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钱慕锦说的一样,杨保其人,做事干脆利落,十分有效率,定好的是第二日卯时中,就片刻不耽误的来了。
宋光找好了牛车去县城。这一路,宋家三兄妹并着钱慕锦和容景之“叔伯”都去了。杨保没什么多余的话,简单的问了几句家里的人口关系,就闭目养神了。
牛车摇摇晃晃的往县城大‘门’口奔去,同一时间,一辆来自临城的马车同样是朝着县城的方向走。
马车上,一袭墨绿‘色’锦袍的穆子宴还在闭目养神。马车的内部结构很是豪华奢侈,坐垫柔软舒适,马车宽敞平稳,座位前还摆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小矮几,上头放了一个瑞兽香炉,正喷吐着丝丝幽香。一旁,已经煮好的温着的茶端端的放着,平稳的马车甚至没有让茶水溅出来一星半点。
饶是如此,钱珍珍依旧有些烦躁。
“这路途遥远得,作甚要跑过来!?”她嘟着嘴理了理身上的牡丹绣纹宽袖锦袍,颇为幽怨的看了穆子宴一眼。
穆子宴掀开眼,伸手就将她搂到怀里。钱珍珍这会儿如同温顺的白兔,乖乖的伏过去,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他‘胸’膛小红豆相应的位置画着圈圈。
穆子宴一手搂着她,一手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声音低沉好听:“嗯?”
钱珍珍娇嗔着瞪了他一眼,声音倒是放轻了不少,“昨夜那家客栈又脏又臭,做了那事好像浑身不舒服似的。”
穆子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缠完我,到头来又怪我?”
的确是钱珍珍先缠他要做那事,可是他不也应了么!她凤眼一挑:“你就不快活了?”
穆子宴伸手把她紧紧搂入怀中,声音温柔低沉:“快活……我很快活。”
如果钱珍珍此刻抬头,便会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俊美容颜,可就是这样一张冷脸,却说出了温柔媚骨的甜言蜜语,让钱珍珍窝在他怀中,笑得不能自抑。
马车一路行到县城‘门’口,忽然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阿元的声音:“公子,是周大人派了人来。”
穆子宴拍了拍钱珍珍的手,钱珍珍这会儿倒是懂事,千金小姐的架子端的很是那么回事儿。就见穆子宴躬身前倾推开了马车‘门’,外面赫然是一个家仆打扮的男子。
周甲已经恭候多时,“穆公子远道而来,却不巧我家大人有公务缠身,未能远迎,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穆子宴笑道:“周大人身系百姓苦乐,自然是公事为重。倒是穆某打扰周大人了。”
周甲身为家仆,却进退得当,闻言当即到:“穆公子严重了。大人虽公务在身,却也早已为公子准备好了下榻之处,还请公子随小的来。”
穆子宴微微颔首:“有劳。”
马车‘门’关上,穆子宴重新坐回位上。马车是钱府的马车,加上周甲带路,便一路朝着衙‘门’后院驶过去。
车内,钱珍珍竟然也细心了一回,压低了声音在穆子宴耳边道:“这个家仆倒是叫人看着觉着不一样。”
穆子宴握着她的手,勾了勾‘唇’角:“怎的就不一样了?”
钱珍珍哼了一声:“狗骨头硬!”
她这话贬低之意明显。周亦琛的身份她是知道的,所以只当这是狗奴才狗眼看人低。哪料她话音未落,穆子宴已经一把捂着她的嘴冷下脸来。
“闭嘴!”穆子宴冷声呵斥。
钱珍珍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立马也跟着生气了。可是穆子宴并没有给她发作的时间,旋即道:“你可知,这样的身份,那份心思即便是直接放到县衙去做一个辅佐的师爷那都是绰绰有余。周亦琛身份尊贵,他身边的人自然同样是出没于大大小小的场合。莫要小看人,到了那里,你嘴巴闭紧一些!若有什么叉子,你有本事去没法子回来,就是我都救不了你!”
钱珍珍哪里被这样吓唬过,一张小脸当场就白了,被穆子宴捂着嘴,还要努力的点头示意。
穆子宴不想再和她说话,独自坐到了旁边。
钱珍珍一肚子委屈,还带着些小赌气,也不理他,望向另一边。
千穗县统共也就那么大一点,没走多久就到了城里面。周甲十分客气的引二人下车,钱珍珍尚且还是黄‘花’闺‘女’,出‘门’的时候戴了面纱,由穆子宴搀扶着下了车。
因着周亦琛并没有另设别苑,来了千穗县后就直接住在了衙‘门’的后院,而前面就是衙‘门’正大‘门’,自然不可让他们从衙‘门’口进,所以才引着走了后院的另一道‘门’。
钱珍珍是‘女’客,周甲难免要安排几个丫头伺候着,钱珍珍在人前端的不错,一言一行并不失礼,两人就这样去见周亦琛。
周亦琛今日依旧着着官服,仪表堂堂的坐在书桌前写字候客。
待到脚步声进的时候,周亦琛比肩一顿,望向‘门’口的方向。
穆子宴携钱珍珍进了书房,两方自然是一番拜会。钱珍珍垂首行礼,期间不免抬眼看了一眼周亦琛,眼中闪过惊‘艳’之‘色’——不曾想这丞相之子竟是如此‘玉’树临风。
穆子宴冷冷的看了钱珍珍一眼,钱珍珍自知失礼,红着脸连忙收回目光,安安静静的坐到一边。
要说钱家和周家,那从来就不是在一个阶级层次里的。而就在前不久,周贵妃直接将户部尚书之‘女’淑妃与尚服局暗中往来借机生财用以收买人心一事抖了出来,更是代替皇后杖责淑妃,彻彻底底的让周家和户部尚书杠上了。而钱府向来都往户部那边打点的密切,如此一来,钱家与周家自然是间接‘性’的有了隔膜。
如此种种,都让今日这个见面显得十分的奇异。
这还亏了当事两人都是‘交’际场合上的一把好手,茶才喝了半盏,言谈间俨然已如相‘交’多时的故友一般。但微妙的是,两人谈诗词谈爱好什么都不谈,就是避开了生意场上和官场上的所有敏感点。是以也让这番谈话显得接地气了许多,连一旁的钱珍珍都听得懂,时不时的还垂首低笑,应声附和。
就在这时候,周乙匆忙而来:“大人,宋家的人都已经到了。”
周乙话音未落,两个男人的反应各自不同。
穆子宴是微微一怔,周亦琛则是微微一挑眉。
周亦琛:“请他们过来吧。”
周乙应声而出,周亦琛立即向穆子宴致歉:“今日与穆兄相谈甚欢,只是身为地方父母官,事情总是繁琐不断。穆兄下榻之处与午饭本官都已经命人准备好,不晓得穆兄介不介意本官先处理完乡民的事情?”
穆子宴抱拳:“大人哪里话,倒是我与二小姐打扰了大人的正经事才是。”
周亦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妨,烦劳穆兄在一旁稍作等候。”
外面鱼贯而入好些下人,为穆子宴和钱珍珍把椅子搬到了后面一些,用屏风遮住了,又上了好些果仁糕点好茶,当真不算是怠慢。
远处传来了杂‘乱’的步子,好似不少人一起过来。钱珍珍这会儿不抱怨了,悄悄从屏风后面去看办公的周亦琛。她的模样并没有逃过穆子宴的眼睛,他也不去呵斥,眼中拂过一丝冷笑,转而望向了‘门’口处。
周亦琛也看着书房进‘门’处,就见周乙领着一干人进来——
宋家三兄妹,杨村长,“慕家”的叔伯……
等等!
