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两间小阁子都被铁卫包下了,一间坐了五人,不紧不慢品着这家分茶酒店极有特色的早点,间或可闻宗主那边愉悦的轻笑声。众铁卫心情松快,便觉得桌上粥点越发可口,吃得俱是心满意足。
这通早茶喝了半个时辰。
巳正时分,三辆不起眼的栗壳色马车从京城西北的余杭门出城,行往天目山方向。
出城十里外,名可秀留下铁卫,交待明日午时在京城西南外的方家峪相候,便与卫希颜弃车偕行而去。
两人疾行如风,一个时辰后就到了重峦迭嶂的天目山。越过千树万枝的壮阔森林,踏枝登上西天目的仙人顶。
名重生依然峨冠博带,久居山峰吸参露、食菁华,大袖飘然宛如神仙中人。为不扰清修,他只允儿女每年入山探望一次;名可秀前次来是去年腊月底,距今不过半年有余,此时再见到女儿不免诧异。
“秀儿和希颜突然来见为父,可是有事?”
名可秀含笑,“女儿想念爹爹了不成?正好希颜从南海回来,年前她在海外,未能随女儿同来拜见爹爹,这会儿回京就想先来探望爹爹您老人家。”
卫希颜嘴角抽了下,顺着这话表示在海外时对泰山大人是如何的孺慕思念。
名重生表情纹丝不动,这话他信才奇了。分明是久别重聚,找个由头出来幽会,顺带游山玩水才是真的——难得还能想起顺道探望父亲,尚算有心。深邃目光扫了一眼面前这对璧人,他眼底闪过淡淡笑意,大度揭过此节,问起长女长婿情形。
正月之后,名浅裳携子随夫君叶向到天目山拜别父亲,说因事须回雪山,如今走了已有半年余。每每念及东昆仑远在千里域外,名重生就对这位雪山女婿心存不满。
名可秀对姊姊和姊夫回雪山的缘由再清楚不过。这事正与她有关,或者说是她和兄长一起努力的结果。但事未定前,以姊夫叶向天的性子,必不会提前向父亲道明。
她想起月前姊姊来信,说姊夫已将雪山掌门之位传给了他的师弟,正在处理一些后续琐事,预计十月左右能回临安;事既已定,她遂向父亲说出姊姊一家的打算。
“你说叶向天要迁居中原?”名重生蓦然扬眉——他那冰山女婿开窍了?
“是的,爹爹。”名可秀微笑。为了这事,她没少费心思。
当年,名重生父女对叶向天的怨怼皆因这位雪山剑客竟将名浅裳拐出了中原大宋。那雪山派在东昆仑山上,位处吐蕃和西域交界,虽被列入中原武林九大门派之一,究竟离中土太远,多数时候只是边缘大派,那东昆仑山更是终年积雪,哪里是人住的?
对于叶向天终于“迷途知返”,不久之后即携妻儿定居杭都的决定,名重生大是欣慰,却还是冷着脸哼了两声,说“孩子都会跑了才晓回来”,表示对榆木疙瘩的不满。
名可秀忍了忍笑,继续道:“姊夫性情僻冷,想来不愿与我们同住。女儿派人在城外南郊的慈云岭看了地皮,在岭上起庄院,和凤凰山庄就是城内城外的距离,来往亦方便。……女使仆役都已选好了,先放在山庄让管事们训规矩,等姊姊一回京就能用上。”
名重生心里高兴,捋须呵呵笑着说“好”,硌在心头的这桩记挂终于可以放下,连带着对叶向天“拐走”女儿的那份不满也尽消了。
名可秀眼波宛转,笑道:“……姊夫原想住在天目山。女儿想,住这里虽和爹爹相近,便于近前侍奉,但以姊夫嗜剑为命的性子,怕是隔三岔五要找爹爹讨教,爹爹想清修也是不成了!倒不如就在慈云岭,姊夫想得清静亦成,若想切磋武技,可就近找希颜。”
卫希颜促狭眨眼,“我看清鸿更合适。两大冰山冷到一块儿去。”
