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汐应了,阴太后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她像一个慈祥的长辈,拉起宋汐的手,一遍遍地夸道:“这才是哀家的儿媳妇。”
宋汐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心里却莫名的有些沉重。
阴太后又问道:“我听下人讲,你将笙儿照顾的很好,笙儿最近的精神好多了,也肯进食了,对吗?”
提到安笙,宋汐脸上总算有了点儿笑容,“是好些了,不过还是很爱耍小性子,一不见我,就会着急,上也要我陪着才肯入睡。我是趁着他午睡才出来的,待会儿就要回去了。”
阴太后听安笙如此依赖她,脸上既欣慰,又落寞。
宋汐看出来了,便道:“太后若是不忙,也可以去看看他,他现在应该认得你了。”
阴太后眼神一暗,半响才道:“只怕他不会欢迎我。”
宋汐不知她为何这样说,碍于情面,也只得出言安慰,“怎么会呢,您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就算有不是,到底是盼着他好的。安安是个聪明人,或许爱钻牛角尖,想明白就好了。母子俩哪有隔夜仇的,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了。您啊,也不用太纠结,万事跟着心走就好了。”
闻言,阴太后总算是转忧为喜,看着宋汐的眼里,倒是真有几分喜欢,“你这么一说,哀家心里舒坦多了,哀家会抽空去看他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日后你也一口一个太后了,直接唤哀家为母后吧!过去哀家那样对你,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是要握手言和的节奏啊,宋汐忙道:“怎么会呢,日后我一定会将您当做亲生母亲一样孝顺的。”
既然这是安笙的母亲,她希望能与对方真正地融洽相处,而不是作为交易的对象。
阴太后笑了,笑的眼角漫起了纹路。
宋汐第一次发现,这位初见时容光焕发的美妇人,是真的老了。
趁着她高兴,宋汐又提出了一个请求,“有件事,还望母后成全。”
“何事?”
宋汐斟酌道:“我听安云说,此前您将融阗打入了水牢,我想求您将他放出来,让他继续留在安笙的身边。”见阴太后疑问的目光,宋汐解释道:“安笙这种病,缺乏的就是信任感,融阗是他的心腹,有他在身边,一定会对他的病情有所帮助的。”
阴太后淡淡道:“既然你说了,那就放了吧!”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就不问我莲音在哪儿?”
宋汐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眸道:“安云告诉我,他去年重伤不治,已经不在了。”
阴太后一旦也不吃惊,只是所有所思道:“你不怪哀家吗?”
宋汐抬起头,淡淡一笑,“怪与不怪,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我相信,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并非存心置人于死地。无论莲音和融阗的目的为何,他们做出这样的事,便是犯了死罪。您饶了他们,是您的慈悲,您处置他们,是您的本分。何况,融阗如今还活着,已充分说明了您的仁慈。”
虽然,她确实为莲音感到可惜,也想将融阗从水牢里救出来,但阴太后问了,话还是要往好里说的。
“说得好!”阴太后轻轻拍了拍手,眼中有一种莫名的光辉,“你可真是个通透人。现在哀家觉得,将安笙交给你,不委屈了。”
宋汐心道,怎么,此前您还觉得他配我,是委屈了?