周亦琛目光一炬——她没来!?
见到周亦琛,宋家人好一番行礼,周亦琛一个不动声‘色’的舒气,挥一挥衣袖:“不必多礼。”目光不经意流转,落在了容景之身上,周亦琛的目光又是一怔。
这一次算是杨村长打头,他将宋家一早就填好的一份黄册子‘交’了上来,户籍都是小黄册,现在“慕氏”叔伯是新增人口,只要多拟一份,有村长这个见证人,宋家人在场,周亦琛盖个章这事儿就算是落实了。
事情的确是简单的事情,只是周亦琛在审核盖章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顺气。
这样的场合,不应当少了那个‘女’人才对。
可为何事情偏偏就是这般巧合,独独少了她?
书房另一侧的屏风后面,影影约约还能看到穆子宴和钱珍珍的身影,周亦琛目光沉沉,将盖好的文书给了周甲,周甲自然会好好处理。
这件事情就算完了,杨保已经要起身告辞。周亦琛看着跟着杨保一起都要告辞的宋家人,正要开口,哪晓得一直安安静静的宋小妹忽然眉头一皱,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大哥……我肚子疼。”宋怡喊了一声,宋励和宋光都凑了过去。
宋光:“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宋励则是比较实际,立马望向周亦琛,面带尴尬:“周大人,小妹不适,是不是可以。”
周亦琛再想做什么,也不好为难这样一个小姑娘和宋家人,心里盘算的念头打消了,他赶紧招来了婢‘女’,因着宋怡去茅房。宋怡出去了,宋家人干脆的告辞,倒是在言辞间又一次表达了谢意。
周亦琛是一心为民办事,这些指责之内的,他责无旁贷。送走了宋家人,屏风后面的人也该出来了。
穆子宴神情并无异样,与周亦琛的谈话衔接也做得非常不错,似乎方才的宋家人并没有打扰到他们的‘交’谈。
只是此时此刻,周亦琛的耐心明显减少了很多,匆匆几句,他便让人引着穆、钱二人前往厢房先行歇息落脚,自己也跟着过去招待客人。
而另一侧,宋怡一路“哎哟哎哟”的跟着婢‘女’到了茅房,转过头不好意思的对婢‘女’道:“这位姐姐,我们乡里人粗俗,就不劳姐姐在这里候着受罪了,姐姐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周家的下人都是训练有素,绝不会因为宋家人是乡里人就带有‘色’眼镜看人,这个叫‘春’桃的丫鬟很是客气的应了声,又把出府的方向告诉了她,并且告诉她不晓得位置还能问一问旁人,就在宋怡一边哎哟一边道谢的声音里离开了。
然当‘春’桃一走,宋怡就虎头虎脑的溜出来了。
不一会儿,宋励和宋光也过来了。
宋光扶着宋怡:“小妹,你没事吧?你这是真的还是装的,我看着都担心。”
小妹冲宋光眨眨眼:“大哥,不是都说好了装的么!你担心个什么呀!”
宋励比起两人,眉‘毛’都快皱成一眉道人了,他压低了声音也没掩饰住语气中的严厉苛责:“不要胡闹了!杨村长和那两个都已经去了外面候着,我们也快些出去。”说到这里,宋励不免又嘀咕了一句,“大嫂究竟是在做什么?”
这个,宋光和宋怡也不知道。
今天他们进府之前,钱慕锦忽然说她就不进了,不仅她不来了,还让宋光他们尽快解决事情,如果周亦琛废话拖时间,小妹就装病,全家尽快撤退。
这个指令自然是奇怪非常,但是自卖粮事件之后,钱慕锦要做什么,在宋家已经成为了“一定有她的道理”的一种标志,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以慢慢再说,所以宋光和宋怡爽快的答应了。
这边三个人还没走,那边容景之已经找进来了。
宋光:“你咋进来了?”
容景之一看到他们就皱了皱眉:“阿锦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锦娘!?
宋光一怔:“锦……锦娘不该是在外头和牛车一起等着我们的么!?”
容景之摇头:“牛车和车夫都在,他说阿锦进了府内。”
宋怡:“大嫂是不是等太久了,进来找我们了?”
容景之刚想说什么,宋光已经胡‘乱’转起来:“我去找锦娘!”
宋怡:“大哥我也去!”
留下宋励冷冷的看了容景之一眼:“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容景之难得的没有什么笑容,连带着声音都沉了几分:“先找到她吧。”
这个“她”,自然是指的钱慕锦。
话分两头。
这一边,周亦琛将穆子宴和钱珍珍安排在离北院‘门’较近的一间厢房,同样的,也是离他自己的卧寝有些远的地方。北院‘门’出去就是大街,只道是他们二人初来千穗县,出‘门’逛一逛也方便。
衙‘门’并没有修葺的十分豪华,难得的是钱珍珍这样坐着自家马车都要嫌弃不已的人,对着还没到及格线的厢房,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保持了高度的配合,穆子宴自是不必说,两人就这样落脚。
周亦琛亲自送了二人休息,转过身,一张俊脸上的笑容已经渐渐消退。他负着手快步离开,然而,就在他走出北院范围,正要往书房去的时候,一个冷清的声音自假山边飘了过来。
“周大人日理万机,心系黎民百姓,即便是在招待远方来客的时候还要处理县衙的公事,真是叫人佩服又感动。”
周亦琛豁然转身,一眼就看到了双手环‘胸’,半边身子靠着假山,目光漠然的‘女’人。
两人隔着不过三丈的距离,可是周亦琛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钱慕锦脸上嘲讽的笑容,漠然的目光配上冷清的语气,仿佛是在讽刺他今日所谓就如同跳梁小丑。
周亦琛转过身正对着钱慕锦,负手而立,颀长的身材不自觉得就显出了几分贵气,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钱慕锦,语气也热络不到哪里:“看来是本官多事了?原以为今日有熟人到来,钱姑娘应当开心才是,却不料姑娘避之唯恐不及,就连一面都不准备见一见。钱家好歹是临城数一数二的大商户,当家的大小姐躲在这样的小地方,倒叫人好奇。”
周亦琛的称呼,是“钱姑娘”。
聪明人之间,有时候只字片语就足够了。
钱慕锦抿着‘唇’,目光转向了几步之外的一处盆栽牡丹上,淡淡道:“从前在梁城尊贵显赫的丞相之子,张口闭口都是家国天下,如今管起别人的家事,也是游刃有余,县令这个位置,周大人坐的还是满欢快的嘛。”
周亦琛抿了抿‘唇’,目光暗了几分:“既然如此,本官也不与你绕圈子。钱慕锦,你的名字本官听说过,至于那些赚得金银满钵的本事,本官也并不陌生。但本官要告诫你一句,倘若你是用着什么卑鄙见不得人的手段来让钱家翻身,如今又想要谋划些什么,别人那里行得通,本官这里……”他轻笑一声,“你大可试一试。”
钱慕锦抬眼看他,眼中轻蔑不减:“原来大人今日兜兜转转,就是为了这一番话的告诫?大人应当也听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各家有个家的后宅,我不曾对大人家中后宅有分毫兴趣,也希望大人恪守一个地方官的尺度,莫要过问太多别人家的事情。”
微风拂动,眼神拼杀!