名可秀瞪她,“有这么说徒弟的么。”天水碧的轻容纱衬得她眉目翠色如画,这般薄嗔浅笑越发亮眼。
卫希颜心中一动,不由握住她温软素手,眉眼凝笑不说话。
名可秀脸一红,回抽一下却未抽动,心中半是好笑半是恼意,索性指尖在她掌心掐,掐,掐。
名重生眼眯了眯,难得见到冷静端重的女儿流露出这般小儿女态,不由拂须哈哈一笑。笑声中并无对卫希颜当着长辈失礼的责意。
武道极致讲究随心而为,合乎自然,在这位宗师眼中,率性就是自然。
但处政之道却在于“节制、有度”,断不可恣意而为;如女儿这般有天下志,又不能冷情的,这辈子与武道之极无缘了。名重生念及此,既有些憾意更多的却是大业有继的欣然。
顺着女儿方才的话,他微笑颔首道:“慈云岭就在城外,离你们就近甚好。……名家外孙可不能养成与他们父亲一般性子,孤僻不通人情。”
名可秀笑应了声“是”,瞪卫希颜一眼抽回手,又说兄长之事。说大哥和七叔联手,将酿酒营生做得风生水起,在凤凰山南谷盖了三座酒窖,这两年相继在江宁、襄阳、潭州、广州开了分店,将酒庄酿制的黄酒、烧酒和蔗酒行贩到南方各州邑并西销巴蜀,高度烧酒甚至远卖到吐蕃,而新制的蔗酒则广受南方士人喜爱,继而被海商贩到大食,价钱翻了几倍云云。名清方也提起过这些,但他性格内敛,说起来就多有谦虚省略,哪里有名可秀说得这般细致又娓娓动听。
名重生听得心中欣慰,也暗怀两分愧疚——
名清方无意回归名花流,“……抛却其他因素不谈,长久看来,对我,对秀秀都未必是好。”名重生没有表态,但心底是赞成的;然而作为父亲,对儿子又是抱愧的。
他的次女幼时就已显出过人聪慧,年长的清方和种瑜完全不是小(师)妹的对手,名重生不由担忧,儿子将来如何治得住他这妹妹?……随着女儿年岁渐长,越显露出肖似母亲的智谋和父亲的果决,名重生这种担忧越巨。当年名清方为情而弃宗派,名重生绝然将儿子逐出家门,固然有伤心失望,更多却是顺势为女儿清道——儿子的命运早已注定。
所幸十年的隐忍磨折让清方变得成熟内敛又通透人情,早不复少年时的任性张狂;他另辟蹊径进身,也免了将来兄妹生隙……
名重生喟叹着,心想:将来去九泉见了惜若,也能有交待了。
“爹爹,女儿还带来桩喜讯……”名可秀脆声一笑,说出希汶有孕,又取笑说这孩子是希颜“赶”出来的,不然怎会这么巧,才回来就被她给摸中了?
名重生怔了下,仰脸长笑,连说:“好!好!”起身到石室一角的剡溪藤箱笼前一阵翻捡。
须臾,拿出一块玉锁和一串暖玉珠,说给未来的孙儿做见面礼。玉锁是上好的籽玉,玉色如脂、晶莹圆润;那串玉珠不大,却颗颗一般大小,润中带暖,显非凡品。又说孩子出世后,务要派人来报讯,但孩儿刚出世经不得路途,勿要抱上山来。又说备了一箱的出生礼、周岁礼,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统统派出去。
卫希颜眼皮子微垂,偷偷向名可秀眨了下眼——泰山大人这是意有所指呀!
名可秀笑着安慰自家爹爹,说:“哥哥一定多子多福,姊姊亦是有儿女的福相。”将自个摘了出去。
卫希颜低头暗笑,又一想,自家妹妹可不是生孩子的机器,生俩做伴就好,再多就坚决不给生了;她那大舅子兼妹夫敢有异议,看她怎么整治他。
关于孩子的话没说多久,名重生大概也顾忌着女儿不能有子嗣,没在这上面纠葛。父女俩的谈话渐渐转入时事。名可秀拣紧要事分条理述说,名重生只捋须眯目听着,甚少发表评论,间或点几句,却都点到关节上。卫希颜大是佩服,心想:姜果然是老的辣。
