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笙被喜娘强行送入洞房之内,房门从外反锁,她一把扯下头上喜帕,冷眼打量着屋内情形。
她走到床前,伸手去推窗子,才发现窗外早已被人用木板封住了。
这君易潇为了防止她逃走,当真用心良苦呢。
她返回桌旁,桌案上摆放着几样精致的菜式与点心,还有一壶水酒。
安笙在桌案旁坐了下来,桌上的酒菜她自然是不敢动的,如果里面下了迷.药或者是春.药一类,她的意识便不在受她自己的控制了。
正是沉思间,只听得门外哗啦一声锁链落地的重响,而后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君易潇一身鲜红的喜服,踱步而入,不偏不倚正踩在安笙扯落的喜帕之上,他顿时就变了脸色。
他邪气的笑着:“娘子竟自行掀开了喜帕,也不等等为夫,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说着,君易潇来到桌案前,倒了杯果酒,浅饮一口。
他刚要上前,便听见门外传来侍从急切的回禀声:“公子,不好了,御林军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
安笙的身体微微一颤,眸中带着丝泪,像清泉,像迷雾,很动人,也很深邃,让人猜不透的深邃。
“来了?倒是比想象中更快。”君易潇哼笑着,一把将安笙从床榻上扯下来,向外拖去。
他两指捏着她的下巴,微眯着眸子:“笙儿,你说我贪权势,所以你恨我。那你觉得江山美人,君修冥又会选哪个?”
安笙被动的被君易潇扯上庄园中最高的阁楼之上,她居高临下的站在高处,庄园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偌大的庄园被御林军团团包围,弓箭手蓄势待发。
这座庄园中,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只鸟也别想活着飞出去,这架势,君易潇的命,君修冥势在必得了。
原本他的确想饶君易潇一命,但他动了不该动的人。
昨日他收到一封来信,说是今天君易潇会逼迫安笙成婚,上面写还写着地址。
虽然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是陷进,但这就算是陷进,他也会义无反顾。
而君易潇神色自若,依仗的无非是安笙这枚筹码。
“你失踪的这些日子,听说君修冥发疯一般的找你,如果让他知道今夜我们已经圆房了,你说他会不会真的发疯呢?”君易潇冷邪的开口。
安笙不语,一双瞪大的眸子却冷冷的瞪着他。
君易潇一摆手,便让下人将她带入阁楼之中,她被禁锢着,只能透过窗缝观察外面的情形。
很快,君修冥的人马破门而入,为首的男子一身绛紫劲装,手中明晃的宝剑,在黑夜之中散发着烈烈寒光。
阁楼之上,君易潇朗笑开口:“多日不见,三哥别来无恙。”
重了他的夺心掌,不过短短几日光景,君修冥竟然能策马扬鞭,倒是有几分让他意外。
骏马之上,君修冥面容冷峻,俊颜泛着淡淡的苍白:“彼此彼此。”
安笙透过窗棂的缝隙,那抹高大的身影倒映在瞳眸之中,她才稍稍的放下心,好在他并无大碍。
也正在这时,阁楼上传来几声细响,窗户突然被推开,不多时,屋内便多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唇角含着魅惑的笑,目光正游走在她身上。
安笙震惊:“是你!”
温孜言的语调带着戏谑之音:“是啊,我们又见面了,我说过,我会再来救你。”
安笙戒备的看着他,踉跄的后退,身体紧贴在墙上:“我不需要你救。”
温孜言温和的笑了笑:“可小美人前两日明明还说让我救你。”
安笙看着外面的御林军,冷声道:“今非昔比!”
温孜言见她翻脸比翻书还快,无奈的耸肩:“我这个人有个优点,那就是答应别人的事情,从来不食言。小美人,跟我走吧!落在你这个没良心的师父手里,也只能成为他的累赘。”
安笙还没来得及答应他,他便毫不客气将她扛了起来:“喂,你下我来!”
温孜言拧了拧眉,语气几分不耐:“你别乱动,被发现了,我们一个都走不了。”
“修冥,救……”安笙眼看着君修冥就在下方,她刚要呼喊,然而却被青卫指尖一弹,眼前闪过一缕白烟,而后,她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温孜言与青卫乔装成北盛御林军一路厮杀,钻了空隙逃脱。
青卫见他将安笙扛在身上,开口道:“少主还是交给属下来吧!”
温孜言喘了两口气,摇了摇头:“不用了,她可是梁朝公主,曾经我去梁朝时有幸见过一面,只是不知这里面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她会来到北盛!”
青卫张了张嘴:“原来她就是少主心心念念着的那个姑娘啊!”
温孜言初次在皇宫里见到她时,的确也很震惊,但他仍旧忘不了她在梨树下的惊鸿一舞,只是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认识。
他唇角隐隐含着笑,将她抱上了马车。
青卫在外面驾赶马车,心里不由得担忧:“少主,我看北盛的帝王很在意梁朝公主,把她带回燕国,会得罪北盛的!”
温孜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昏厥过去的安笙身上:“怪罪?北盛的皇帝又怎知是我带走了她?无凭无据,他有什么理由向燕国开战?”