周亦琛还想说什么,钱慕锦已然迈开步子走向他。高挑纤细的‘女’人走动时带过来一阵飘着体香的劲风,钱慕锦错开周亦琛,在他身侧停住。
“钱慕锦早已经在数月前意外身亡,周大人不是已经吊唁过她了吗?今家属在此,周大人何苦再提此人,徒惹人伤悲?知心好友,可不是大人这么当的。”
她这句知心好友,指的是他和穆子宴?
周亦琛笑了,当真是笑了。
他转过头,望着身侧与自己面向不同方向的‘女’人,道:“知道了又如何?莫非还能让你再死一次?”
钱慕锦却没有看他。她抬眼望向前方,淡淡道:“或许他们真的想要我再死一次。不过这一次,要不要去死,需要先问问我、愿、不、愿、意。”
最后几个字,钱慕锦一字一顿,仿佛一柄大锤,一下一下的敲打在听者心头。
周亦琛目光微变,此时此刻,他若是还猜不到另外一种可能,那就真是白活了。他俊美微蹙,正要追问什么的时候,钱慕锦已经单方面结束了话题——
“民‘妇’的家人还在外头等着,先行告辞。”
“倘若他们知道你还活着,当真会杀了你?”周亦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句,可是因为他的这一句,钱慕锦的步子微微一顿。
她已经走出几步,背对着周亦琛,并没有回过头来。
然而,钱慕锦后面说的话,让周亦琛有些‘蒙’。
她说:“杀了便杀了罢。倘若真是如此,烦请大人照看好宋氏一家,若是让歹毒之*及他们,想必大人自己也不会好受。”
话毕,钱慕锦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处。
周亦琛还站在原地,眉头深锁,似在沉思。
而在不远处的回廊角落,宋家三兄妹已经呆立在原地。
容景之看着远去之人的身影,眼中的神‘色’复杂而深沉。钱慕锦从县衙里出来,并没有在牛车处见到宋家的人,牛车上只有杨保一个人和车夫等着,见到钱慕锦回来,他指了指县衙的方向:“都去找你了,你没瞧见?”
钱慕锦神‘色’一敛,正‘欲’转身,才发现宋光他们已经过来了。
脸‘色’,都有些不正常。
钱慕锦收回目光:“怎么这么慢,杨村长已经等了许久了。”
宋怡如梦初醒,看了二哥一眼,赶忙道:“刚、刚刚装的肚子疼,哪晓得去了茅厕,就真的疼了。耽误了些时间……”
钱慕锦“嗯”了一声:“回吧。”
宋家人缄默,上车坐好。容景之和梁忠跟在最后,上车的时候给了钱慕锦一个若有深意的眼神。钱慕锦与容景之对视片刻,心里忽然有了几分猜想,她再一扫宋家兄妹的神‘色’,也跟着沉默下来,不再发话。
一行人又这么一摇三晃的往村里走。
杨保固然是没有话说的,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但是来时候的三兄妹,回去就显得格外的安静。中途,钱慕锦又看了容景之一眼,见到的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脸,容景之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有意无意的合拢了食指和中指,在眼尾处点了一点,动作快而自然,就像只是拂去了脸上的脏物一般。
但这个动作,对钱慕锦来说已经够了。
马车一路到了村口,宋家人还是知道礼数的,恭恭敬敬的先把杨村长送回了家,又说了改日再道谢,这才往家里走。
可钱慕锦还没迈步,就已经被宋励叫住。
“大嫂,先等一等。”
钱慕锦并没有多意外,她望向宋励,眼中询问之意明显。
宋励深吸一口气,道:“大嫂,我们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钱慕锦没有发话,倒是容景之走到钱慕锦身边,做了决定:“有什么话,站在外面说总归不像话,还是回去再说吧。”
宋励还想再阻止,钱慕锦打断他:“说的不错,有什么话回去再说,站在外面,像什么话。”话毕,也不再理会宋家人等,转身往家中走去。
县衙之内听到的所有事情,对于宋家人来说无异于平地一声雷。如果说听到钱慕锦的身份时是震惊无比,那么那句“歹毒之*及他们”,便足够令他们不寒而栗。
有些事情,回来的一路上,足够宋家兄妹在心中捋的七七八八,现在只剩下一些细节之处,唯有与钱慕锦问清楚,才算是明明白白。
一行人回到家,宋家二老已经做好饭了,见他们单独回来,不免有些责怪。
宋大娘:“杨村长一早就跟着你们去忙活,总得留个饭啊!”
宋家三兄妹心里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个个都盯着钱慕锦,宋大娘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都看着锦娘干啥?”然后迅速脑补,“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宋老爹也看过来了,钱慕锦终于有些不耐烦,脱口而出道:“不过是在县令大人家失了一回礼,大人尚且没有怪罪,你们何须做这幅脸孔?”
赶在宋家二老担心以前,钱慕锦立马说不过是因为小妹忽然腹痛,在县令大人面前丢了丑,有些失礼。但是大人并没有怪罪。
宋家二老立马放心下来,转而去关心小妹为啥腹痛去了。楼被钱慕锦带歪了,宋光和宋励都回过神来。
这件事情,宋家三兄妹很默契的不愿向二老说起,只是有些问题,他们必须得问明白。
是以,宋励出头,以“和大嫂一同去请村长来用饭”为名,硬生生的将钱慕锦请了出去。
让宋励当代表来‘弄’清楚这件事情,主要还是因为他读过书,逻辑‘性’更强,换做宋光和宋怡,只怕钱慕锦皱一皱眉头,三言两语就能把他们塞回去。
钱慕锦到底还是配合了一回,哪怕两人出了‘门’,并未立刻去到村长家,而是绕了好大一圈,她也不置一词,等着宋励的发问。
宋励呢?
‘乱’,烦,忧!
‘乱’,是因为钱慕锦和周亦琛的对话,让他明白过来自家这位大嫂根本不是什么某城家道中落的小姐,被拐卖至此。她的那个家,非但没有中落,反倒是临城数一数二的大商户!她有家不归,自是于理不合。
烦,是因为钱慕锦的身份陡然发生变化,就意味着宋家原本要步上正轨的日子又要打一个折扣,从前不知道是一回事,如今他们知道真相,又晓得人家的家人已经找了过来,这日子,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过得安生。
至于忧,便是他对她之忧。
她有家不归,于理不合。可是周县令说的那些如果是真的,她现在被发现,被带回去,那才是最大的危机!
想到此处,宋励的步子猛地一滞,对着已经走出一步开外的钱慕锦沉声道:“大嫂,你还准备瞒我们到几时?”
钱慕锦也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处。
宋励只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一路冲上天灵,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垂着眼看着面前低自己半个头的‘女’人:“说啊!你还准备瞒我们多久?还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我们知道这些?”
钱慕锦静静地看着宋励,语气淡淡:“你如今这股子邪火,还是先压一压,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说吧。”
宋励岂肯罢休:“钱慕锦!”