又听阴太后叹了口气道:“其实,他们忠心护主,哀家心里也动容。但是站在哀家的立场,也均不允许他们将笙儿带出皇宫。且这件事若是抖出去,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他们只顾成全自己的忠诚,一点也没有想过对这个国家的影响。哀家,不得不治。哀家杀了上百人,才将此事压下去。否则,武安的朝堂早就炸开锅了。即便这样,哀家从未想过要他们的命。他们自小跟着安笙,哀家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一条狗养久了都会有感情,何况是人?莲音的死,是个意外,哀家虽然命太医立即前来救治,可还是太迟了。事后,哀家将他葬在皇陵旁的忠烈园里,也算是成全了他一片忠心!至于融阗,我是关着他,却不是在水牢里,水牢环境恶劣,普通人待久了只怕会没命,何况他当时还受了伤。哀家那只吓唬安云的,以防她再起什么坏心思。融阗现在被关在天牢里,事后我命人给他包扎了伤口,除却失去自由,旁的也没苛待他。既然你来了,我就将他交给你了,也省的再捅出什么篓子。”
宋汐叹道:“太后,您是个明事理的人。”
……
当天下午,阴太后就命人将融阗放出来了,宋汐亲自去接的人。
看起来倒是生龙活虎的,毕竟在天牢里待了两年,身上又脏又臭。
也许,是莲音的死,也许是两年来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涯,
宋汐总觉得他比从前更加阴沉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冷冰冰的。
看见她的时候,他似乎有些吃惊,安静得任由郁卒解开他的镣铐,眼神却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
宋汐知道,他或许是在责怪她,当安笙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不在他身边吧!为此,他还失去了一个好兄弟。
不过,当宋汐说道:“我已说服太后放你出来,日后,还跟着安笙。”时,他的眼睛,蓦然亮了一下。
两人无声对望着,宋汐沉默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半响,抬起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回去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明日再来漪澜殿吧!”
这一拍,有些安慰的意味,融阗身体一颤,隐隐有泪光在闪动,不等宋汐看清楚,他便低下了头,沉沉地应了一声后,便跨步走出了天牢。
傍晚,宋汐正在院子里陪安笙晒太阳,阴太后来了。
彼时,阴太后看见安笙穿着最爱的樱色长袍,乖巧地伏在宋汐的膝上,言笑晏晏。从前正合适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已然有些松垮,脸色在夕阳的余晖下却散发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她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宋汐首先发现她的到来,亲切地叫了一声“母后”。
安笙转过头,见是阴太后,不由得怔住了。
宋汐推了一下他的胳臂儿,催促道:“母后来了,不打招呼吗?”
这一声像是忽然将他惊醒了,他猛地从她膝上爬起来,躲到了她的身后,透过她的肩膀看偷偷看阴太后。
宋汐疑惑地转头,见他的眼神陌生又惊惧,不由得蹙眉,“怎么了?”
安笙一脸如临大敌,眼睛死死盯住阴太后道:“她不是母后,她是魔鬼,占据了母后的身体,她是来害我的,你不要上她的当。”
宋汐立马去看阴太后的脸,果然,阴太后脸都白了。
宋汐便佯装斥道:“你说什么傻话呢,她就是你母后,不信跟我过去看看。”说罢,就要去拉他的手。
安笙一个劲儿地往后缩,见拗不过她,干脆猛地一甩手,挣脱了她的牵制,一转身跑进殿里去了。
宋汐歉疚地看向阴太后,阴太后一脸神伤,却还是强颜欢笑道:“没事,哀家早就习惯了。兴许是哀家此前逼他太狠,他现在都见不得哀家了。不过,看他的样子,确实比之前要好多了,你仔细照顾着他吧,哀家就先回去了。”
宋汐见她眼眶湿润,分明是强忍着悲伤,却不知怎样安慰,唯有点头称是。
待阴太后走了,宋汐这才走回殿中。
安笙将自己罩在被子里,鼓囊囊的一团,活像个受气包。
宋汐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身体,“好了,她走了,出来吧!”
安笙掀开一条缝,一双漆黑的眼睛飞快地在室内梭巡一圈,确认没有旁人,这才整个儿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一把扑入她的怀中,左看右看,嘴里喃喃自语道:“没事吧,没事吧!”
宋汐圈住他的身体,制止他乱动,又好笑又好气道:“我能有什么事,那真的是你的母后,你下次不要这样了,不然她会很伤心的。”
一说这个,安笙立马不高兴了,一把推开她,瞪着眼睛道:“你不相信我?”
宋汐不知道怎么说,因为说了也说不通,唯有沉默。
安笙就背过身去不理她,好半响,宋汐叹了口气,从背后抱住他,用一种半哄半妥协的语气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明天我给你一个惊喜好不好?”
