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毅都尉常安青之所以知道这柄天界刀,还是上次在根特听几位同僚说起太子被赶出宫时候老佛爷的一些举动,与赵家父子“闲聊”,才抓住一些当圣旨去听的蛛丝马迹。凉生一脸崇拜问道:“大哥哥,你肯定打得过那些倒马关甲士,对不对?”
第五洛笑了笑,轻声道:“打是打得过,就算杀几个人也不难,只不过有些事情,清官难断家务事,打杀了无益于大局,还不如耐下‘性’子讲讲道理,如果真的讲不通,再打架也不迟。”。
“凉生你要知道,光读书读功名是不错,但很多时候还得靠自己拳头去跟人说话,像那贾愣,教书的老夫子学问大不大?道理懂得多不多?可贾愣和老夫子顶角起来,你觉得最后是谁趴下?”。
“当然,老夫子有举人身份,见到县太爷也都不用下跪,贾愣一个斗大字不认识的青皮无赖,一般情况也不敢在老夫子面前蹦跳。”
小娘细细咀嚼其中味道,不言不语。
凉生使劲点头道:“凉生读书是想给娘亲争光,但也想跟大哥哥这样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第五洛伸手点了点稚童的额头,柔声教训道:“你这小肚子能吃几碗粥?多大胃口吃几碗米饭才是对的,先把老夫子传授你们的四书五经读好了,再说其它。”
凉生突然闷声道:“大哥哥,我爹是英雄。”
第五洛语调古井不‘波’,眼神却温柔道:“你爹是不是英雄好汉,我没见过,不知道。但是凉生和你娘,都很好。”
很好。
除此之外,可以舌灿莲‘花’的太子殿下竟是也不知如何评说。
第五洛望向‘门’外,院里墙根晾着一排等人高的白菜墙,自言自语道:“我有一个家,很大,比你们这个家应该大了许多。”。
“有我‘奶’‘奶’,有我爹,有很多小娘,还有很多兄弟姐妹,有管事,有丫鬟,有护卫,有‘门’房,有‘女’婢,有马夫,有很多很多人,这个家大到许多人我一面都没见过”。
“每个或多或少都有‘私’心,在自己的位置上为他们身后的一个个小家去做事,我要是想打理好这个家,不是说谁犯错了被我撞上,凭着身份去敲打一下就完事了,好比哪怕是一个家里角落马厩附近的一些恩怨,我也不是轻松拿下谁换上谁都能让家务事变得更好,也许换上一张新鲜面孔后会更糟糕,总有很多在我家外头虎视眈眈的人,想着把钉子塞进来,明面上帮你做事,其实是想着掏空我的家底。”
“我像凉生你这般大小的时候,也不懂事,而且心中全部都是仇恨,时间长了躲在自己小小院子里,就觉得天塌不下来,可长大以后,才知道我爹这样积攒下‘挺’大家业的人,总有一天也会力不从心,他有太多事情需要顾忌,家里太多人都是跟他一起进屋子的。”
“而且我的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很多人的,有时候一句话一个字都有可能让人丢掉‘性’命,我有很多兄弟姐妹,但是没有一个齐心的,明面上都是最亲的人,暗地里面都恨不得一个个的早点死,或者是个白痴儿。”
“而且家外那些靠着我们家的邻居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人情啊,这些人曾经都出过死力给我爹做事,才有今天的大家大业,我爹再心狠,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杀‘鸡’儆猴一次有用,次数多了,许多人也就学聪明了,捞钱挖墙脚的手段更加隐蔽含蓄,我爹也就更头疼了。”
“一开始我爹把我赶出家‘门’,我还觉得受了天大委屈,后来才逐渐知道,多看一看别人如何过日子,是很有用的。”
“这次我说是负笈游学,之所以从西渡走到倒马关这里,都没有单枪匹马,只不过是想再看一看咱们天界老百姓们是怎么过活的,过得好不好,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修补匠,家里窗户破了,得缝补一下,否则以后风雨来袭,就要吃痛,墙被人挖了‘洞’,得填一下。”
“但仅仅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样缝缝补补,还是不顶事,得知的病根在哪里,才好对症下‘药’,一个家跟一个人一样,病入膏肓再求爷爷告‘奶’‘奶’,会来不及。”
“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急着自己‘露’面,先找几个用起来干净利索的下人,推到前面去,让他们既当钓鱼的渔夫,又替我当一下裱糊匠,远比我自己去捋起袖管敲打谁,来得长远裨益。”
捧刀稚童反正没听懂,只听听出了大哥哥的家,似乎很大。
心底单纯的小娘听得怔怔出神,一脸恍惚。
第五洛站起身,小娘拍了拍凉生的肩膀,小孩子赶忙将天界刀递还给他。
第五洛笑着说了一句小娘如何咂‘摸’咀嚼都想不通的话,“今天帮你们,其实根子上的原因是今天这件事,怪我爹。以后若是还有这种事发生在天界,你和凉生可以怪我。”
小娘与孩子送到院‘门’口,第五洛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当时在溪边上,我伸手拦住你,是无心之举,你别怪罪。”
小娘边清一张俏脸红得能滴出水来。
当时她只顾着往前冲,太子殿下伸出手臂时,她便将那丰腴的‘胸’脯给撞了上去。
见她都快哭了,自知多此一举的太子殿下略微汗颜地笑了笑,潇洒走出村子。
第五洛走出村子,回望一眼,想起师父曾有《剑胆篇》提及市井百态,大概意思是说羁旅寒舍瞧见了几点星火,细细思量,才知是那织娘挑灯刺绣。
想到这里,太子殿下笑了笑,少年时代动辄几百两银子买诗篇,买来的尽是一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如今回头再看,还是李义山这些类似小娘边清家里白粥醋白菜的诗文,来得暖胃贴心。
见四下无人,太子殿下猛然气机涌起,身形如飞鸿踏雪泥,掠向倒马关。
常安青这人当然怀有真才学,关键是够狠,反正家族破败,可以六亲不认,才有做一颗明面上破局棋子的资格,但真正让太子殿下动容的,还是常安青那一手调包计,约莫是料定自己儿子‘性’子质朴醇厚,撑不起以后常家族的大梁。
或者对兄长心怀愧疚,决然选择让自己的独子去代替侄子常清丰赴死,这样狠辣到让人齿冷生寒的江湖大枭,就算到了官场大染缸,一样可以如鱼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