钱慕锦微微一怔,有些意外。
这是宋励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她。
宋励直直的看着她,此时此刻,什么叔嫂礼仪早已经被他抛出脑后,清俊的男人目光如炬,急促的呼吸让他的双肩也跟着一并起伏,“你是不是从来都是如此?不考虑旁人的感受,也不为旁人着想,总是自己一个人决定所有人!?”
钱慕锦目光几变,身子一转似是要越过宋励离开,宋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扯了回来,“回答我的话!”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子,“啪”的一下打在了宋励的手腕上!宋励吃痛,条件反‘射’的松开了钱慕锦。
两人一同望向石子飞来的方向,却见容景之不知何时出现在此。
他手中还握着一颗圆润光滑的小石子,被他玩‘弄’于修长指尖,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缓缓迈着步子走向两人。
又是这个人!
宋励心中恼火,越发的后悔让容景之也住进家中。
“你来做什么?”宋励冷眼看着容景之,驱逐之意明显。
容景之看了一眼钱慕锦,“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样和大嫂在外头拉拉扯扯,很好看么?”
容景之不说这话还好,此话一出,宋励面‘色’一赧,方才抓过钱慕锦纤细手腕的那只手无端端热了起来,烧得很。
宋励:“我……”
容景之笑着摇摇头:“宋家以你见识最多。原本以为你能看得远一些,明白的多一些,却不想你与那些见识鄙陋的乡里男子无二,劈头盖点的都是怨怼指责。我且问你一句,这些事情,你们早知道如何,晚知道又如何?”
容景之这番话,当真称得上是在解围,引得钱慕锦侧目。可是容景之并未看她,而是微微挑眉看着宋励。
那张脸上似笑非笑,看似和气,实则目光中的凌厉能叫人喘不过气来。
宋励语塞,方才的气焰忽然就消了大半,只剩下手中的灼热和那温热细腻的触感萦绕心头。
是啊,早知如何,晚知又如何?他们这样的小农小户,不过是无能为力罢了。
眼看着宋励冷静下来,容景之方才一笑,望向钱慕锦:“现在差不多了,你与他慢慢说清楚吧。”话毕,脚尖已经转了方向,往另一处走去。
钱慕锦:“你去哪里?”
容景之头也不回,声音悠然:“等你们说完请到村长,就该吃明日的早饭了,你们慢慢说罢,人我去请。”
宋励神‘色’复杂的看一眼渐行渐远的容景之,再转向钱慕锦的时候,果真冷静不少。
钱慕锦见他目光沉寂下来,一副等着她开口的模样,这才轻叹一声,将被穆子宴暗算的事情通通都说了出来。
自然,前尘种种,钱慕锦自觉地忽略,不过就是说清楚了自己为何会流落至此,又为何有家不归。
但是显然,这些已经足够了。‘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宋励从震惊到呆滞再到蹙眉,一直到最后的愤怒,终是忍不住,“他们这般歹毒,若是知道你尚且生还,必然还要再次动手!”
钱慕锦刚要开口,宋励好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率先堵住她的口:“大嫂,你和周县令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莫非还以为我们是怕了歹*及我们?我告诉你,你莫要再说出这样的话!”
钱慕锦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垂了垂眼,勾起‘唇’角:“宋励。”
宋励直直的看着她,心中因为这一个声音,莫名的跳了一跳。
初初进‘门’高冷疏离的倾城‘女’子,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平淡的笑容。
宋励一直以为,钱慕锦高冷淡漠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却没有想到,即便是她心平气和的说出的话,也那样轻而易举的穿透人心,落在了最柔软的地方。
她说:“我知道你们的好意。然人生在世,有时候不是什么样的好意你都能承受的起。对我而言,便是如此。一个人对你恶,你可以有千百种方法去对付,然一个人对你善,有时候即便是穷尽一生,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报答。我不愿如此,你明白吗?”
宋励的心头,忽然猛的一痛,他上前一步:“我不懂!我……我们是一家人……”
“不要将我当做一家人!”钱慕锦豪不犹豫的打断,目光望向一旁,“至少现在不要。”
钱慕锦:“钱府的事情尚未解决,倘若此刻你们被穆子宴用以要挟,我不保证能让你们全身而退。”
宋励毕竟还是有理智有谋略的,当即想到了更大的问题:“如你所说,临城的丧事乃是一个假的丧事,那穆子宴必然会怀疑你并未身亡,他如今人又到了千穗县,若是周县令说了出来,岂非很快就会让他知晓?”
钱慕锦闻言,并不慌张。她勾‘唇’一笑,倒是淡定:“这个,就要看周亦琛如何做了。”
宋励的随之沉了些。
钱慕锦见他这番模样,竟笑着宽慰他:“其实你无须太过担心。周家在梁城乃是尊贵之家,但三年前,周家之‘女’与商贾之子‘私’奔,后不得善终,令周家丢尽颜面,此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周家自此立下家规,时代后人皆不得与商贾往来。”
“周亦琛乃是周家之子,当是得知了我的身份,才叫人去查。穆子宴为人多疑且‘精’明,他们今日的见面,不见得就是两人已达成什么‘交’易。相反,若是周亦琛当真‘插’足,那后头的关系就说不清了,但是家规这一条,他已经处犯了个彻底。”
钱慕锦的一番话固然是安慰,可宋励并不能放下心来:“为官之人,哪个不是城府极深,谁又晓得,利字当头之时,他会是个什么样的决断……”
钱慕锦忽然看了宋励一眼,轻笑出声。
宋励被这一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脸上一热,清俊的容颜也飘上几丝红晕:“大嫂……你笑什么……”
钱慕锦道:“我只是想到了你正在念书待考,只是一时间有些好奇,若是有朝一日你做了官,会是个什么模样。”
宋励的目光渐渐沉寂下来,钱慕锦原以为这有关于一个男子的理想和抱负,可她没想到的是,宋励只是沉默片刻,便直接道:“倘若有一日我当真能在朝为官,首要一个,便是将父母好生安顿,护大哥……大嫂,还有小妹与妹婿一生无忧。”
说完这些,宋励自己都笑了:“大嫂是不是觉得,男儿抱负应当志在四方,而非小家小事?”
钱慕锦与他浅浅一笑,缓缓摇头:“孝顺父母,友爱兄妹乃是人之常情。俗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并非一个好逸恶劳见利忘义之人。我深信,今日你能对家人如此,来日,面对天下百姓,你定然也能如同对待自己的家人一般对待他们。”
钱慕锦的一番话,让宋励怔了好久。然微微西斜的日头洒出的金‘色’光芒落在面前的‘女’人身上,竟让人觉得她的周身都溢出几分让人忍不住想要靠拢的温暖。
宋励的心慌了,这一慌,倒让他如梦初醒。他无奈一笑,“原本是在说大嫂你的事,为何又扯到为官的事情上,这……”
“这就是告诉你,除了我的事情,尚且还有许多事情要你去‘操’心,不只是你,还有宋光,小妹。你们原本就有自己要走的一条路,何苦将我的事情死死的挡在你们原有的道路上,叫你们看不见旁的事情了呢?”
日头西斜,乡村的道路上一片赤橙。很多年以后,当宋励回想起今日,依旧能记得那个素来冷言冷语的‘女’子,‘露’出的是一个怎样的温和笑容,说出的,是怎样的励志之语。
那是他不曾见过的钱慕锦,也是被他记在心中的钱慕锦。
钱慕锦伸手在眉骨处打了个凉棚看着远处,“走吧,回去了。”
转过身,见宋励还杵在原地,钱慕锦难得的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还有问题?”
