达这一瞬间的失去,似乎用尽生命的一切都再也补不回来。
以筝缓慢的挪动步子,含泪的双眼紧盯着化学试验室,无关人员已经被疏散,当她靠近的时候,有人过来阻止,那人带着防毒面具,试图拦住面前的女生,但是以筝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她的目光停留在躺在冰冷地板上的那人身上,然后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焦距一般……
“同学,这里被封锁了,里面还有有毒气体的残留,请不要靠近!”
机械而冰冷的声音,不停的在重复,秦以筝恍若没有听到,她眼里只剩下一个人,而那个人以痛苦的姿势躺在地上,脸色发青,双目紧闭,早已失去了呼吸。
为什么会这样?此时此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分明一个多小时以前还坐在自己的身边,微微笑着。可是现在……
“同学……”戴着防毒面具的警察还想阻拦,却被从一边伸出来的手打断,那人只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双眸光冷清的眼睛,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说明的标志,不是上级,但是出现在这里也不能惹,那警察没有再阻止,戴着口罩的那人将手里的防毒面具套在以筝头上,朝前面指了指,意思是:进去吧。
以筝当时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步子亦是木然的,她早已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接受或者其他。
她甚至冒出很奇特的想法,像是邹晋会突然坐起来大笑,说自己在开玩笑。但是……什么都没有。
当她的手触碰到他的皮肤,触感冰冷,触感冰冷?因为冬天么?因为外面在下雪么?
她眨了眨眼睛,有泪花落在防毒面具里,她开始激动起来,用手不停的去触碰邹晋青白色的脸,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揉着,试图将自己的热度传给他,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几分钟后,邹晋的脸被揉的有些发红,但只是发红而已,当以筝的手离开他的脸,就会变回冰冷,越来越冷。
那个戴着口罩的人站在教室外,他身边站着个和他身高相仿的警察,两个人都看着实验室里的人,看着那个十分努力的女孩子,傻么?蠢么?不……他想,那是一种很多人都缺少的东西,他也弄丢了它,很多年。
在以筝的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遇,虽然他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个脸,但是她还是记住了。因为就在她摘掉防毒面具,俯下身子,试图再次尝试救邹晋的那一刻,有个人从教室外面冲进来,将她懒腰抱起,时间很短,但是她还是吸入了少部分氰~化钠,肺部的烧灼感,让她觉得窒息,抱着她的那人很有力,以筝几乎可以听见他如鼓一般的心跳……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医院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以筝扭过头看窗外,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警察模样的人拿了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递给以筝,那是一份尸检报告。
死者姓名:邹晋年龄:23岁性别:男
死亡原因:氰~化钠中毒
死亡时间:2013年1月28日21时40分许
死亡性质:意外死亡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项,铺盖了满满的一页。然而,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意外死亡,居然是意外?
为什么会是意外?以筝快速从床上下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冲出门外的时候那警察竟然还呆在门外,似知道她会有疑问,从衣袋里带出记录本:“同学,能不能录份口供?”
录完口供后,以筝只觉得全身脱力的厉害,她靠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瞪着雪白的房顶发呆,她已经有些哭不出来了,一夜过去,带来的是生活里的天翻地覆,她还来不及接受,便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身边有一个人走过来递给她一盒牛奶。
明明是很冷的冬季,那人却好像不知道冷一样,只穿了一件稍微厚一些的黑色风衣。
以筝看了看他,想到他可能是医院或警察局的负责人员,便将牛奶接了过来,放在手里来回摩挲。
“你认为是什么性质的死亡?”那人打开一盒牛奶,喝了一口问道。
以筝愣了一下,垂了眸子:“不是意外。”
她十分确定不是意外,明明去买夜宵的人,怎么会是因为意外死亡呢?而且死在已经废弃掉的化学试验室,她实在想不出来理由,怎么可能?
那人摸了摸鼻子,眼睛微眯看着以筝:“自杀?”
“不,是他杀!”
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这是一场谋杀,至于凶手,她不知道,也不想妄加猜测。
“你确定?”那人又问道,语气平淡。
以筝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了起来:“确定。”她回答道。
坐在一边的人伸出手来:“你好,我是沈遇。”
“秦以筝。”
这是他们正式的,第一次的认识,那时候以筝对他不熟悉,也没有任何兴趣去了解。
后来,在沈遇的建议下,以筝劝说邹晋的父母同意做第二次尸检,由沈遇亲自主刀,现在回想,那真的是一段十分漫长的时光,从尸检开始,然后逐步确定邹晋死于他杀。
这对于沈遇来说既是漫长的法医路上很简单的案例,却又是极麻烦的案例,他觉得自己在告慰亡灵的同时,也在试图救另外一个人。
“尸体肋骨断裂,初步推断是受重物击打所致,具体死亡时间:2013年1月28日21时32分至34分。”
“心脏功能衰竭时间大致为当晚21时20分至26分。”
“心脏停跳时间为当晚21时28分,2013年1月28日21时31分初步脑死亡。”
“……”
那个案子很快就破了,凶手却是以筝万万没想到的,是邹晋同宿舍的男生,就是那个在大雪里哭的像个孩子的人,利用同学之间的友谊和对彼此习惯的了解杀了邹晋。
为什么呢?以筝有些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呢?
但是后来她就听那个男生亲口说出了真相,因为保研的名额,整个化学系只有两个,一个是教授极为看中的学生,一个不是邹晋就是他,以筝几乎觉得好笑,但是当她真的笑的时候,眼泪也顺着流了下来。
邹晋,邹晋,她在心里默默地喊,这是多么可笑的理由,但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断送了一切。
断送掉了所有的一切……
未来,向往……
当她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的时候,脸颊微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可以状似平静的面对过往,就像宋茵说的那样,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她也不能……
再后来,她考研考到另外一个学校,在那里,她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研一的那一年,父母担心她会因为邹晋的事情变得冷情,开始给她陆陆续续的安排相亲,每次对方的各项条件都不错,但是她的表现是冷淡的,不会拒绝,但是并不欢欣。
直到再次见到沈遇,他坐在她的对面,表现的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这是以筝第一次有反应,她对沈遇说:“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
很直白的拒绝,她猜想沈遇会领悟到,并且离开,但是沈遇却是笑着推过来一杯牛奶:“我知道,忘记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总是会忘记的。而且,我可以帮你忘记。”
这就是他的回答,一样的直白,惹得她一阵沉默。
其实沈遇是一个很不善谈的人,他的职业造就了他长期的沉默和冷淡,这也不是他和以筝第三次见面,在邹晋去世之前,他和以筝就已经有了一次交集,虽然以筝从来都没有意识到。
回家后,母亲很是殷切的问她感觉怎么样,当时以筝将挎包挂在衣架上,想了一会儿,回身去看自己的母亲:“如果我说不怎么样,是不是还有其他相亲?”
以筝的妈妈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张了张嘴想说是的时候,以筝已经转身进了厨房:“如果是,那就他吧……”
如果是,那就他吧。现在感觉起来就像是在菜市场买大白菜一样,挑一个自己能够看下去的,就这样吧,以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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