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初刻的北域,天刚大亮。
寻常此时的苏梅,已是行人熙熙,但一场劫难之后,到了此刻,洞开的城门处却鲜有人经过。
门外两名黑衣军士持着长矛,站得笔直,有人经过时,也只是扫上两眼,并不上前盘问。
苏梅城是乌平东部最重要的药材集散之地,越是冬季,越是热闹,但城外那两个森严的军营却无声地提醒着来往商旅,苏梅城已不是他们熟知的苏梅,以后还能否在此营生,就要看这些军爷的眼色了。
两名身着青色长袍的年轻商人在苏梅城外驻足良久,仿佛对于是否进城颇为踟蹰。那两名军士已经看了他们几次,这两人面生得很,明显不是苏梅本地人,当这二人终于下定决心进城时,守城军士也毫无盘查之意。
苏梅骤逢大难,已然吓跑了众多商客,祖哲便再三交待守城将士对入城之人莫多诘难,便是有心人进城,也自有城内暗哨盯着。
年轻商人在城内漫无目的地逛着,极少停下脚步。
城内行人亦是不多,多半行色匆匆,这两名闲逛的商人倒显得扎眼。
苏梅城不小,两人逛了一个时辰也不过见识了半个城而已,眼见到了午饭时间,两人便在街角处寻了一家破旧的小茶馆,走了进去。
这家小茶馆倒像是寻常民家一般,并不宽敞,五张松木茶桌摆在正中便显得局促,桌凳都被磨得发亮,但并无油腻之感,不会让人反感。
两人刚找了个靠里的桌子坐下,茶馆主人便提着茶壶茶碗走了过来。
“两位客官要点什么?本店的青茶虽不是什么名茶,却都是小老儿在城外山上亲手采摘,绝对新鲜。”这小茶馆便只有店家一人,年龄嘛,估计与符博涛相仿,但却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头发花白,满面皱纹,背也有些驼了。
这个小茶馆位置偏僻,又无什么排面,想必平日里也是冷清惯了,店家对这二人的到来很是热情。
两碗热腾腾的青茶上桌,茶香四溢,虽不是什么名茶,这份质朴的清香让二人精神为之振,一扫入城以来的压抑之感。
“有劳店家,这苏梅城为何变成这般模样?”乔赫抿了一口青茶,见那店家也没有客人要招呼,便与他闲聊了起来。
两人相貌不扬,换上商人打扮丝毫不显得突兀,倒是方便了进入苏梅打探。
一路看来,苏梅城只有三成商铺还在营业,其余商铺不是成了废墟便是大门紧闭,街上到处都是祭奠亡魂的白幡,走在街上让人甚是压抑,普通人怕是会觉得阴森恐怖,自然也鲜有人还有心思打点生意。
老店家叹了口气,便向二人讲起了当日之事,即便过了半月,老人回想起来依然毛骨悚然,也不知当日是如何挺过那场浩劫的。
老人的茶馆平日里也就几个老客,收入微薄勉强维持经营而已,那些步胜乱军常年在城内勒索商户,自然知晓何处有油水,这间茶馆也因此逃过一劫。
但那些老客却都没挺过那一晚……
“小老儿那日还曾登上城墙为那群牲畜助威,唉!”老店家眼圈红了,已经有些浑浊干枯的双目竟有泪水在打转。
从老人的话中,乔赫已经了解当日之事,实在不忍再让老人受那记忆的折磨,乔赫起身向老人施了一礼,“对不住,老哥,不该提起此等伤心之事。”
一个小小的宁神法术随着这句话一同发出,顿时让老人从那悲伤之中解脱出来。
老店家忙挥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好些日子没人跟小老儿说话,倒是让二位见笑了。您二位稍等,我给你们烧些小菜,年纪轻轻便来这里行商,当真不易!”
随着老店家转身离开,乔赫与符博涛对视一眼,一时间失了说话的兴致。
祖哲并未说谎,苏梅城破,步胜的“功劳”不小。今日之所见所闻,二人已可重现出城破之时的惨象,祖哲能让苏梅半月之内能恢复到今日这般,已让二人刮目相看,打破秩序便如打破一个花瓶般容易,想让它恢复,却难之又难。
照这般景象,苏梅城的价值却要大打折扣了,三年内能恢复至战前的繁荣,怕都不易,想要重建这座城市,更需要投入大笔钱财,短时间内苏梅城都将是个沉重的负担,或许可以此来说服祖哲与古诺?
店外突然响起一阵喧闹之声,打破了城中的沉寂。
乔赫起身,随手放了两块晶璧在桌上,与符博涛一同出了茶馆。
喧闹之处距他们不远,不少苏梅人从那紧闭的门窗中探出头来,真正敢于打开门走上街的却少之又少。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猛地把一个身穿丧服的中年女子踹倒在地,怀里还揣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不知是何物。
那男子身手很是矫健,摆脱女子纠缠后便拔腿跑向城门方向……
女子绝望地在街边哀嚎:“抓贼啊!谁来抓住那个天杀的小贼!那……是当家的祖传的神龛……谁来帮帮咱!”
不少人看到了这一幕,却无人敢发一言。
街坊们都认得这女子,在苏梅经营一家花店已有二十余年,丈夫、儿子都死在那场劫难中。眼见她又遇到这等事,街坊们无不心生同情,但眼下这等局势,谁又敢为她出头?
那小贼没有遇到一丝阻挡,转眼奔到了街口,消失无踪……
只是戍卫的巡城军士又在哪里?这些商户如今也知戍卫驻地依然在城外,虽是为了不扰民,但却留有换岗、就餐的空隙,比如,此刻……
女子瘫坐在地上,一时间悲伤、愤怒、绝望全涌上心头,不再啼哭,反倒咯咯笑出声,眼泪却如珠串般滚滚落下。
笑声越来越大,让人心里发毛,她,要疯了。
乔赫不忍见这悲惨一幕,便要出手相助,却发现身旁的符博涛不仅毫无出手之意,便是脸色都不曾有些许变化,反倒看得饶有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