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冰月以为,之后的一个星期里,夏语墨除了会出席最后的一场考试之外,应该不会在学校里逗留片刻了。他却没想到,夏语墨除了参加了最后一场现代文学考试之外,还在学校食堂里吃了个午饭。陪夏语墨吃这一顿饭的,是她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男朋友。
当时,孙冰月坐在了离夏语墨很远的位置,与同寝室的张馒头、金长茄一起吃着饭。其实打夏语墨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出现在食堂起,孙冰月早就已经关注到了他们,那一刻他送到嘴边的饭和菜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滋味。
那个男生个子很高,与夏语墨走在一起十分融洽。他穿着白色的短袖休闲衬衫和淡蓝色牛仔裤,即便离得很远,也可以看出他的头发特意用发蜡做过造型。这番潇洒倜傥的模样,轻而易举地让经过他的女生悄悄侧目了几回。
夏语墨刷了饭卡买了两人份的饭菜,与那个男生一起坐在餐厅角落的一张桌子上用餐。
尽管他们已经足够低调,却还是被同班女生发现了。女生们坐在孙冰月身旁的一桌上,窃窃私语着:“你们看你们看,夏语墨有情况!”
“哇,又换男朋友了啊!”
“啧啧,美女就是开心啊,手边有的是帅哥。”
“你们说,这次这个和上次那个比,哪个帅点?”
“哇,各有千秋吧!”
“我坚决支持上回那个,又白又嫩,看着就……就想咬一口。”
“我觉得这个更有男人味吧。”
“这个有点黑!”
“黑才有男人味啊,再说也不是很黑。喂,我是近视眼,谁来给我直播一下他的五官吶?”
“细长眼,目测是内双,啊,鼻子很挺很好看啊,嘴唇嘛……有点薄的那种,唉哟,是瓜子脸啊,好羡慕吶……”
“喂喂,你们别流口水啦,好男人都被夏语墨挑走啦。”
……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原本因窥视而自觉压低的嗓音也在兴奋的聊天过程中放开了。
坐在这群女生邻桌的几个男生也听得真真切切,除了孙冰月之外,金长茄和张馒头是从女生们的对话里才得知这一消息的。他们毫不避讳地四下张望,等目光搜寻到那一对话题焦点的时候,便定格在了那里。
“喂,你们看够没啊。”孙冰月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提醒他们。
那两个男生才慢慢回转头来。张馒头用筷子敲了敲餐盘,用懊丧得夸张的语气说:“唉,连个空窗期都不留给我们啊!”
因为对坐的两个男生也发现了餐厅的一角这画面,孙冰月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整顿饭的功夫,他几乎只“不经意”地抬眼看了那儿一次两次。
每一抬眼间,他看到的总是那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安静吃饭的模样,虽只是一两眼,孙冰月却也可以察觉出夏语墨与那男生相处之时的令人莫名心动的羞涩与拘谨。
再一抬眼,已不见角落那两人的身影。
“他们走了。”孙冰月把消息报告给了对坐的两人听。
那两人忙回头确认,张馒头急匆匆地扒拉了几口饭,立刻摔下筷子说道:“别吃了,别吃了,咱赶紧跟踪过去瞧瞧。”
“你傻啊,”金长茄在夏语墨这儿打过一场败仗,现在连提都不愿提起夏语墨,“人家谈恋爱关你屁事?”
但张馒头已经端着餐盘追了上去,无奈,同桌的另两人也只好跟着一起朝餐厅出口跑去,顺道将餐盘放进了回收盒里。
原本说好了只是跟踪的,可是张馒头那高音喇叭一般的嗓子已经在大大的食堂里响了起来:“喂,夏语墨!”
他这一声吼,把整个食堂的回声都吼醒了,孙冰月的耳朵里瞬间空空空地响个不停,眼里,夏语墨和她的男朋友高挑的身影嵌进了食堂的大门,亮得刺眼,却又暗得什么都看不清。
孙冰月慌张地理了理自己额前的头发,他猜不到夏语墨的目光会先落到谁的身上。
“喂,夏语墨……”夏语墨明明已经转过了身,张馒头却还要再叫她一遍,大概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只能凭此拖延时间。
果然,他想了很久,直到走到了夏语墨跟前才说道:“你今天考得怎么样啊?”
“啊?”夏语墨微微有些吃惊,认真地答道,“我猜应该挂不了吧。”
“啊——”张馒头痛苦地哀嚎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道,“怎么人人都那么自信啊,就没个人陪我吗?”
说着,他曲起双臂抱住了脑袋,做出痛苦万分的表情。猛的,他的情绪又恢复了正常——像是演舞台剧似的,眼睛看向了夏语墨身旁的男生,问道:“哟,这是哪位,介绍一下啊。”
他说得一本正经,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皮糙肉厚的他,脸上还是不自觉地挂上了一丝丝尴尬与谨慎。
“噢,”夏语墨红着脸,“他是我男朋友。”
不等夏语墨做更详细的介绍,那男生就朝张馒头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舟寒,是夏语墨的男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舟寒的嗓音,听起来像是正儿八经的新闻播音员。其实,他确实是个播音员,在他就读的大学里,他不仅负责了一档黄金时段的校园广播,还是各大比赛的御用主持。
如果要举个例子来概括舟寒的魅力的话,那便是——张馒头自从与舟寒握过手之后,就再也没有当着大家的面憧憬过夏语墨了。
那天,躲在张馒头背后的孙冰月轻而易举地被夏语墨发现了,夏语墨满脸笑意地看向他,问他:“咦?孙冰月,你那天怎么替我把箱子给送回来啦?”
