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阴,看似今天要下雨,他觉得自己浑身灌了铅似的没有劲道。
好在是五月的天气,一脚踢开被子便能爬起来,早晨微凉的空气不足以成为赖床的理由。
他醒来的第一个习惯一直是翻身伸长了胳膊去摸手机,因为既害怕辐射又不乐意一早醒来不能第一时间摸到手机,所以他总是自欺欺人地在睡前将手机放在离床很远但又足以在第二天早晨不离床便能够到的位置。
睡眼惺忪间,他将手机的亮度调低了一点,微博、微信各刷一遍,便完成了一早醒来的固定流程。
这些社交平台都会带给他一些来自世界各地、过去未来的种种信息,不过实际上他更期待的是来自身边任何人(除了领导)的信息。大部分的清晨时光里,他都为此而淡淡地失落。
不过今天有所不同,他再次翻看了和那个女孩儿的聊天记录,一字一句地看过来:
你喜欢看哪类电影?
文艺片吧。
嗯,女生都喜欢类似的电影吧。
你呢?
和你一样,另外,我还比较喜欢看推理类的。
没想到呢,我以为男生都爱看枪战片。:p
也不是绝对的。对了,那明天我们就看那部《失恋》吧。
好呀。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吗?:)
呵呵,这个是当然记得的啦。
我怕你忘了,还是先说明吧,明天我穿粉色连衣裙和白色开衫。
好,我穿灰色西装和白衬衫。
好,那么明天见了。
嗯,晚安。
虽说与这个女孩认识不久,但是近一个星期来与自己聊天最多的就是她了。所以,用手机翻看聊天记录时大拇指不停地划动着,始终翻不完,不知不觉竟有些累,同时也渐渐觉得无聊,于是,便翻身起床了。
其实,他与熟悉的人聊天时是从来不打“呵呵”二字的,使用标点也不那么谨慎,甚至经常打一些无伤大雅的粗话。
他将白衬衫披到身上,从上往下扣上每一粒纽扣,再瞧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几年来没学着护理皮肤实在是件遗憾的事,如今抵达28岁的年纪,作为一个风华正茂的男人,竟也无端端地担心起了衰老。
忽然,他不禁笑出了声,笑自己一大早就如此多愁善感,不过心中深知,这是五年来他最充满希冀的一个早晨了。
于是,他穿上灰呢西装出门了。
他的名字叫孙冰月,因为这个名字,他从小到大都脱离不了“水冰月”或者是“美少女战士”又或者是“月野兔”这几个外号。
他要去见的这个女孩叫苏萌萌,是某个七大姑或是八大姨介绍认识的。如果从在网上讲的第一句话算起的话,认识也不过两个礼拜,期间见了第一次面。
第一次见面时,那女孩穿的是毛绒绒的浅蓝色外套和白色纱织连衣裙,搭配一双白色单鞋,整个人看起来澄澈光亮。孙冰月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心里挺惊喜的,这么多次相亲之中,能见到一个穿着打扮与自己品味趋近的女孩实属不易。
坐下来一起吃饭的时候,孙冰月故作镇定地望着苏萌萌的脸,其实在与她畅谈的过程中,早就将她的五官与脸庞审视了一遍。
苏萌萌的脸只有巴掌大小,眼睛显得尤其大,加上她画得恰到好处的眼线与刷得颇具技巧的睫毛,整双眼睛几乎占满了孙冰月的视线。从介绍人处得知苏萌萌其实比自己大上1岁,但孙冰月觉得这不碍事,倒期盼她因此是个成熟稳重,耐得住性子的女孩。而眼前的苏萌萌比她的实际年龄看起来小了许多,长长的黑直发垂至腰际,齐刷刷的刘海覆盖着前额,像一个可爱的娃娃。她说起话来音色柔软,话题也很多,几乎一刻不停地说着话,全然不像他以前相亲的那几个女孩子一般扭捏。所以,孙冰月暗想,管她几岁,管她是否成熟稳重,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总是还不错的。
所以,第一次见面后孙冰月又约她见第二次,他忐忑地等待对方回音,幸而收到了对方一个干脆果断又略带甜腻的“好呀”。
这一次,苏萌萌仍旧穿得鲜亮好看,正如她事先所说,她穿着粉色连衣裙与白色针织开衫,连衣裙的领口卡在锁骨下方,她脖子里的短项链上缀着的那颗水晶挂饰把连衣裙衬得更别致了。与她小小的脸蛋相比,她的身材倒是有些丰满,但因为她个子不高的关系,整个人依旧玲珑可爱。
他们如约一起去看了电影《失恋》。
孙冰月购买的是团购电影票,因为曾因此而“吓跑”过相亲对象,所以,当他从取票机上取票的时候,忍不住用余光关注着苏萌萌的反应。
他想着,你介意我小家子气也罢,我总不会因为这点虚荣心而改变我的生活习惯。
不过,身边的这个女孩倒全然不介意,兴奋地谈论着她在网络上预习的影评。
他偷偷松了一口气。两人一同检票进了放映厅。
“你失恋过吗?”看至片尾的时候,苏萌萌侧过脑袋问他。
他竟被问得有点紧张,道:“……当然了。”
“哦。你觉得失恋难受吗?”她又问。
“我……说不上来。”
“那你失恋过几次?”
他顿了顿,回答:“一次。”
“那就是你的初恋咯?”忽明忽暗的光线里,苏萌萌闪烁着大眼睛望着他。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过头去看她。
苏萌萌继而又问:“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能说么?”