洞壁日影西移,不觉间已过了未时。
名重生辟谷已久,石室中不备米粮。卫希颜早有准备,从随身带的藤箱中取出一个精巧的海棠花双层食盒,内里装着从元福分茶酒店打包的几份粥食糕点。名重生虽已辟谷,石室中却还有锅壶碗盏之类,她不想室中沾染了烟熏气,提着锅具到崖顶,拾柴生火隔水蒸。不过一刻,便一样样摆上古树根雕的案几;又洗箸递碗,盛粥挟菜……动作娴熟又仔细,显是做惯了的。
名重生深邃清幽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对女儿道:“希颜对你关顾周全,为父甚是放心。”
名可秀轻浅一笑,眸中宝光璀璨。
卫希颜陪着她用了些粥点;饭后很快拾掇干净,移到崖顶叙话。
名重生心情甚好,从原木劈出的案上拿起一只形制古朴的褐陶茶罐。卫希颜很有眼色地上前打下手,生炉提泉洗杯盏,听任丈人吩咐。
七月初时正当伏天,仙人顶上却风凉景旷。
名重生久不烹茶,但做来毫无生涩,比起士大夫文人,又多了几分天地浑然的随性放达。
古松苍翠成荫,峰顶览秀无余,山高品茗心胸生阔。茶过三巡,父女俩论起王安石的新法变革,探其得失;又论自汉儒以来,对儒家经学典著的诠释阙失,论秦汉的儒法合流、儒术合流……
这父女俩谈得兴致勃勃,卫希颜却听得无趣,只小心关顾着炉火;名可秀笑瞥她一眼,撵她去一边打坐。
“去,去。”名重生挥袖赶她。
“好,好,不讨你们父女的嫌。”
卫希颜哈哈笑着拿起石凳上的凉藤垫子,就近盘坐在一株古松下,瞑目静听山间自然之声;间或睁眼,侧眸看向浅笑论经的雍秀女子,眼波澄澄,映着峰顶日光,温暖和煦。
夏日昼长,戌初日轮方西落,二人依依拜别名重生,又到山中可秀母亲的旧居盘桓一阵。名重生每月都会到妻子这里小住两日,树上木屋内保持着洁净。直到戌正天黑时,方携手奔向黄山。
新月悬上天边,繁星渐满夜空。
黄山在天目山西南,相距二百余里。二人行到黄山下时,夜里已到二更。卫希颜辨清方向,拉着名可秀上南面的紫石峰。峰麓有汤泉,是卫希颜选的夜息地。
紫石峰的汤泉天下闻名,卫希颜担心有黄山弟子夜间浴泉相扰,便往那峻峭的地方去。时不时略停辨清方向,越行山石越嶙峋,岩壁越峭陡。
名可秀只笑着也不作问,任由她带着往前。
倏忽,峭壁之后转出风景。宛如桃源突现。
一弯清泉隐在峭壁之后,夹在两面紫岩之间,上窄上宽,形如“人”字。这汪热泉就静静卧在“人”字的底下,等闲不易发现。
泉如半月,又似半只眼眸,地势东高南低,泉眼在东岩之下,连通岩底的小涧,汤水向南漫出,日积月累下冲出南边低石一道丈宽凹槽,平坦光滑。
“可秀,到了。就是这里!”卫希颜眉花眼笑,找了个泉边较高的平岩处搁下藤箱。“今晚咱们就歇这了。”
名可秀眼眸扫过汤泉和池边南面的凹石,嘴角微微勾起,“希颜,这里谁说给你的?”
卫希颜从藤箱中取出一盏羊皮纸气死风灯,笑哈哈道:“这地方是铁十二说的,想不到罢?这丫头看似木头人般,竟然还知道这种妙地!”她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莫非?十二在这洗过鸳鸯浴?”
“胡说!”名可秀好笑地瞪了她一眼。
卫希颜笑嘻嘻点燃灯盏松油,将罩顶的铜柄勾手如嵌豆腐般勾入东面的紫石壁。灯光映着星月之光,将两岩间的这池汤水照出一片柔和的橙光。
名可秀嘴角又勾了勾,故作不明,“你我皆能夜视,点灯做甚?”
