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远不语,梵谷也没说话,他一向摸得准祁远的脾气,他也不急,等着祁远慢慢组织语言,果然,祁远淡淡的声音传来:“那个印曦对她••••••我都看在眼里,怎会不晓得他的心思,光是看他看落瑶的眼神••••••虽然他们之间没什么,但总归••••••若是他能从此在落瑶面前消失,是最好不过。”
梵谷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先把祁远没说全的话自动在脑海里补齐,再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理清楚祁远想说什么。祁远说话的方式他已经习惯了,久而久之,练就了这一项自动填词的技能,梵谷甚至觉得,若是哪天有一个填词的比赛,估计他和程誉都能拿个并列第一。
梵谷默不作声地补完句子,再加上标点符号,才领悟了他完整的意思,原来••••••天君是在担心他的宝贝儿哪一天受不住印曦的诱惑,怕跟着他跑了?揣摩到这一层意思后,梵谷有点无语,难道祁远是••••••觉得没有安全感?
梵谷看了眼眉头拧成麻花一样的祁远,心里感叹一声,你也有今天啊,还好我的思蘅不用我操这个心。想起思蘅,梵谷无声地笑了笑。
还没笑完,只见祁远阴霾的脸凑到他面前,凤眼微眯:“你在笑什么?很好笑么?”
梵谷干咳了一声,“不是,不好笑,呃,是不怎么好笑••••••”
看到祁远越来越黑的脸,梵谷知道不能再挑战这位天君的底线,要不然这妒火焚烧的男人也会干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别看他脸上不动声色,他最会装了。
梵谷收拾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脸严肃,说道:“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把他打发到蛮荒之地再也见不到落瑶?还是干脆魂飞湮灭永不超生?人家毕竟没做错什么事情,再说,若是让落瑶知道你自作主张这么做,估计不会再理你,这些我是深有体会的,千万不要让她觉得你没有把她的想法放心上,要学会什么来着••••••哦对,尊重。”
梵谷说了一大通道理,自以为说得非常精辟,看到祁远听得认真,心里不免又一阵得意:“哎,这个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悟出来的。上个月有个贼眉鼠眼的小子一直缠着思蘅要学种杨梅。”
梵谷面露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继续说,“你说一个大男人学什么种杨梅,不是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么,人家醉翁起码还借酒醉一醉,他就整个儿清醒着。可思蘅偏偏不这么认为,她觉得那人在种杨梅方面挺有天赋,还老说我不给她自由不尊重她,把我晾了十几天,我算是琢磨出来了这两个字的意思,其实女人要你给她点些空间也不过分是不是?后来我看那小子也没再过来,估计是说清楚了,啊,思蘅果真没让我失望。”
祁远眼神有点空茫,直勾勾看着梵谷似是要看穿他的脑袋:“你说了这一大堆,重点是什么?”
梵谷顿了顿,看了眼祁远,说道,“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还是让她们自己处理罢,你不相信她,也要相信自己的眼光啊,是不是?哎,这么丢脸的事我也就和你说说,我可是真心希望你别走一样的冤枉路。”
祁远斜着身体在椅子上躺下来,两手枕在脑袋下面,脸朝着天,仿佛在消化梵谷的那番话,“尊重••••••是什么意思?”
梵谷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
程誉是个稍有点强迫症的完美主义者,没有最完美,只有更完美,他夜夜观天象,推演良辰吉时,隔三差五地找精通星象的司命反复斟酌,恨不能住在司命君的宫里,反而祁远经常带着落瑶溜出去玩,仿佛这婚礼的主角并不是他们。
落瑶看着程誉走出走进,有点于心不忍,找了个机会小声对他说:“你也知道,这只是个形式,我们这一辈并不大讲究这些,能省去的细节就省掉吧。你也不用这么奔波这么辛苦。”
程誉忙摇头:“不奔波,不辛苦。天君的婚礼是大事,马虎不得。”说完又出门了。
最后,经过整整十天九夜的讨论,程誉和司命君终于选了两个日子,跑过来供祁远决定。
落瑶凑过去看了看,一个是下月的元宵节,团团圆圆,另一个是二月初二,龙抬头,都是一等一的黄道吉日。祁远说凡事都要成双,套个吉利,选了第二个,便打发程誉赶紧去办,可怜的程誉忙得脚下生风,两个当事人却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日子过得闲云野鹤一般。
在这段时间内,落瑶也不是毫无所获,她惊讶地发现祁远虽然外表看着冷漠,骨子里却像小孩般非常粘人,落瑶去哪他都要不远不近地跟着。
譬如落瑶在院子里辟了块地种花,他便在旁边浇水,譬如落瑶在树底下看话本子,他就让程誉把书桌搬到旁边修改文书,又譬如现在,落瑶正在殿外的莲花池喂鱼,他在旁边帮她端着装鱼食的盒子。
虽然落瑶很高兴祁远整天能陪她,但是长此下去不理朝事并不是好事,怕直接跟他说又怕伤了他自尊,思来想去,小心地试探他:“你最近不用上朝吗?”
祁远看了她一瞬,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落瑶忙摆手:“没有,我只是想起一句诗,从此君王不早朝。我可不希望史官以后用这句话来形容你啊。”
祁远沉吟片刻,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这佳人和早朝为何要混为一谈,不勤政可以有很多托词,不需要有什么佳丽,若是一位意志坚定的王,佳丽三千五千又如何,若本是一块内心腐朽的木,无需旁人诱惑也是昏庸懒糜。”
落瑶被祁远一长篇话弄得愣了愣,为难地继续说道:“话虽如此,可是毕竟要做点表面功夫,还为我耗费这么多仙力,人家会说我••••••呃,不懂事吧。”
祁远摸了摸她的头顶,含笑说道:“你确定、只是说你不懂事?”看到落瑶的脸色都变了,祁远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后悔不该开这样的玩笑,“怎么会是不懂事,我的瑶瑶最懂事。如今天界四海升平,没什么大事,上不上朝都无关紧要,我每天都会及时批阅文书,耽误不了事情。至于这结界么,以前夫子没告诉过你,天君拥有的是无上法力,这点小事根本算不得什么?”
