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国历则木十八年,女皇病重。帝储未定,去皇子,共五帝女。
——《夕国史·则木本纪》
“皇长姐,您要找的人,真在这山里?”槿瑶跟着槿云,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二人没带禁军,孤身前往,“我听竹安说,这圣山里头,压根没有仙人,倒是……倒是猛兽妖物多。”槿瑶嗫嚅道。
槿云停住动作,转过身往下走几步,站到她面前,“瑶儿,你可曾听说传闻,圣山有妖物作祟,其力大无穷,动可撼山震水,静时亦能摧折古树,焚毁万物。”
槿瑶点点头,槿云望着来路层云叠嶂,迷树奇花,带着与母皇相仿的霸气,仿若收天下于胸壑之中,“若他一朝为我所用,那庙宇之争,社稷之夺,槿绒能有半点转机?”
槿瑶摇摇头,道,“可皇长姐,你不带半个禁军来,能镇住那妖物?万一……”
“其实这些,不过一些凡夫俗人的谣传罢了。”槿云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母皇病重前,我曾派暗卫潜入圣山,打探那妖物踪迹。他虽如霸王举鼎,气吞山河,但相貌与常人无甚差别,想是隐居于此的高人。”
“所以长姐想要三顾茅庐,请他出山?”槿瑶有些明白槿云的意思,如今帝位之争,槿云和槿绒分庭抗礼,相互制衡,只缺一个打破平衡的契机。自古的奇人隐士脾气古怪,向不把皇权放在眼里。槿云带她亲自拜访,怕是一则为了凸显诚意,二则为了及时疗伤。
“对。”槿云看她歇得差不多,继续走上前,“你自幼不习武,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紧我,山里猛兽出没。要是散了,就凶多吉少。”
“长姐,我知道了。”
槿云带着槿瑶走了整整一日,却刚到半山。她寻得一处洞穴,又找来干柴生火。
槿瑶手里拿着种子,手心溢出一团淡绿色的微光。种子落到地上,轻巧地生根发芽,长成一株矮小的枝干,结出红艳艳的果实。
这是夕国独产的夕月果,槿云用匕首割去茎杆,拿壶里的水简单冲洗一二,再用帕子拭净,随后递给她,“在外就不能讲究太多。”
“是。”槿瑶默默吃着果实,看槿云擦磨匕首,还有带来的长剑,“长姐,你不吃吗?”
“不用。我先出去练功,你呆在洞穴里,不许外出。”槿云将长剑入鞘,英姿飒爽。她向来严于律己,一日练功的时辰,半盏茶的时间都不能缺。
“恩。”槿瑶乖乖坐在石凳上,槿云走到洞口,设下封印的屏障,以防有野兽冲进来。
槿瑶摘果子吃完,就坐到一旁的枯草铺成的铺子。用灵力另外催生了两株夕月,给练功回来的长姐。
一会功夫,她感到有人在看她。
槿瑶站起身,四处打量。这洞穴是槿云选的,经她事先细细探查,定是没有问题。从洞口走到最里处,都未有异常。
回到石床坐下,槿瑶突然觉得,这儿兴许有人住过。摸了摸手里的干枯稻草,想是摘下不过一年。她的动作忽然止住,僵硬地别过头,一只狼正对着她,眼里泛着绿油油的光。
槿瑶愣住,浑身的血都倒着流,每个毛孔紧紧闭上。
那狼仿佛被人侵占去领地,愤怒地嘶吼一声,瞬间将她扑倒在是床上。尖利的獠牙直直撕向喉管,槿瑶甚至不及开口求救,就感受到一阵腥热的气息喷在脖颈。
“砰”。狼被重重弹到石洞外,传来它痛苦的哀嚎。槿瑶跑到穴口再看,已寻不着它的影子。
摸了摸无名指处的戒指。槿瑶松了气,多亏它,自己又躲过一遭厄运。
论资排辈,槿瑶是夕国女皇最小的女儿。听宫里的老嬷嬷说,生她那日,天上有仙光缭绕。女皇痛了足足整整一日,从白天直到夜里,光华都不散去。当稳婆抱给女皇看时,她虚弱而欣慰地笑笑,伸手抚了抚婴孩白嫩柔软的皮肤,却在看她的左手时僵住。
左手的无名指处有一枚戒指,开一朵白花,连宫里最博学的太傅都不知其品种。女皇发下皇榜,谁有办法取掉五公主左手的戒指,赏金千两,加官进爵。一时应者众多,却无人成功。
她长大,这戒指也变大,正好环住她的手指,怎么也脱不下来。但庆幸是个神物。
三岁那年,槿绒把她推进池塘。那戒指发出温柔的白光,卷裹住她,形成一个圆球。直到识水性的宫女救她上来。后来,端王逼宫。槿瑶险些被流箭所伤,就在箭射向她的一刻,被戒指发出的光环所阻,瞬间化成齑粉。