青卫想想也是,便没再过问。
安笙中途曾醒过几次,却被他用捆仙绳手脚并拢的困住,就这样昏昏沉沉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醒来之时,人已经在燕国的东宫中。
这半月日夜兼程的时光,她几乎都是睡过来的。
许是睡的太久,她觉得头有些微微发疼,吃力的坐起来,拳头锤了几下额头,涣散的眸光才逐渐清晰。
然后映入眼帘的是温孜言的身影,他就站在她的床榻边,眸光玩味的盯着她,好似猎人盯着到手的猎物一样。
“你……”安笙一惊,慌忙掀被下床,而后才发现她身上竟是一层单薄的绯红纱衣,她的衣衫被人换过了。
温孜言,被换过的衣服……
安笙脑海中嗡的一声作响,她慌乱的掀起衣袖,手指都在颤抖着,当下就要给他一巴掌,却被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若不是因为睡了太久,她的灵敏度绝不会这般笨拙!一巴掌也早落在他的脸上。
他邪魅的声音在头顶淡淡萦绕:“原来本王在公主的心中竟是一个如斯小人。你放心,本王即便是要你,也会在你清醒的时候,否则和要一个妓.女有什么区别。”
安笙冷然一笑,毫不怯懦的仰头直视他的眼睛:“你觉得你的手段有多么光明磊落吗?本王,这是哪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温孜言温雅一笑:“倒也称不上有多卑鄙,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为达目的,偶尔是要用些手段的。”
“修冥呢?他怎么样了?”安笙急切的质问,君修冥不可能轻易让温孜言将他带走,除非,他出事了。
温孜言剑眉冷挑,唇角的笑靥冷若寒冰:“修冥?你不是不喜欢他吗?为何还叫的如此亲热?”
安笙冷笑,带着几丝嘲弄:“自然是比你更能吸引女人。”
这样的话无意是挑战男人的骄傲。
温孜言眸中一闪而过狠戾之色,而他却并未发怒,反而邪魅的笑,手掌板起她小巧的下巴,戏谑的眸光扫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吸引女人有什么用,要得到女人才行,不如留在燕国做本王的女人吧?”
安笙仰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决绝道:“我不愿意。”
温孜言笑着放开她:“有性格,本王就喜欢你这样。只可惜,愿不愿意,来到燕国便由不得你。”
安笙紧咬着唇,冷寒的笑,却没有还口。
“你应该饿了吧,我们吃饭。”温孜言忽而换上一副温柔的面孔,对殿外侍女吩咐道:“传膳。”
他话音刚落,侍女鱼贯而入,将精致的菜肴摆在了桌案上。
安笙肚腹空空,口中残存着微苦的味道,这月余以来,她几乎在昏迷中度过,想必温孜言是用参汤为她充饥。
安笙倒也不客套,起身坐到桌案旁,拿起碗筷吃了起来,或许饿得太久,桌上菜肴越发美味。
温孜言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她吃菜,他独自饮酒,目光悠悠看着她,唇角含笑:“这些都是梁国的菜式,应该很和你的心意。”
安笙微顿了下筷子,唇角笑靥没什么情绪,桌上的菜也并非和她心意,她只是太饿了而已,可她明明是浣邺人士,为何用梁国菜款待她?
再则,梁国不是早在几年前便被攻克了吗?
她一直埋头吃饭沉思着,完全的忽略温孜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酒足饭饱后,她放下碗筷,侧头回给他一个挑衅的笑:“多谢王爷的款待,若王爷没有其他事,可以离开了吗?我要休息了!”
她的心里莫名的担忧,君修冥是否还能找到她?可这里是燕国,如果要逃,想来也是难于登天。
温孜言放下手中酒杯,缓缓起身,周身散发出王者气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知道你有几分聪明,但这皇宫可不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地方。
本王还是要劝你一句,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本王可以宠着你,却并不代表会纵容你的一切。记得不要挑战本王的底线。”
安笙笑而不语,美眸冷眯着。这话还真是熟悉呢,哦,是的,君修冥也曾对她说过,他们都有底线。
可是,他们何曾知道,女人并非男人的玩物,她同样有底线,任何人都不能触及。
温孜言只看着她吃晚饭,并未逗留便离开了。
安笙坐在床榻,眉心一直未曾舒展,这个男人太奇怪了!
明明前不久她还曾听说燕国的太子与使臣一同前往了北盛签订和平的条约,可他为什么要抓她来燕国?
而这个巨大的牢笼,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逃离,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君修冥带人攻进庄园的那一刻。
“开门,让本公主进去。”君雯清澈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推门而入,仍是那张如花笑靥,只是眉宇间多了一股哀愁。
安笙在看到君雯时,面色一惊:“公主!你怎么还在燕国?”
君雯欣喜若狂的朝着她扑了过去:“若离,怎么会是你?能在这里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安笙被她撞到肚子,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君雯见她捂着肚子,忙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安笙看着她,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先不要告诉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君雯见她没事才又不解的询问:“昨儿就听宫里的人议论起太子从北盛带了名女人回来,我便来看看。
原本想是找个人说说话,却没想到会是你。可是若离,你怎么会和燕国的太子在一起?我皇兄难道就不介意吗?”