对他而言,苏萌萌真的太特别了,在历次的相亲过程中,问工作、问喜好,或者拐弯抹角问收入及房产的都有,但紧盯着要问他情史的却只有她一个。这一问,使29岁她看起来像一个揣着八卦心的19岁女孩,他的思绪也在一瞬间回到了熟悉的过去,那一瞬间,他误以为自己又坐到了进入大学第一天时欢迎新生的大讲堂里。
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思索了片刻,转头望向苏萌萌,扬着眉毛说:“是个不怎么样的女孩。”
显然,苏萌萌因这个答案而语塞了。
孙冰月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就这样极不小心地将心里的小情绪注入了这个答案里,全然没有考虑到听众的感受。
他懊恼地在心头叹了口气,揭过了这个话题。
刚进大学的时候,孙冰月谈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恋爱。像是从桎梏中解脱出来一样,似乎不谈一场恋爱就不能感受到身体里那份“自由”的存在感。寒窗苦读的闷气一下子倾卸了下来,整个人都意气风发的,一个无论从长相还是内涵都与他一直以来梦寐求之的幻影相去甚远的女孩邀他共赴一场恋爱,他也神不知鬼不觉地答应了。
对方似乎也是持着同样不谨慎的态度,所以,他们很快就分手了。
这甚至不能称为“分手”吧。
所以,他对苏萌萌说起的“一次失恋”并不是适用于这一段初恋的终结。但至这一次后,他并没有再谈过恋爱,因而自顾自定义的“失恋”多少还是有点心酸。
他所定义的那个“不怎么样的女孩”有一头很柔软的长发,在肩头披散开来的时候,发梢总会在阳光下闪烁。她瘦高个儿,因为经常低着头的关系,记忆里最多的是她长长的睫毛和白莹莹的肤色,嘴唇总是红红的,像樱桃,像草莓,像一切可口又可爱的食物。
上课的时候,她总是坐在教室后方,无论如何,他总要坐得比她更靠后一点。又或是坐在她的侧面位置,从长长的课桌这一头望到那一头,能看到她被垂落的长发半遮半掩的脸颊。光滑的深褐色课桌上,能印出她极度模糊的却很有诗意的脸。
入学第一天,就知道班里有少数几个美女,她的名字也出现在其中——叫夏语墨。但在穿上迷彩军装加入军训队伍的时候,孙冰月远看那些女孩们,各个都差不了多少,除了身形和帽子后露出的发色不同之外,都是柔柔弱弱风吹即倒的样子。
也许还因为自己先被那个随意闯入的女朋友套牢了的关系,一切本该有的审美在那段时间里都失去了知觉。
一日夜谈时,上铺的兄弟金长茄宣布要将夏语墨占为己有——说得好像对方没得选似的。
整个宿舍的兄弟都了,一边骂他一边兴奋地给他出主意。
他们最终拟定的方案是个非常没有创意的烂招,鉴于在宿舍楼底下铺设玫瑰太烧钱,金长茄及一众兄弟决定临时组成一支唱诗班,在下课后快闪至夏语墨面前为她吟一首情诗,而后由站在最中的金长茄递上一支玫瑰。
因为孙冰月是这个“快闪唱诗班”中的一员,所以他被迫背起了情诗,也被迫关注起了这个女孩。有时,他见到夏语墨出入教室或食堂时,心总是不由得加速跳动,似乎立时立刻就要为金长茄的计划而冲锋陷阵去。
起初他一直都觉得,真要说“美”,夏语墨也够不上格,他所理解的“美”应当是——即便不施粉黛抛进人群之中也能不由自主闪光的那一种,可是夏语墨并不是那样。
她常常穿着最普通不过的卫衣,搭配永远不变的黑色或是蓝色牛仔裤,马尾扎得低低的,几乎是用发绳随意地捆绑了一下就来上课了。
日子久了,他发现最能让夏语墨脱颖而出的,最终还是要归功于那胜雪的肤色。
随着告白计划的临近,孙冰月对夏语墨及她的生活圈子已经颇为熟悉。他知道她每天上课都是踏着点儿来的,几乎每周三的作文课她都选择翘课,而每周四的现当代文学史课她都会坐前排。其余的课上,她总是坐在后排,将黑色的双肩包挂在椅背上,将课本与饮料随意地铺陈在桌上,时而听课,时而低头写写画画。很多时候,她都将长长的腿搁在课桌底下的杠杠上,看起来不是个走淑女路线的姑娘。她的身边,总是伴随着一个叫秋圆圆的女孩,是她的室友,据说是夏语墨的高中同学。相比夏语墨的低调,秋圆圆可要高调许多,也显然更容易亲近。秋圆圆微微有些丰满,皮肤白里透红,一笑便露出两颗小虎牙及一对可爱的酒窝,染成红棕色的头发与她的脸色相呼应着,有时看起来也很迷人。她几乎无时不刻地与夏语墨黏在一起,甚至连上厕所也要拖着夏语墨一道去。为此,金长茄派出寝室中最会打入女生内部的张馒头去收买秋圆圆,要她在他们执行计划的时候自觉退让一边,要保证把夏语墨隔离进他们的包围圈里。
张馒头完成了任务,屁颠屁颠地跑回了寝室,灌下了金长茄请的一听可乐,打着饱嗝说:“搞定啦,我向你保证,到时候我们一定杀夏语墨个措手不及!”
听了他没头没脑的汇报,孙冰月忍不住笑了,何谈“杀个措手不及”呢?明明是要去告白。接着,闲来无事的他努力要想象夏语墨措手不及的样子,却怎么也构思不出那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