早先,女皇觉得,她生来有神庇佑,乃夕国之福,便动了储君之思。可惜槿瑶只习得治愈之术,万物亲和之法,没有半丝武灵。夕国尊崇力量,历任女皇,都必须有着强大的武术法力,才能服众。这念头,就也作罢。
在一个尚武的国度,对武力的尊崇随着年纪的递增愈加扩大,而槿瑶连只寻常花妖都对付不了,也就渐渐不受女皇重视。
随着槿云的眉头越皱越紧,那人的踪影始终没发现。
第四日,她们动身去最后一个可能之处。这条路荆棘遍布,槿云拔出剑,两道蓝光闪过,旁侧的荆棘被拦腰斩去大半,她们以为无事,快步跑过去,可荆棘像中了魔障,迅速疯长。
“槿瑶。”槿云担心她,一回首,见槿瑶已被戒指泛出的白光护在里面,顿时安心不少。于是回过头去,专心对付新长的荆棘。
槿瑶紧跟在槿云身后,荆棘越长越多,刺条打在光圈上,又被弹回去,如此周而复始。她除却奔跑,根本做不了其它。突地,周身的荆棘发狠一样,竟形成一个四方围阵,棵棵变得与古树一般高大,槿瑶被困其中,惊恐地叫着槿云的名字,只能看见一片绿意。
四周的围圈逐渐缩小,槿瑶虽有白光护体,尚无性命之忧,可荆棘越裹越紧,最终将她包起,像粽子的肉馅。
只停顿片刻,荆棘就拖着她往不明的方向去。槿云回过头,大声喊槿瑶,手里的长剑劈向枝干,立刻有旁支出来阻挡,而拖拽槿瑶的荆棘没受半点干扰,很快消失在槿云的视线里。
槿瑶在光圈里反复翻滚,尽管不疼,仍是晕头转向。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有百载千年似的惶恐不安,荆棘才停下,慢慢撤去。
她扶着树干站起身。眼前是缓缓流淌的溪水,清澈见底,日光笼罩,金光粼粼。莺鸟纷飞,花满蹊径。仿若遁入人间仙境。
内心愈发警备,槿瑶沿着溪水慢慢吞吞地走。
水往低处,只要顺着一直走,定能找到出圣山的路。而没走几步,就听呜咽之声,槿瑶低下头,见足边蜷着一只小兽,正哀哀嘶叫。那毛发色泽,与袭击她的如出一辙。只后腿处流出汩汩鲜血,染红了草坪。
槿瑶生出几分恻隐,莫非是几日前,她害了它的母亲,让这可怜的幼兽无依无靠,受其它野兽的欺凌。想着就蹲下身,单手覆在伤口处,一团柔光灭去,伤已没了踪影,血也止住。
“可怜的小东西。”槿瑶摸摸它的头,幼狼怯生生地看她,偷偷往回缩了缩。眼里湿漉漉的。
“我不会伤你的。”槿瑶往前靠了靠,幼狼又往后缩。几番下来,槿瑶索性放弃了,站起身,准备按原计划下山。
可她走一步,身后的幼狼就亦步亦趋地跟着,维持着短短一段距离。槿瑶察觉了,但每每回头看去,那幼狼就不走了,用尾巴对着她,可怜兮兮地裹成一团,发出小声呜咽。
几番下来,天色沉下去。槿瑶在树边生了火,准备明日再探究这路。幼狼在离火堆不远处,眨着可怜巴巴的眼睛看她。
她催生了两株夕月果,终于被软化了。抬手招了招,那狼极通灵性,立刻跑到她跟前,怯怯地蹭她的腿。
槿瑶想,它离了母亲,呆在这圣山怕是活不过几日。夕国皇族会养些奇珍异兽,她把这幼狼带回去,交给百兽司的驯兽师,等大了再放回树林也好。
摘下两颗夕月果,槿瑶递到它嘴边,轻声问,“饿吗?”但转念一想,暗道自己糊涂,狼是吃肉的。幼狼抬头,水汪汪的眼睛望她,十分无辜。随即低下头,轻轻叼去那果子,舌尖无意擦过皮肤,惹得槿瑶一阵酥麻。
它吃了一颗,又望着她,似乎想要第二颗。槿瑶就接着喂它,足足喂了半株果实才停下。
槿瑶勉强填饱肚子,躲进古树洞里,将就着过一晚。晚风微凉,吹得瑟瑟发抖,她不由得紧了紧衣裳,缩着身子,慢慢睡去。
树洞外,幼狼闭上的眼缓缓睁开,在夜里发着明幽幽的光芒。它踩着草叶碎花,发出细碎声响,快步踏进树洞里,瞬间变成一个高大的男子。
狭小的树洞登时变得十分拥挤,月光斜斜透进来,映得男人五官妖艳。槿瑶迷迷糊糊感到一片热源,下意识地贴上去。御苍亲了亲她的额头,健壮的臂膀将她圈在怀里,埋首在漆黑的秀发,着迷地嗅着女子身上清甜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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