“这叫情趣呀情趣。”卫希颜眨着眼。
瞅了瞅岩壁上那盏灯,名可秀又瞅眼灯下的汤水,嘴角抽了下,“……这灯不错。”
“啊?……”卫希颜抬起头,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那是一盏鱼灯,鱼、水,鱼水……她不由“扑”地笑弯腰,“……随手从舰上拿的,可不是我故意……哈哈……”
她边笑边除衣,几下褪尽,跳入这天下闻名的朱砂泉中。
这汤泉的源头来自黄山朱砂峰,峰下有朱砂洞,洞中产朱砂,流下汤泉溪,北岸就是紫石峰南麓,朱砂随溪入汤泉,因而得名“朱砂泉”。据说朱砂洞每隔三百年流次朱砂水,哲宗年间流过一次,将汤泉溪和紫石峰的汤泉水染得尽赤。这时未到朱砂泛时,泉水澄澈浅碧。池底散布着淡紫色的卵石,映着池上的紫石岩,碧泉又隐隐泛出几分胭色。
“……还不下来?”卫希颜回眸含笑,在汤泉水气的沾染下,清澄澄的眸子蒙眬出几分迷离。
名可秀心口一跳,眸光落到她赤.裸的肩头胸前,如玉肌肤被热泉沁出一层薄红,又被蒙蒙的柔黄光芒染出几分氤氲春.色。名可秀忽然觉得有这灯笼甚好。
“……你,转过身去。”名可秀在那双染着迷离的灼热目光下,忽生出几分羞赧。
卫希颜眨了下眼,“扑哧”一声笑出,在名可秀薄嗔的神色下将头转了过去;耳朵却愈发的灵敏,听着身后衣衫簌簌而落的清晰声响,胸口被温泉水淹着的地方生起燥热。
名可秀解衣下水,就被卫希颜拉了过去。唇一勾,纤手按上卫希颜没有半分赘肉的光滑小腹,压上池壁。
卫希颜嘴里方溢出笑声,便被名可秀堵了回去。
热泉中拂起白浪,水中雾气愈发蒸腾,只隐约见得乌发如水藻般铺陈水中,雪白的肤光时现时隐。
汤泉水滑,池边的石壁经年累月被泉水冲洗,早磨得光滑,肌肤贴于其上也不会硌着。喘息中薄汗贴着石壁流下,转眼没入汤泉水气中,唯香氛缭绕,氲出一片旖旎。
不知纠缠了多久,两人光裸的身子稍稍分开,白皙的脸庞俱是一片潮红,半因汤泉水热,半因情事燥生。氤氲迷离的眸子脉脉凝视一阵,倏地扑哧笑出。
名可秀眼若春烟朦胧,纤长的手指从卫希颜颈前抹向胸口,忽的低笑一声:“……希颜,予你一首七绝可好?”
“啊……?”卫希颜张了张嘴,眼珠子几乎瞪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做诗?
便听可秀低低一笑,宛如大提琴般沉缓悦耳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希颜,听好了。……半眼灵泉通紫径,群峦随水入丹青。颜出葱岭绛霞染,秀抹峰头脂色洇。”
“哦,哦……”卫希颜的口张了张,眼眨了又眨。眼珠子往下,瞪着名可秀抚在自已胸前的如玉手指,嘴唇狠狠抽搐了一下。蓦地,哈哈笑倒在池壁,半天直不起身来。
“怎么?这诗不好?……”名可秀眸波流转,伏在她被水沁湿的鬓边轻笑,低沉柔媚的嗓音贴在她耳边,气息缭人。
“好!……好得不能再好!”卫希颜喘着笑,“佩服,佩服……哈哈哈……”
她没想到,以名可秀端雅的性子竟会做首“艳诗”给她!
偏偏这诗妙得很!寓景于诗,和这汤泉的自然景致贴合巧妙,字字句句却又隐喻了情事,越念越觉余味无穷。尤其是最后那两句——“颜”出葱岭绛霞染,“秀”抹峰头胭色洇,卫希颜回味一遍又一遍,直笑得趴在石上无力。
大宋的才女果然有才,她拍马也追不上。
卫希颜笑得伏在池边喘气。
水珠顺着她光滑的削肩滑落,沿着曲线优美的脊背流下……名可秀的纤指顺着那水珠向下勾勒,由肩至背,腰,臀,再往下……
“……嗯……啊……”
汤泉起浪,鱼灯光柔。两人从池里缠到池外,直折腾到将近五更方消停了。
许久,喘息声止。
名可秀咬着她耳,“七月天时早,你再缠着不起身,可赶不上日出了。”
“……谁缠着不起的?”卫希颜扑扑笑,今晚这人在上面的时候居多吧。
名可秀唇角一扬,秀美氤氲的眉目舒展开,有着几分餍足。低笑着在卫希颜唇上亲了下,将她头转过去,“我起了……不许偷看。”
卫希颜头侧在一边,想笑不敢笑:这会儿倒要避嫌了。唇边带笑,闭目听着衣料的窸窣声。
名可秀外出时马车中都备有衣箱,并有妆奁匣子,以备换衣的不时之需;弃车前铁丑早将更换衣物和奁匣移到了卫希颜随身提的藤箱中,还细心备了洗浴诸物,一并用青绸囊子收着。
她取出其中的柔软绵巾拭净身上水珠,换了件淡黄抹胸,上穿云雁细锦的缠枝左衽衫,下面是松香色遍地织长裙,和平日常着的大袖衫和深衣相比,少了几分庄重,多了几分闲适。
卫希颜转过头,趴在池边支肘笑,眸子光闪闪,“要我帮你挽发么?”女人的发髻很麻烦,要专门的侍女梳头,平日都是名雅在做。
名可秀一边挽发一边笑,“你会梳弯月髻么?”