宋励望向她,薄‘唇’张张合合,好半天才问道:“大嫂,如今你是有家归不得,倘若有一日……”
宋励的话还没说完,钱慕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问,她留在这里做宋光的媳‘妇’,究竟是权宜之计,还是心甘情愿。
钱慕锦转过身往回走:“二弟,生意人最讲究诚信。我说过要做宋光的媳‘妇’,便不会欺瞒于他。且我与他早有半年之约,只要我解决的了自己的事情,便就是实实在在的宋家媳‘妇’。”
这是最合适的回答。
但宋励并没有很快‘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着远去的背影,宋励垂了垂眸,缓缓跟了上去。晚上的饭菜,是为了专程答谢杨村长做的。有鱼有‘鸡’,很是丰盛。吃完晚饭,送走了杨村长,宋家二老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三个孩子进了西屋,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而留在堂屋的钱慕锦和容景之反倒成了陪着说话的人。
钱慕锦:“宋励马上又要去书院,小妹和宋光都有些东西托他带回来。再者一家亲兄妹,总有个说兄妹间的悄悄话的时候呀。”
宋大娘点了点钱慕锦的头:“我们家可没这个习惯!”
还是宋老爹在一旁说了一句:“孩子的事情,你不用问那么多。”望向钱慕锦的目光,不由得安详了许多。
如今的钱慕锦已经能在三兄妹不在的时候陪着两老说说话,比从前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宋大娘自然也是知道的,现在看媳‘妇’是越看越顺眼,长得又好,人也本事。重要的是德行好,不似徐村长家那个杨婉,有几分姿‘色’,就总是媚眼‘乱’飞。
钱慕锦这样,正好!正好!
儿媳有了亲切感,宋大娘有些话也方便说出口了,趁几个男丁不在,宋大娘捉着钱慕锦的手说起了她的肚子。
“老大也不小了。他现在正是能干活的时候,你们趁早生个孩子,年轻,生了孩子也好养活,这再过几年就大了。老大娶了媳‘妇’儿一两年都没孩子,这说出去也不好听。”
宋大娘是好商好量,并没有责怪和催促,只是想着再这么下去,村里人有几个碎嘴子说些不好听的话,老大和老大媳‘妇’儿都会不开心。
是个婆婆都会关心这些事情。钱慕锦没有嫁过人,但也知道比人家的婆婆与自己的比起来,凶悍程度要上多少个台阶。宋大娘好商好量,她也是平声静气。
“娘,孩子要看缘分。若是因为担心旁人的几句闲言碎语,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了?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应当是想着法子让自己舒坦,您倒好,想方设法的给自己找不自在。”
钱慕锦说完这番话,宋大娘就小脸一板,摆着手撇清自己:“说的倒像是我找你们的不自在了似的……”又觉得没撇干净,干脆让钱慕锦走了,“罢了罢了,我也不问了!你说的是,孩子是缘分!行了行了,早些休息吧,叫老大他们也早点休息。”
话题才起了个开头就被儿媳‘妇’堵了回来,宋大娘也不说了,和宋老爹早早的回房休息。而另一边,西屋的‘门’一直关着,宋家三兄妹也一直在里面呆着,或是宋励在传达下午和她谈话的内容,或是三兄妹当真有什么话要说,钱慕锦也不去打扰,兀自到后院去悉数。
可是到了后院,钱慕锦就有些犯难了。
自从她进了宋家,起居饮食向来都是宋光打理的,宋光不止打理了,还打理的妥妥帖帖,单说每日的洗澡水,那都是宋光守着烧好,一桶一桶搬进房里给钱慕锦用的。
所以等钱慕锦站在灶房里,看着一前一后两个大锅,破天荒的有些愣。
“摊牌了?”温润的声音传过来时,人已经出现在身边。
钱慕锦点点头:“总要说清楚的。”
容景之:“他知道怎么说?”
容景之一句话说的有些含糊,但钱慕锦下一刻已经回道:“我的事说穿了,与你并没什么干系,在宋光和小妹面前,你我依旧是兄妹。宋励是个爱往心中藏事之人,有关你的事情,想必他已经想好了说辞,你不必担心。”
容景之并没有表现的有多么的担心,转而道:“如今人已经找到这里,你准备如何?”
“我准备……”钱慕锦沉‘吟’,“先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
容景之失笑,也不多言,撸着袖子走到锅边揭开盖子,又拎了水桶过来,用瓢将热水一勺一勺的舀出来,“你要多少水?”
钱慕锦怔住:“你……”
容景之回头看了她一眼:“我说,多少桶水才够?”
钱慕锦:“水?”
容景之不再理她,专心舀水:“他们三兄妹的话只怕一时半刻说不完,你莫非要等到那个时候?”说话间,手里的活儿是半点都没有停。
钱慕锦这才发现,他虽皮肤白皙,手指修长生养的好。但撸起袖子,胳膊却是一点也不瘦弱,手臂上更是有一道不大不小的伤痕,似是刀伤,让那只胳膊平白添了几分狰狞。
容景之其人,看似养尊处优,但做起这些粗活,竟然也毫不陌生,动作自然流畅。若不是之前就见过他,钱慕锦打死都不会相信就在不久之前,面前的男人还处于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状态中。
容景之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的帮忙,大锅里的水刚好两个桶的分量,他打好了,一手一个拎了起来,转过头的时候,发现钱慕锦有些出神。左手握着右手手腕,指尖细细摩挲。
这个动作,容景之之前就已经发现。
她每每想事情又或是出神的时候,就爱用左手去握着右手的手腕,好像那手腕上有个什么似的。
收回目光,容景之利落的做起了以往宋光才做的事情,两桶热水倒进澡盆,再掺一些冷水,就能泡澡了。
宋光三兄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宋光也一直没有过来。
钱慕锦沐浴完毕,推开‘门’就见到等在堂屋里的容景之。容景之也不废话,好人做到底,将水也倒了。
看着紧闭的西屋,容景之盘‘腿’坐在搭在堂屋的‘门’板‘床’上,“你和周亦琛的话都被他们听了去,相比现在,比起你的身份,更让他们担心的是穆子宴的举动。”
说到这里,容景之细细的看了钱慕锦一眼,直言挑破,“你今日专程去和周亦琛说那么一番话,实际上是在试探他?”
西屋那边忽然传出了动静,钱慕锦神‘色’一敛,一句话结束了话题:“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宋光他们终于出来了。
但是脸‘色’并不好。
钱慕锦也不准备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什么,转身进了东屋。
宋励本就是在小妹那边打地铺,站在西屋‘门’口看着和钱慕锦一同进了屋里的大哥,宋励竟然觉得有些气闷。直到小妹催促他赶快梳洗早些休息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这一边,已经得知真相的宋光比平常要沉闷了许多倍。钱慕锦坐到‘床’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过来坐。”
宋光从前都是十分欢快的粘过来的,但是这一次,他居然迟疑了。非但是迟疑,更有一种距离感。仿佛钱慕锦是三十三重天上的神‘女’,他却是九十九层地狱下的魍魉一般。
迟疑着坐到钱慕锦身边,宋光低着头。
“都听二弟说清楚了?”