落瑶果真回忆了一会,想不起来夫子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夫子说过的话太多了,她实在记不住。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内疚感顿时轻了许多。
一阵异香飘来,祁远一手揽过落瑶的腰,一手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双眼炯炯有神:“我的瑶瑶是在担心我吗?”
落瑶嘟哝着:“我才不担心你,我是••••••”话未说完,嘴唇被祁远含住,不再像上次那样蜻蜓点水,舌头长驱直入,霸道地席卷过她的贝齿,舌头,留下只属于他的气息。祁远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摩挲着她的后背,嘴里喃喃叫着她的名字,天旋地转中,落瑶似乎听见他在低声说着什么,是承诺。
池里的鱼儿害羞地低下头,没入水中,泛起轻轻的涟漪。
许久,落瑶有点喘不过气,挣扎着身体要他放开,却感到祁远的身体起了点变化,顿时满脸通红。祁远也发现落瑶呼吸困难,动作变得柔和,逐渐从吞咬变成安抚,浮躁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祁远把头靠在落瑶的肩膀上一动不动,调整气息,啄了啄她的耳垂,低笑着在她耳边呵气。
落瑶被祁远的呼气弄得有点痒,扭了下腰想别开头去,不想身边的男人身体又一僵,落瑶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一张粉脸快哭出来。虽然已经和祁远有了最亲密的关系,还是不习惯在殿外公然卿卿我我,贝齿轻咬着嘴唇,神色尴尬地说:“别在殿外这样,被人看见可不好。”学着老爹经常教训自己的语气和他说,“你是天君,要注意形象。”
祁远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丝毫不在意地说:“这里的结界不是好看不中用的,除了保暖以外,外面的人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她很惊奇,以她的功力她只能做到两丈的范围,只有在这个范围内,外面的人才听不到,可是祁远布的结界覆盖了整个耀清宫,殿外的人都听不到,落瑶觉得很了不起。以前爹爹只教了她一些防身用的法术,她当时只顾着和印曦玩,连这些防身用的也只学了个皮毛,现在后悔起来,便缠着让祁远教她。
其实,祁远早就发现落瑶的法术一般般,要不然也不会被一个小小的树妖掳了去,虽然以后在自己身边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多学点总是有好处的,几次想开口让她多学点法术,又怕她碍着面子不肯学,就一直没有提。
如今她主动提出来,祁远自然十二分的乐意。立刻放下手里的文书,转身去书房捣鼓了半天,给她翻出来一堆纸张泛黄的法术的书,说道:“这些都是我以前看过的书,你先挑拣挑拣看一些有兴趣的,看不懂的地方过来问我。”
看着这小山一样高的书,落瑶的嘴里可以塞得下两个鸭蛋,道:“这些都是你看过的么,里面的法术你全都会么?”
祁远随手拿了本《冰霜咒》,随口说道:“这些书我不到三百岁的时候便读完了,种类应该非常齐全,以后你还想学别的,我让程誉给你去找。”
落瑶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些就够了。”
祁远点点头,捧起她的脸吧唧了口,说了一声乖,转身继续看文书去了。
那几日,落瑶一直窝在书房看书,学到兴之所至,时不时地跑到祁远面前露上一手,祁远有时候会指点一二,从不吝啬对她的赞赏。
落瑶心里有个念头,若是这样和他一起过下去,也不错。
程誉的忙碌总算有了成果。
整个清乾天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丫鬟们的口头禅从“吃了吗”变成了“快了吧”,这个快当然是指天君的婚期。
成亲前一晚,踏着醉人的夜色,祁远送落瑶回芙丘国。
夏极早就下令家家户户门前挂上大红灯笼,用他的话来说,要让远在南极的长生大帝也能看见九州最北的芙丘国的灯笼,让四海八荒共同为落瑶祈福庆贺。远远望去,仙雾缭绕的芙丘国喜灯盏盏,与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就像新娘嫁衣上绣着的明珠,闪烁着灿灿霞辉。
还没到芙丘国,落瑶突然想起什么,抓着祁远的手问他:“对了,上次那个地形图你绘得如何了?”
祁远的眼里有光芒闪了闪,头低着,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低声说:“好像差不多了。”
落瑶以为祁远为了她,忘记了正事,急道:“画完就是画完,没画完就是没画完,什么叫好像差不多了。”
话未说完,被祁远一把搂过腰,牢牢禁锢在他怀里,声音温柔动听,“说起来,我还要谢谢这张图。”
落瑶没听懂:“什么?”
“因为没有这张图,就没有今天的我们。”
落瑶听懂了,脸一红:“那你准备怎么谢它啊?”
祁远却不再说话,温柔地看着她。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黑眸里光华流转,宛如天上的繁星,若不是天天和他在一起,落瑶要怀疑祁远是不是被人掉了包,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祁远这么会说话呢,时不时地说几句颤人心肝的情话,让人招架不住。
星辰万里动风色,冬日里的银杉树挺拔地迎风冒寒,盘根骨节突出,枝藤交织错节,像极了如胶似漆的两人。
落瑶在温暖的怀抱里感觉不到一丝冷,祁远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异香,很好闻,宽大的袖子几乎遮住她整个身体,两人的青丝随风蜿蜒飘舞,富有生命一般渐渐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今生彼此同心携手白首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