她汗颜,“……不会。”
名可秀回眸一笑,纤指在发间灵巧穿插,不一会就梳出弯月髻,略略向左斜,透出两分俏皮灵动;又在发间插了一枝青色琉璃簪,长长的流苏摇曳生辉,将一张秀美脸庞更衬得明媚流波。
卫希颜眸中漾着惊艳,呆看了半晌,眨着眼笑,“可秀,该你回避了罢?”
名可秀撇嘴哼:“你身上哪处我没见过?”
卫希颜翻白眼,这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
名可秀眸中泛起笑意,将浴巾扔给她,“再磨蹭,日头就出来了。”说着走出几步,离汤泉远了些,抬头望着星空。
天幕仍有星子闪烁,点点光辉入眼。
卫希颜笑着起身离池,拭干身子,穿好内衣,外面穿了件宝蓝色的折枝茶花暗纹交领凉衫,颈边现出一寸白绫中衣的领,更显得脖子光洁修长。
名可秀回身替她挽髻,用一支青玉簪绾发。
“……嗯,不错。”她退后两步,上下打量几眼,勾唇满意一笑。
卫希颜回头向她露齿一笑,绝美脸庞在鱼灯下光彩耀目。名可秀霎了霎目,又伸手抚了一下。
卫希颜腾身拿下鱼灯,嘻笑说:“这灯可有纪念价值了。”几下拾掇好衣物,用青绸囊和防水油布包了搁进藤箱,迭声道:“快走,快走,别迟了。”
名可秀笑她,“这会儿倒急了。”
卫希颜当先掠出,哈哈道:“看谁先到莲花峰。”
名可秀忽然叹了口气:“希颜,方向反了。”
“啊?……”卫希颜停下张望了阵,“没错呀!”
倏闻名可秀清脆笑声,翩跹身影已掠到前头,她“哎哟”一声:“可秀,你使诈。”
名可秀笑声如铃落在她前方:“国师忘了兵不厌诈么?”
“……”
两人前往的莲花峰是黄山三主峰之一,北为光明顶,南为天都峰,也是观日的绝佳地;尤其光明顶地势开阔平坦,向来是文人雅客观日看云海的首选之地。天都峰是黄山派所在,据说派中弟子有日出练剑的传统。卫希颜为免被人打扰,便选了三峰中相对人少的莲花峰观日。
山峰峻峭高耸,突立而起的主峰为群峰所簇,宛若一朵新莲初绽。二人凌至绝顶,并肩而立,山风呼呼而过,衣袂飞扬间,陡生顶天立地之感。
两人到得正是时候。抬眼望去,东方已现出一线鱼肚白,继而漫出橙色云霞,又渐染碧黄紫红,宛如一大块七色织金彩锦在灰白天幕舒展开去。
天光渐亮,霞光映出峰谷云雾如海。
卫希颜见天边那弯新月渐渐退去,笑说“快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庆幸,“咱们运气不错,今天没雾。”
她侧头看着名可秀,眼眸比初绽的天光还明亮,“可秀,咱们看完黄山,以后再去泰山、华山、恒山……我要陪你将这天下的美景都看尽……”她不由遥想着,两人远洋出海,去美洲看大瀑布、去非洲草原看落日,那会是多么惬意!
名可秀看着她悠然神往的表情,那对清眸里仿佛染了天光霞色,她心中一处小小而柔软的地方塌了一下,又蓦地微微一疼。身边这人,是她此生最甘愿携手并肩踏遍河山壮丽的人;却极可能终其一生,她也无法放下一切陪她悠游这万千山水和海外天地。
就说话这会儿功夫,一轮红日渐渐从重重叠叠的云层透出。却是将出未出,仿佛凝滞住了。
名可秀凝望天际,眸底光芒沉浮。
倏地,手心一热,却是被卫希颜伸手握住,微笑看着前方,“来了。”
云层后仿佛积蓄已久的力量猛地勃发,一轮赤日从云中喷薄而出。
至此,天光大亮。
二人站于峰巅绝石,头顶红日光芒万丈,足下云海波澜壮阔。
“……荡胸生层云!”名可秀轻喃一笑,眉眼舒秀,俯瞰群山,目光渐坚,脸庞仿若初升的朝阳般耀眼夺目,清声吟道:“云海飞霞斓百丈,千峰竞秀映江津。一轮光火逐星月,曜耀人间万年明。”
卫希颜一震,不由凝目看向她——诗言志。
名可秀反手握紧她,明眸光彩更胜朝日。
卫希颜笑开,光华莹然,“可秀,你是九天的凤凰。”
名可秀眸子璨色,扬唇一笑,“吾若为凤凰,君为何?”
卫希颜清透眼眸凝视她,“君若为凰,我便为鹏。”——伴君扶摇九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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