宋光抬头,然目光将将触及到钱慕锦的下巴,又身子一僵,把头低了下去,久久的才“嗯”了一句。
钱慕锦终于有些恼了:“把头抬起来说话!”
宋光闻言,这才缓缓将脑袋抬了起来,目光中尽是局促不安,还有深深的忧虑。
和钱慕锦猜的一样,宋励给他们的真相,也是真假掺半。就好比在这个时候,他依然把容景之的身份润‘色’了一遍。只说他是去投奔钱府的亲戚,不料一同被陷害,事后与钱慕锦失散,同样是有家不得回。
宋励这么说,是有他的顾忌的。倘若他现在说容景之是一个外来陌生之人,还有拿捏大嫂买凶揍徐进的把柄,有威胁之意,那无疑会让家中更加不得安宁。宋光和宋怡能接受还要,万一不接受,一个不小心又闹到了衙‘门’,仅凭衙‘门’后院现在住着的那两位客人,对钱慕锦来说都是个不大不小的威胁。
介于钱慕锦已经说过,容景之多半也是落难之人,并无十分的恶意,宋励还是将他也编在了这个故事当中。
宋光把宋励说过的话嘀嘀咕咕的又说了一遍,然后带着担忧的神情再一次确认:“锦娘,县衙那两个人,是不是真的要对付你?如果他们知道你还活着,是不是真的……”
钱慕锦蓦地抬头,下一刻,整个人已经被有些慌张的宋光搂到怀里紧紧抱住。
这是宋光第二次抱她。
第一次,他是纯粹的心疼。这一次,除了那纯粹的心疼,还多了一些……同仇敌忾。
“锦娘,你放心。这一次我们绝不叫他伤到你分毫!就算是死,我也会护着你!”宋光的力气很大,好像要把钱慕锦‘揉’到自己身子里一般,钱慕锦被他这样蛮力的箍着,就是推都推不开。
半晌,她无奈的笑了笑,索‘性’伸手回抱住宋光。
纤纤媃胰落在男人的背脊上时,钱慕锦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宋光身子一僵,下一刻,他便将她推开了。
钱慕锦:“你……”
宋光的脸红了,比第一次见到她和她同‘床’而眠时还要哄,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我……我从今儿个起,就睡在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钱慕锦蹙眉。
宋光也不晓得怎么解释,伸手就把自己的铺盖扯过去,又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一‘床’单破席子,就这么随意的铺在地上,裹着被子就要睡。
钱慕锦起身走到他身边,奈何宋光已经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
“宋光!”钱慕锦光着脚对着宋光就是一踹。
常年干活,宋光一身都是肌‘肉’,他闷闷的受了这一脚,闷闷地说:“锦娘,我现在知道你为啥要跟我延后半年再同房。我……我现在懂了,都懂了!以前是我不知道,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我就不能碰你。”
钱慕锦又给了他一脚:“现在都几月了,你还睡地上?”
宋光纹丝不动,“锦娘,现在他们还没走,你就还有危险。也……也许你以后还有机会回去,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和你同‘床’,一定会对你指指点点……”
钱慕锦气笑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都与你同房了,还在乎旁人说同‘床’?还是你以为,你这样做,旁人就不说什么了?”
宋光嚯的一下坐了起来,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撼动的固执:“总……总之你以后还有可能回去……就……就不能不是完整的身子……别……别人会笑你……”
“啪!”清脆的一声响,宋光的声音戛然而止。
钱慕锦的手挥出来还未收,语气寒栗:“还要说吗?”
宋光死死的抿着‘唇’,忽然站了起来,直接高过钱慕锦,垂着眼看着她:“旁人会笑你一个千金小姐,和山里的男人同房同……”
“啪!”又是一巴掌。
“再说一遍!”
钱慕锦生气了,一双眸子盛满了怒意,两巴掌下去,她的手掌从刺痛转为了胀热。而挨了两巴掌的宋光,无声的红了眼。
钱慕锦定定的看这宋光:“说完了吗?”
宋光抿着‘唇’,别开眼。
钱慕锦轻笑一声:“你说完了,是不是该我了?”
宋光这才看着她,“你……你要说啥?”
钱慕锦与他相对而立,微微仰视着面前的男人,语调冷清:“我初到宋家,所有人都不信我是真心给你做媳‘妇’,只有你一人信我。如今我仍是那句话,仍是留在这里给你做媳‘妇’,为何你就不信了?你既知道我姓钱,就该知道我也是生意人。我钱慕锦说话从不打折扣,别说今日我只是一个千金小姐,他日即便我做了‘女’皇帝,你也依旧是我的夫君!”
宋光呆住了,可是钱慕锦的话还没说完,“今日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更不想再从别人那里听到!你给我用一百二十万的心记好,我已经是宋家的儿媳人!再说这种话,你索‘性’滚得远远地,永远别让我见到你!我瞧不起你这样的男人!”
宋光一直是一个坚强的男人。从小到大,最苦到一家人只能分一口粥,他以大哥的名义自己饿肚子让弟弟妹妹吃饱,最穷到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他将所有的保暖的好衣裳全都给弟妹,自己宁愿多砍几担柴热乎身子也不‘花’钱做好衣裳都不曾红过眼,而今,钱慕锦的一番话,让他彻彻底底的红了眼。
“锦娘……我……”宋光有些哽咽,一双手好像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钱慕锦伸手抚上他的脸,只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烫。这两巴掌,她下手不轻。
“宋光,我实在的告诉你,我不与你同房,并不是你想的‘有朝一日我回到钱府易遭人诟病’之类的原因。你应当知道,穆子宴一心针对我,我自然要先将这个麻烦解决掉。若我现在与你同房,怀上孩子,又哪里有‘精’力去做那些事情?”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
古代的‘女’子,除了那些笑脸迎人事后喝‘药’将自己的身子糟蹋的不成样子的青楼‘女’子,几乎没有一个嫁了人的‘女’子会刻意回避自己怀上孩子的可能。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孩子是依靠。放在怀山村这样的小地方,更是不会有什么健康卫生的避孕方式。
加之古代的医疗卫生条件全然不必现代,‘女’人生一次孩子,就相当于走一趟鬼‘门’关。若是钱慕锦真的有了孩子,还被穆子宴盯上,才是真正的麻烦。
这个原因,果真与宋光想的不一样。
宋光只是憨直,但并不傻。道理告诉他,他就明白,况且事关钱慕锦,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各种利弊。
粗大得手随意的‘摸’了一把脸,宋光吸吸鼻子,又开始傻笑起来:“锦、锦娘。对不住。我明白了,我都明白!”
钱慕锦舒了一口气,踢了踢地上的铺盖:“还不收了!”
宋光一拍脑‘门’儿,赶紧收了,免得碍钱慕锦的眼。
一番闹腾,终于能安安心心睡觉。
两人一直以来都是隔着睡觉。宋光恪守约定,从前是不明其意强压着自己,如今已经是打心底里不愿去碰她。
两人刚一躺下,宋光一颗脑袋就转了过来:“锦娘……”
钱慕锦“嗯”了一声。
宋光:“你和我约定半年……那这半年,你本来是想做啥的?那个什么穆公子好不好对付?”
