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月,两个字。
邪月这个人,甚至是这个名字,都已经是谢灵刻进骨子里的心魔。
谢灵心思流转,一愣过后便猖狂大笑,这年轻人的鬼蜮伎俩,可笑至极!退一万步说,便是被你刺上一刀,又如何?
顺着气机痕迹抬头望去,谢灵看到那名刀客双手握住刀鞘,当头刺下!
若是谢魔头有闲情逸致环视一周,就会发现这一刺,实在是造就了不同寻常的恐怖气象。
方圆几十丈黄风好似一瞬静止,许多飞扬尘土便停在空中。
一静再一动,天地间骤然起风‘波’。
顺着一个无形弧度,所有流淌于地面的气机倒流而上,如逆水行舟,汇聚到天界刀鞘鞘尖。
一切不过刹那。
但刹那已是生灭。
除了宣德城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灭顶之灾的谢灵双拳举过头顶,张嘴嘶吼,除了声音,还有鲜血涌出。
说不是是一刀还是一剑。
天界刀鞘就这般刺下。
透过六根盘旋血蛇,透过雄浑罡风,透过双拳,透过魔头谢灵的天灵盖。
翻天覆地的风‘波’炸开,‘波’及到了鸭头绿客栈,整座结实到可以遮挡风暴的客栈摇晃不止。
第五洛用未出鞘的天界将大魔头脑袋钉入地面,吐出一口鲜血,连忙驭出一柄袖中碧绿飞剑竹马,盘膝坐下养剑,一边艰辛喂剑养胎一边破口大骂道:“老子偷学了一剑,可叫仙人跪。你他娘的跪不跪?”
能在鸭头绿客栈外留下一具全尸的,竟然算是幸运,一眼望去遍地残肢断骸,一些下场更惨,被蛇吞象的魔头谢灵踩成‘肉’泥,第五洛坐在地上,喂饱了剑体油绿的飞剑竹马,收入袖中,转头看着除去脑袋还算完整已经一滩鲜血烂泥的魔道枭雄。
当时谢灵倨傲询问自己是否有遗言,太子殿下本想说侥幸活下就将谢灵与他媳‘妇’葬在一个棺材,只不过生怕魔头心生警觉,高看自己几眼,就咽下这句话。
对于谢灵的年啖心肝百副,厌恶自然有,只不过憎恨倒是谈不上,人在江湖,想要出人头地,少不得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尤其是谢灵这般没有顶尖宗‘门’可以依托,境界攀升尤为艰辛,一个不小心,也就跟许多初出茅庐的雏儿一样说夭折就夭折,只不过真碰上了要生死相向,第五洛若是心慈手软,那就是太嫌自己命硬。
不过当时如果没有从蛮腰老板娘嘴中验证谢灵确实跌境至金刚边缘,就会毫不犹豫开始逃命生涯,但是此番恶战,第五洛劫后余生暗自庆幸的同时,也有替谢灵感到不值,都已是曾经到过货真价实指玄境的顶尖高手,心境却奇差无比。
与武境实力极为不匹配,输给那个大名鼎鼎的邪月之后,就跟受了欺辱的娘们一般,事后再被提起就要喊疼,第五洛心想还是打架打少了,起码也要好好学习一下市井泼皮无赖们无赖行径,打得过就充大爷,打不过就跑嘛,大不了临了喊一句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都好过谢灵这种落下心理‘阴’影的,跌境的凶险不输给伪境,这一点,有个抠脚老汉早已说得透彻。
第五洛看了眼仍旧‘插’在谢灵头颅中的天界刀,当年老神仙轩辕南下便是在雨中以伞作剑,使出一剑仙人跪,破去符将红甲,第五洛叹息一声,世间有几人,能如老神仙这般一落千丈却重返剑仙境界?一剑斩甲两千六的老神仙,江湖之大,何止百万众,到底是只有一个。
第五洛眯起那双杀人过后留有许多杀意的丹凤眸,望向客栈里慢慢走出的黝黑店小二,秦观。
他很不聪明,离开了走出了狡兔三窟的藏身地窖,但他也很聪明,要挟了那名幸存下来的可怜稚童。
当时在二楼客房,故意祭出飞剑吸引老板娘注意力,然后以手刀割去她项上头颅,之后他就想要找出这名号称一招鲜的谢灵徒弟。
且不说是否要杀人灭口,总归谨慎起见,要先确定秦观的行踪,没料到二楼没了少年踪迹,第五洛也就先搁在一边,那名陶潜稚遗孀称不上贞烈,却也‘性’子果决,约莫是想透了就算苟活于世,也逃不出慕容阎的手掌心。
不用奢望去为夫君守灵和安然护送棺柩返回家乡,就恳请第五洛救下幼‘女’陶满武,这以后她含泪笑着求第五洛出刀快一些,再就是莫要让‘女’儿见到这一幕,第五洛都应诺了。
她闭眼等死后,临终前竟然不是去骂那名杀死夫君的恶徒,而是恨极了去毒咒那名与陶潜稚投帖结拜的董胖子,要这名只是没有亲自护送她们赶往留下城的天空之城青年权臣,此生不得好死!‘女’子心思,实在难以揣测。
第五洛缓缓站起身,不与黝黑店小二废话,开‘门’见山说道:“你想活?可以,我不像你吃人心肝的魔头师父,不滥杀无辜。你放了她,我放了你。”
秦观手脚颤抖得愈发厉害,小‘女’孩本来就被勒得稚嫩脖子铁青发紫,少年无意中加重力道后,呼吸困难,几乎濒死。
泪流满面的秦观恍然未觉,他在隐蔽孔‘洞’中亲眼见到第五洛眨眼杀死闸狨卒的手段,知道这个戴了面皮的‘玉’树临风公子哥远非看着那般温良恭俭,少年只是如同一头受伤的幼狼,死死盯着站在谢老酒鬼尸体边上的年轻刀客,咬牙问道:“你说话算数?”