果然,安笙立马转过来,眼睛放光道:“什么惊喜?”
宋汐眨了一下眼睛道:“秘密!”
一整晚,安笙都在问她什么惊喜,宋汐好歹坚守住了阵地。
直到翌日,宋汐才揭晓了这个谜题,对外大声说道:“进来吧!”
话音才落,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黑衣男子,一头黑发利落地用束起,剑眉星目,整个儿透出一股刀锋般的冷锐坚硬。
他径直走到安笙面前,对着他单膝跪下,嗓音掷地有声,带着些微的哽咽激动,“陛下!”
安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良久,才颤抖地开口,“融,融阗?”
他的语气有些不大确定,脸上却流露出一种惊喜,半响,像是确定了,伸出手颤巍巍地将他扶起了,拍着他的肩膀道:“真的是你啊,你去哪里了,我怎么也找不找你。”
他看起来有些生气,眼睛却在笑,似乎找回了失而复得的宝贝,转而又蹙眉道:“莲音呢,他怎么没来,是不是又偷懒了,小心我罚他的俸禄。”
融阗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张着嘴,半响没说出一个字。
还是宋汐打了圆场,拉过安笙,低声道:“我派莲音出去办事了,你可能有好长一软时间不会见到他了。”
“哦!”安笙显得有些可惜,却还是说道:“那就算了,我不罚他了,你叫他回来了第一时间来见我。”
宋汐说“好”,眼角的余光瞥见融阗将头垂得低低的,却有一滴泪,滴落在他面前的地板上。
宋汐在心里叹了一声,同时又生出一丝隐晦的忧虑。
安笙却亲眼看见莲音出事的,理应知道他死了,如今,却仿佛全然忘了这个事。
是不能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所有干脆忘记了吗?
宋汐怕刺激到他,也不敢当面拆穿,好在融阗是个聪明人,没有乱说话。回头,还是嘱咐他一下比较好。
接下来,安笙又问了融阗一些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融阗回答的很简短,加上脸上也不大好看,安笙嫌弃他嘴笨,便打发他去外面守着了。
融阗走后,安笙却靠在她身上,带着点儿不解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融阗很奇怪呀!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我这里闷闷的。”他指着自己的心脏,眉头皱成了一个川。
宋汐抱紧了他,“兴许是很久没见你了,很想你呢!”
安笙“哦”了一声,然后有些歉意地开口,“那我刚刚不应该说他嘴笨的。”
宋汐道:“没事,融阗不是小气的人,你下次不要这么说他了。”
“嗯嗯!”他将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下子又笑呵呵的了。
宋汐欣慰地想,这两天,他似乎有点傻乎乎的,起码朝着正常的方向好转了。
到了晚上,安笙又使性子不肯吃饭,宋汐哄了半天,哄不住,也有点生气。
她将饭碗重重地搁在桌子上,命下人去拿镜子。
融阗站在一旁,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大抵是想劝她多点儿耐心,不要和安笙一般见识。
宋汐却知道,这已经不是耐心的问题了,有时候,一定得对症下药。
不能因为他是病人,就什么事儿都由着他来啊!
宫人拿来乐铜镜,宋汐便举到他的面前,强迫他照镜子,一边面无表情道:“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还不肯吃饭。这是你吗?难看的像个鬼一样。”
安笙只瞥了一眼,便尖叫着拍掉了镜子,他背过身,用手捂住脸,弓着身子瑟瑟发抖,嘴里像念经一般地说道:“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宋汐心道,虽说病了,好歹还知道爱漂亮。
她命人将镜子拿下去,转而拉下他的手,放轻了语调道:“乖乖吃饭,很快就会变漂亮,来,我喂你好不好?”