钱慕锦也转过头看他,发丝与枕头摩擦发出了沙沙声:“就算我现在告诉你,你也能懂?”
好吧,锦娘就算要对付回去,她那颗复杂的脑袋里想的事情,他自然是猜不到的。想到钱慕锦现在还犯着病,大夫说要少伤神,多休息,宋光就不问了。
“锦娘,我懂得不多。但我一定会将你护的好好的!”
钱慕锦那边没了声音,宋光却一直傻傻的等着。
“宋光。”
“嗯?”
“脸还疼吗?”等了半晌,钱慕锦直接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宋光悄悄的伸手‘摸’‘摸’脸:“疼。”
然后,是暗夜里翻身的声音。
钱慕锦翻了一个身朝着里面:“疼就对了。不疼记不住。”
宋光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夜已经深了,经过一番‘精’神洗礼,宋光还是带着火辣辣的,面颊睡过去了。
东屋里渐渐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整个宋家似乎也进入了夜间模式。然而堂屋里,一身单薄中衣的男人在东屋‘门’口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主子没睡,梁忠是不会睡得。
如今主仆二人每日都是在‘门’板‘床’上睡的,等到容景之迈着步子重新走到木板‘床’边坐下时,梁忠方才压低了声音沉沉道:“公子大伤初愈,还是早些歇息才是。”
容景之没说话,而是重新起身走到大‘门’口,‘抽’掉了‘门’闩,缓缓打开‘门’。
夜间的月光冷清而幽静,自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涌入了一些。容景之负着手出‘门’,幽幽的光亮打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俊朗无双的容颜,面容白皙,偏近苍白,一双桃‘花’眼中情绪复杂繁冗,‘挺’拔的身姿立于这样一个农家小院中,周身都被月光笼上了一层冷清。
梁忠跟了出来,手中是一件披风:“公子,夜深‘露’中,还望公子保重身体。”
容景之接过披风披在身上,神情深沉。
“梁忠。”
梁忠躬身:“奴才在。”
“倘若有一人,你的一切都是拜一人所赐,与此同时,你所拥有的令旁人垂涎的一切,这个人都看不到眼中去,你该如何?”
“这……”梁忠迟疑片刻,继而又拱手道:“当年夫人于老奴有恩,若非有夫人相助,老奴早已死在恶人手中。老奴一切皆为夫人所赐,然老奴的一切并非夫人所需。老奴无以为报,唯有誓死效忠夫人与公子,只望公子早日脱离这困境,方能一展宏图。”
梁忠想了想,又补充道:“然老奴不知这种情况是否与公子的情况相符。世间纠纷千万种,总会有些出入。此一时,彼一时,老奴也只是信口而言。”
容景之笑了,‘唇’角牵动风华无双。他抬手止住了梁忠的话:“不,一样。”
梁忠蹙眉,还想再说什么,容景之已经发话:“这个地方,再留一阵子吧。”
梁忠有些诧异,但最后仍旧什么也不说,默默领命。第二日,宋光起了个大早。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宋光今日格外的卖力。做了钱慕锦喜欢的手擀面,还主动地洗了全家的衣裳,等到宋家人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嘿咻嘿咻的盖房子了。
钱慕锦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吃上了。她一边瞅着外面干活的宋光,一边走到自己的位置,“他今日怎么了?嗑‘药’了?”
嗑、嗑‘药’?
宋家二老对视一眼,表示不明白。
宋怡笑了笑:“大哥怎么样,难道不是该问大嫂吗?”
宋励看了宋怡一眼。一旁的宋家二老对视一眼,眼神复杂却又明确的透‘露’着一个中心意思——两个人是不是亲热了?反观容景之和梁忠,两人兀自用饭,不发一言。
钱慕锦伸手把酱瓜往宋怡面前一放:“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宋怡吐吐舌头,低头吃面。
好不容易等到饭吃完了,宋励该去书院了。宋家二老最近也帮着盖房子做些琐碎的事情。宋怡逮着机会,凑到了钱慕锦身边。
“大……钱……”
钱慕锦瞥了她一眼:“什么大钱小钱,睡了一个晚上,脑子都睡糊涂了,人都不会叫了吗?”
宋怡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就是……”
钱慕锦垂眼,语气懒懒的:“我昨日已经应对了两个了,今日是在没有多的力气再来应对你,你的那些话不说也罢。”
宋励收拾好了东西,背着布包出来,“大嫂,从今日开始,就让小妹陪着你吧,你不便去县城,还是少去为妙。”
看到宋励,宋怡好像恢复了语言能力:“是啊大嫂,你放心,我们绝不叫那人知道你在我们这一处!二哥都和我们说清楚了,我们都有分寸的!”
宋怡目光诚恳,语气如起誓一般郑重。钱慕锦笑了笑:“你们的心意我懂,但有些事情还是得做。总是藏在此处,无济于事。”
宋怡和宋励对视一眼,一种已经商定好的决心摆了出来。
宋励:“大嫂,我们已经商量过,往后你需要做什么。我们帮你便是,如今县衙里有那么些人在,你实在不应当‘露’面。”
宋励说这话的时候,宋怡就在一旁连连点头,一副十分认同的模样。
宋励:“我虽人在书院,但你们仍可寄书信给我,有任何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与我!”
宋怡接话:“不只是我和二哥,还有大哥!大嫂,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再让你被旁人欺负了去!”
钱慕锦有些哭笑不得,但是看着宋家兄妹认真的神情,她终究还是点点头,算作应下。
宋励最终还是带着些担忧去了书院,而这一次去县城书院,他的心情和往日任何一次都不同。
等到宋励走了,宋怡跑回房拿了一个枕头套子到东屋:“大嫂,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钱慕锦一看,竟是龙凤呈祥。夸张而‘艳’丽的凤尾犹如彩笔绘就,与龙腾图案一左一右相互呼应,当真是栩栩如生,生动形象。
“这……是你绣的?”钱慕锦在钱家也见过绣娘绣出的东西,毫不夸张地说,宋怡的功力虽说不是顶级,但她无师自通,这又不一样了。
宋怡有些害羞:“嗯……绣了三天加两个晚上呢!就送给大嫂。”
“送给我?”钱慕锦挑眉。按理来说,小妹如今应当已经开始绣自己成婚需要的东西了,为何绣出来的东西要送给她?
宋怡笑容澄澈:“大嫂,你到了我们家,没有彩礼也没有酒席,大哥说你连一个像样的枕头都没有。现在你是我们家的大儿媳‘妇’,总不能叫你太寒碜呀,你要是喜欢这个,就送你!”
钱慕锦皱眉:“那你呢?”
宋怡:“我还有的,不用担心我。”
当初那般严厉的将她抵了回去,而今已经能言笑晏晏的送礼物。钱慕锦垂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刺绣,将东西叠好放在枕头边:“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
宋怡摆摆手:“和我客气做什么!”
姑嫂正在里头说话,‘门’口忽然有敲‘门’声。
循声望去,容景之立在‘门’口:“收拾收拾,客人来了。”
客人?
宋怡紧张道:“会不会是周县令?”