第五洛平静问道:“要不然你勒死她试试看?”
秦观微微松了手臂力道,犹豫不决,客栈内外都是鲜血和死人,这得用掉多少具棺材啊,少年心中‘交’织着不可言说的悲愤惊惧,掌柜酒鬼与老板娘再吝啬抠‘门’,从他在鸭头绿客栈扎根第一天起,便不是至亲胜似至亲,况且老鬼若真是小气,也不会教他那一手保命绝技。
秦观颤声问道:“你发个毒誓,我放了她,你不许杀我!”
店小二赶忙补充一句:“也不许断我手足,让我生不如死!”
第五洛点了点头,“有一个条件,你去将谢灵的秘笈找来给我,我看完以后归还给你。秦观,要知道,真要折磨你,我有的是‘花’样。”
这一刻度日如年的秦观慢慢松开手臂,但期间重新勒紧,几次反复,终于下定决心松开小‘女’孩,将她往第五洛那边推搡了一下,只不过稚童踉跄后便站定,没有向第五洛走去。
秦观顾不得小孩子的想法,给自己找了一条后路:“我这就去找,但老酒鬼和老板娘藏东西都很巧妙,我需要一些时间,你千万不能等得不耐烦就杀入客栈。”
第五洛摆摆手,秦观跑入客栈,第五洛走到叫陶满武的小‘女’孩身边,看到她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敢哭出声。
第五洛坐在台阶上,安静等待稍后肯定会重返鸭头绿的慕容氏三十余轻骑。
终归还是没有拔出天界刀,这等世间唯有天知地知他知以及老神仙知道的微妙裨益,不比开窍极泉差上半点。
养剑胎,那是未雨绸缪的偏锋诡道,闭鞘养刀意,才是正途王道,当初老神仙入天象,闭剑多年不出一剑,才造就了剑开天‘门’的巍峨气象。
世人遇不平事,不平则鸣,这叫做不吐不快,谁都能做到,没什么难处。
但关鞘不出,除非身陷死境,才将万事斩平,这才是养剑‘精’髓所在。
须知老神仙曾亲口所言:老夫年而立之年,闭剑大成,只觉得‘胸’中有剑意万千,张口一吐,能教天地翻覆。
第五洛怎能不心生向往?
堂堂一个太子殿下,不去享受偎红倚翠荣华富贵,偏偏要独行天空之城,前往帝国学院,何尝没有将自己一步一步‘逼’到绝境去养刀的心思?
若非对老神仙敬佩到了极点,在雁回关城头,面对吐骊珠以后的‘女’魔头林夕出言侮辱老神仙,第五洛做出握刀柄的动作,那可千真万确是在求死啊。
可惜,这份敬意,哪怕与那邋遢老头离别在即,也不曾说出口。
第五洛摘下天界,顶在下巴上,自嘲道:“矫情。”
那匹劣马不知何时来到了已无城墙阻隔的客栈院落,在太子殿下面前低头,蹭了蹭主人,第五洛伸手抚‘摸’鬃‘毛’,笑骂道:“兄弟,今天这档子事,都怨你。不过因祸得福,没冤枉那些几十两银钱。”
秦观攥紧着一本泛黄古籍,在‘门’槛后头天人‘交’战,始终没有勇气用那一招鲜撂翻这个比魔头还魔头的可怕角‘色’,老老实实来到台阶下边,双手奉上蛇吞象秘笈。
第五洛飞快翻页浏览时,没有抬头,问道:“秦观,你怎么处置那些与你躲在地窖里的姑娘,尤其是那个叫樱桃的?”
秦观心神一震,低头不语。
第五洛撕下一半秘笈揣进怀中,将上半部丢给黝黑少年:“这半部秘笈就当做是救她们的。”
秦观接过让老酒鬼成为天空之城魔道第十人的秘笈,城府浅淡,遮掩不住眼中的欣喜若狂,眼红通红问道:“若是我杀了樱桃姐以外的‘女’子,公子能否多给我几张书页?”
第五洛摇头道:“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