宋汐重新端起碗,夹了一筷子菜递到他嘴边,安笙总算不那么抗拒了,望着她的眼神,还是怯怯的,这模样,活像一只受欺负的小兔子。
她每回“欺负”他的时候,他都会很委屈,可当她对他好一点点,他又欢欢喜喜地粘着她了。
他会最大限度地去恶意揣测旁人,却不会疏远她。
……
五日后,宋汐觉得,不能再耽搁了,便向阴太后辞行。
阴太后虽然不舍,考虑到后续事宜,也放行了。
临行前,她拉着宋汐的手,耐心地嘱咐道:“他身体弱,你要好好照顾他,不要让他生病了。对了,他吃不得药,见了黑乎乎的药汁,就会呕吐,也见不得尖锐的东西,否则会吓得尖叫。”
宋汐越听,眉头皱的越深,“怎么会这样?”
也是信不过武安的御医,她才没有让他们开药,还打算有机会让宁璟看一看,日后慢慢调理的。
阴太后惭愧道:“都是哀家的错,过去急于求成,命人给他惯了不少药,扎了不少针……”
事到如今,宋汐也不好责怪她了,只得说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安笙就交给我了,您放心吧!”
安云也来送行了,苏澈就站在她的身边,两人挨得紧紧的,跟连体婴儿似的,充满了新婚般的甜蜜。
值得一提的是,阴太后已答应两人的婚事,只是,苏澈需得留在武安一段时日,商量具体的婚事。
待阴太后说完了,安云也拉过宋汐说悄悄话,“你可要好好照顾安笙,若让我知道你欺负他,我不会放过你。”
期间,她不止一次去看过安笙,安笙也是看了她好久,才认出她来,待她却不如从前了,眼神里总是透着戒备。
后来,她从宋汐那里知道,安笙怀疑她和阴太后一样被恶魔附身了,故而不肯亲近她,她心里真是难受极了。
只是看着安笙与宋汐亲密无间的模样,还觉得安笙有痊愈的希望。
宋汐莞尔,“好的,我会的。”
马车徐徐而行,透过布帘的一角,仿佛能看见阴太后遥遥相望的身影,安笙却在车厢里拍手称快,“终于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宋汐放下车帘,转过头看安笙,神色复杂地问道:“你很开心吗?”
安笙神秘兮兮地开口,“我告诉你,这城里头住的都是鬼,要吃人的,我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宋汐笑了,心里头却涌出一种淡淡的伤感。
武安,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同时,也给他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
宋汐知道,一旦回到昭然,便有的忙了,便想趁着这个机会陪安笙散散心。
一路上游山玩水,行程自然就慢了下来,不过,看见安笙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一路上,有了她的开导,他的神智也更加清醒了。
有很多时候,宋汐与他交谈,几乎感觉不出他有什么问题。
只是偶尔,看到一个不太好的东西,他会如受了惊吓一般地扑进她的怀中索索发抖,又或者,有时候想起什么,他会对着虚空发呆,叫好久都不回应。
有一点特别不好,就是他晚上会做噩梦,这时候,他全身发抖,牙齿大战,浑身冒汗,无意识地尖叫,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全身痉挛。
宋汐不停地喊他,推他,好费很大的力,才能将他唤醒。
他陷在噩梦里,太深了。
一旦醒了,认出了她,就会趴在她肩上哭,直到哭累了沉沉睡去。
问他做什么梦,他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摇头,眼泪扑簌簌掉。
这时候,宋汐心里就如堵了块大石头似的。
路途中,宋汐已经尽量让他多吃一点东西,无奈安笙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出武安地界没多久,安笙就生病了,他神情萎靡,面色苍白甚至发灰,咳嗽也越来越厉害,到最后,连吸气都开始费力。
因为在赶路,也不好治病。
病发初始,路过一处小镇,请了个郎中,说是风寒,开了一些药,宋汐每好不容易哄着他吃了,不见好。
直到一处大镇,宋汐找到最大的医馆。
彼时,安笙的状况已经有些严重了,呼吸急促,咳嗽加剧,还伴随着低烧,整个人都睡得昏昏沉沉的。
大夫看了病症,脸色便严肃起来,说可能是肺炎。
宋汐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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