“噢,哈,小意思,正好路过。”孙冰月随便找了个离谱的理由。
“路过?”
“是啊,我有个初中同学住在那附近,我要去他家,就顺道给你把箱子送去了。”孙冰月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和紧张,装得倒也算轻巧。
“噢!对了,你要看什么书的话,暑假就到我家来借吧。”夏语墨这话说得自然,心虚的孙冰月听着却不由地觉得不好意思,他只应了一声。
夏语墨仰起头看着身旁的男生,声音里难得透出一股甜:“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叫孙冰月。”
那个叫舟寒的男生又一次彬彬有礼地伸出了手,与孙冰月握了一握。
“噢,还有这位,叫金长茄。”夏语墨逐一介绍。
那原本装出一脸漠然的金长茄也不得不递出了自己的手。
一眨眼,四个男生都握了手,对了眼。其实,对同寝室的这三个男孩而言,握手、自我介绍之类的事情还不能做得那么顺手、自然,他们是刚刚从寒窗苦读的日子里解放出来的学子,学校并没有给他们把基本的社交礼仪融入细胞里去的机会。所以,舟寒这番落落大方的问候叫他们打心眼儿里感到自卑。
短暂的对话之后,夏语墨朝三个男生挥了挥手,说道:“那我们走了,下学期见喽。”
听她这么一说,孙冰月才幡然想到,就将两个月见不到夏语墨了啊。
好在,自己还可以在网络上和夏语墨聊上几句,不至于断了联系——他自我安慰。
孙冰月、夏语墨和邱慕晶在网上建了一个聊天群,叫“发财梦”,如果邱慕晶去批发服装时用得着他们俩来帮忙,就会在群里吼一声。
后来,这个群渐渐成了三人每天都要聊上几句的根据地。彼此之间说的话,发的表情也越来越没有禁忌,好脾气的孙冰月自然而然地成了两个女生奚落的对象,他常常故作痴傻地逗那两人开心。对他来说,值得庆幸的是邱慕晶睡得早,每到邱慕晶睡觉去后,他便借此机会退出群去,点开与夜猫子夏语墨的私聊对话窗口延续前一刻的对话。
夏语墨总是睡得很晚,就算整条聊天工具里的头像都灭了灯,她头像也依然亮着。她选用了一张卡通小鸟的头像,所以常常被孙冰月调侃成“鸟人”。
后来,孙冰月悄悄把自己的头像换成了一棵大树,一直用了整整四年才更换。
大学里的暑假不像以前的任何一个暑假那样界限分明,要是心宽的话,每天都似在过暑假。所以,当孙冰月扛着自己的行李回到家的时候,恍惚间还是错把这一日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周末。
他早早地洗了澡,坐到电脑前打了一会儿游戏。其实他一点都不爱打游戏,每当被人召唤去做任务的时候,他总不那么情愿,但身陷其中的时候却又不能轻易走出来。所以,他以帮哥们儿一个忙为初衷的打游戏行为,最终总是致使他脖颈酸痛,连四肢都疲累极了,比作苦力还夸张。
而这一天,并没有人求他帮忙一起打,他也根本就不想在游戏里有什么收获,只是特别期望在关掉游戏之后惊喜地看见夏语墨的那小鸟头像亮了起来。故而他退了进,进了退,可惜始终只看得到那灰白一片的卡通头像。
夜里11点,他已困得打呵欠,可是却还没有等到夏语墨上线。他想:算了,睡了吧。
于是,朝那尚未换上凉席的床上扑去,他在床上辗转几番,觉得闷热难耐,始终睡不着。于是,他又把丢得远远的手机摸到了手边。
现在发短信过去的话,也太傻x了吧——他骂自己。
又将手机放下了。
最终,却是越睡越清醒。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样的深夜里,夏语墨应该每天都是在线的,至少不会如此人间蒸发一般。
他又触到了自己的手机,在黑暗之中眯起眼瞧着刺眼的屏幕,头脑一热,把短信发了出去:还没回家啊?
手机很快给了回应:嗯,一会儿就回家了,有事吗?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想要责备她点什么,却又觉得不妥,思来想去,发去了一条:早点回家吧,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会被狼吃掉哦。
他又懊恼于自己套话的意图太过明显,但发出去的短信是收不回来了。他猜想着夏语墨会如何搪塞,是精心绕开这个问题,还是又用一个“噢”字敷衍……
没想到的是,她毫不客气地回答他:我和舟寒在一起,要你瞎操心!
他知道夏语墨这字里行间没一点闲他烦的意思,只不过他们日渐熟络起来后总是用这样的句子消遣对方,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一阵被说中心伤的痛楚。
他忿忿地回去一句:快叫他识相点送你回家!大姑娘家的,夜不归宿,成何体统!
也要多亏这种一贯的半调侃式聊天的风格,让他发出去的这义正言辞的警告读起来还像是个玩笑,给他留足了全身而退的余地。
马上,他得到了回复:好啦,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