钱慕锦淡定的摇头:“要是周县令,他刚才要说的应当是‘收拾收拾快跑,敌人来了’。”
宋怡噗嗤一声笑出来,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门’迎客,然而这一出‘门’,她就笑不出来了。
来的人不是别家,而是隔壁月亮湾的段家。
要说宋怡当初被徐进侮辱未遂这件事情,是被宋徐两家压了下来的。这个哑巴亏多半还是为了宋怡的名声着想,单说这段家,若是知道宋怡曾经被徐进轻薄,哪怕什么都不曾发生,往后看小妹都得低看一些。
之后段非跟着他爹去了叔伯家帮什么忙,到现在才回来,回来了就来到宋家,意思也算是明显了——孩子都不小了,可以说亲了。
但是宋家没想到的是,当初宋怡被轻薄这件事情的确是压下来了,但是宋光买媳‘妇’闹上公堂这件事情却闹得人尽皆知。是以段家没能因为徐进的事情轻视宋怡,到因为宋光的“失德”,态度倨傲了起来。
宋家二老自然是热情的招待他们进‘门’。对于乡里人来说,有时候人多热闹比礼数更重要,礼仪什么的都是约定俗成的,谁也没见过哪本书上白纸黑子的写了,但是有好事,有喜事,就得大家凑在一块,热热闹闹才是喜。
今日段家像是来串‘门’子商量婚事,不止段家二老来了,段非的大哥段江、大嫂许氏和弟弟段树都来了,可唯独段非没来。
段老爹‘摸’着山羊胡子笑道:“这小子,在书院作诗拔了个头筹,今日与同窗吃酒去了,他的几位先生都十分看好他啊!”
如此语气,当真是引以为傲。
宋老爹和宋大娘也跟着笑。
宋老爹:“段二自然是有本事的。”
段大娘对这句话很受用,眼珠子一转,目光就落在钱慕锦身上了:“这是……”
其实这是谁大家都很清楚,可是段大娘自视是“读书人”的娘,也给自己定下了些“礼数”,比如这样当着人家的面说“呀,这就是你买回来还闹上公堂的那个媳‘妇’吗”这种话,就是“失礼”。
是以段大娘努力做出一副明明知道对方是谁却还在努力辨认的模样。
钱慕锦冷眼扫了一眼段大娘,还未开口,宋怡已经上前一步揽下了宋大娘的目光:“这是大嫂,刚进‘门’不久,婶婶不认得也不稀奇。”
段大娘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心里却有个小人在说:呸,谁不清楚啊,老娘可清楚得很!长这样的狐媚相,肯定是不干净的楼子里出来的人!
小妹既然出来了,段大娘也不好视若无睹,目光再一转,话题也落到正经的主角上了:“小妹上回看着还白白嫩嫩的,这是咋的了?在家没吃好还是咋的,咋看着面黄肌瘦的!?”又故作苛责的看着宋大娘,“可不好因为闺‘女’要出嫁,就连饭食都不管了!”
宋大娘干巴巴的配笑了几声,“这几天闷在屋子里绣被子呢,也不爱走动,饭都不吃,气‘色’是差了些。”
段大娘笑了:“哟,动作还真快……”
段家人都笑了,段大郎大概是真的觉得好笑,段大郎的媳‘妇’儿就和钱慕锦在宋家的地位一样,往后小妹过了‘门’,就是妯娌了,可她是大嫂,进‘门’受了婆婆那么多气,有个小的进‘门’,还能不拿捏好时候赶紧让自己晋升一下么?是以这番笑,是个高姿态的笑。而段三郎就是个憨头憨脑的傻小子,看大家笑自己也跟着笑,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要笑。
相比之下,宋家人就尴尬许多了。这要是婆婆‘私’底下拉着媳‘妇’儿增进感情调侃几句,那也说得过去,可你现在当这一家子的男人这样调侃一个小姑娘,那就不合适了!
“宋怡,去里面烧水。”淡淡的声音响起时,让宋怡在那么一瞬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错,就在不久前,杨婉到家中来纠缠的时候,钱慕锦当时也是这样干脆利落的一句,就给了她一个躲到里面的机会。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啊!上一次的杨婉是宋家避之唯恐不及的,这一次的段家却是宋怡要嫁过去的婆家,是万万不能将关系给‘弄’的尴尬的!
宋大娘和宋老爹已经算是深刻领教过了儿媳‘妇’的本事和脾气,一看这气场就觉得不对,当即就要出来打圆场。
“宋光!”还未等宋家二老有什么行动,钱慕锦已经出动了一号忠诚部队,“爹娘这几日腰不好,大夫开的‘药’酒就在我房里,大夫说了,这用‘药’的时间可是分毫不能差的,你带爹娘进去上‘药’。”
宋家二老傻了,宋光看了一眼眉头都快皱到一起的段家人,毫不犹豫的站在了媳‘妇’这一队,爹妈一手一个,“小心翼翼”的扶到屋里去了。
宋家二老一走,钱慕锦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宋大娘的位置,剩下陪客的,便是容景之和梁忠了。
钱慕锦在段家人变得不满的目光中淡定道:“今日老爹大娘携家眷过来,想必是十分重视小妹。只不过爹娘年纪大了,总是有些老‘毛’病,我们做儿‘女’的,焉能坐视不理?爹娘方才已经是硬撑着了,我瞧着不忍,这才擅作主张。老爹大娘不介意吧?”
钱慕锦长得好,说话又客气,措辞用句全然没有乡里人的土话,原本冷清的声音带上几分温润,竟比三月‘春’风还要更加陶醉人心。
段三郎在一边已经看呆了,连段大郎都有一眼没一眼往这边看,差点气的许氏当场翻脸!
钱慕锦的一番话固然说得有道理,但是段大娘还是觉得宋家不重视他们,开玩笑,他们最重要的儿子的婚事,就派个晚辈谈,谈沙谈?回家弹棉‘花’去吧!
段大娘:“是不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这宋老爹老两口病痛也不是一两天能好的,难不成我们回回来说这件事儿,他们回回都去敷‘药’吗?”
“爹娘年纪大了,做儿孙的自该尽孝道。如今都是活一日少一日了,哪敢拿这些琐事来烦他们呢?”钱慕锦含笑而言,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气势瞬间上了八百个台阶,“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爹娘不适乃是实情,小妹的事情,我想我这个大嫂,还是能做主的。”
段家人傻眼了——哪里来的这么个强硬的角‘色’?
段老爹皱了皱眉,倒没说什么,段大娘就有话说了:“我就奇了怪了,你咋就能做主了?小妹的嫁妆多少你能做主?宴席请客你能做主?这成亲可是大日子,多了去的琐事要商量,哦,你自己干干脆脆进了家‘门’,就以为这都是简单的事情了是吧?”
话语一出,整个堂屋都安静了……
段大娘这番话摆明了就是在讽刺钱慕锦被买入宋家,连酒席都没有办这件事儿!
东屋里,宋家二老恨不得马上出去把场子圆回来。
宋家二老:这可咋办啊!锦娘这孩子可别生气啊!生气也别‘乱’来啊!
宋光:爹娘,你们要对锦娘有信心!
灶房的宋怡:大嫂加油!赶他们走才好!
宋怡是真的意气用事,只在腹中叫嚣。可她万万没想到,下一刻,钱慕锦施施然起身,仪态万千:“既然是这样,那就下回再谈吧,慢走不送……”
------题外话------
嘤嘤婴~今天首订~希望大家支持\(^o^)/~打滚卖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