安笙凄然一笑:“原来他是燕国的太子,难怪会出现在北盛的皇宫里,说的还真是冠冕堂皇,我是被他抓回来的!”
君雯一拍桌案,气恼的道:“啊?他可真过分!若离,你放心,我哥哥已经派了人来接我,到时我一定将你带走。”
安笙想着君修冥夺回帝王已是一月的事了,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君雯已经打探好了消息,说道:“使臣已经来了好几天了,但燕国的皇帝似一直在推脱,好像在等太子回来,如今太子回来了,那皇帝也该放心了吧!”
安笙曾听说燕国的皇帝身边只有一个女人,尊为皇后。所以如今他膝下除了温孜言便再无子嗣,想必也是担忧温孜言在北盛出什么意外,至那时他们至少扣着北盛公主,便也能让北盛有一分忌惮。
君雯沉默片刻后,又红着脸问道:“若离,你可知道刘云的消息?”
安笙想刘云最后选择了君修冥也是因为君雯吧,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而后神情肃然的看着她,沉声道:“刘云,他,他……”
君雯拽着她的袖子紧了几分,迫切问道:“他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安笙叹了口气,一脸忧愁的看着欲要哭出来的君雯,而后放声大笑起来:“小傻子,他没事!”
君雯的眼泪都已经落了下来,却听到她这番捉弄人的话,哭笑不能:“若离!我讨厌你,怎么连你也学会骗人了!”
安笙见她认真了,拉着她的手道歉:“好了,我就知道你在乎他,在乎的紧。他没事,他帮了皇上。”
君雯松了口气,这也便放心了,抿了抿唇又问道:“我皇兄和我母后近来还好吗?”
安笙点了点头:“别担心,她们一切安好。对了,太子殿下取妃了吗?”
初来北盛时,温孜言挺照顾她,而她也常与他来往,在燕国就没受过委屈,但却始终不是故土。
不过君雯对温孜言的情况还算蛮了解的,说道:“他有一位正妃是丞相之女,名沈惠,还有一名侧妃是宁侧妃,大学士的女儿,上个月我来时,才迎娶的。
至从这位宁侧妃住进东宫后,这东宫就没消停过,关键是这沈惠的性格与你又很像,与世无争的。老被宁侧妃踩到头上去。”
安笙哼笑了一声:“他早晚都与你哥哥一样,迟早也会三妻四妾。或许这就是帝王吧!”
只是她心中尚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他为何用梁国的菜来款待她?
君雯叹了口气,拍了拍安笙的手:“若离,你别难过,燕国的皇帝不就只有一个女人吗?”
安笙含笑,微微点头,可能是许久不见,两人又天南地北的聊了许久,直到一起熟睡过去。
自然也有宫人向他回禀此事。
温孜言倒是没想到,北盛公主与她交好。
……
二日,安笙还靠在窗边望着天时,便见宫女匆匆进来:“太子妃娘娘与宁侧妃来探望姑娘了!”
沈惠与宁侧妃一同步入屋内,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只是还尚未来得及给她下马威,温孜言得了消息扔下公务便赶了过来。
宁侧妃原本的趾高气扬在看到温孜言后化作一笑,连忙朝他奔了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夫君怎么来了?”
温孜言将手从宁侧妃那里抽回,目光都在安笙的身上:“过来看看。”
沈惠俯身施礼,礼数周全,却神情冷漠:“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如此陌生了?哦,是从他对她说要迎娶宁侧妃的那一刻开始吧,那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如同刻在心上。
沈惠当时都懵了,她从未想过,在他们之间还会有第三人。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她习惯了黏着他,缠着他,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一生了。
可是,她却忘记了景帝可以为沈贵妃肃清六宫,但温孜言却不一定要效仿他父皇。
有朝一日,他坐拥天下,他还会有很多很多女人。
温孜言负手而立在殿中央,却对沈惠与宁侧妃视而不见,他的目光萦绕在安笙身上,温声询问道:“你没事吧?”
安笙低眸浅笑,唇角却是一抹嘲弄的笑:“臣女很好,多谢太子惦念。”
君宁牵起安笙的手,不由分说便向殿外而去:“东宫烦闷,本王陪你去御花园转转吧。”
宁侧妃抑制着心口的怒火,跟随在他身后,一脸柔.媚的笑:“妾身与夫君和妹妹同去。”
唯独沈惠站在原地,一张小脸惨白,没有丝毫血色。双眸带着泪,是无助,是绝望,难道这就是她想要的结局吗?不,一切都不该是这样。
出嫁前,娘亲说:惠儿,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嫁给未来的帝王,并非是一件好事。并非所有的人都有皇上的魄力,一生只拥有一个女子。
她当时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着能与心爱的男人双宿双飞。
婚后,他们也的确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然而,这一切终究还是脱离了轨道。即便没有宁侧妃,也还会有别的女人。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不后悔,也不能后悔,她可以容忍他爱别的女人,可是,为什么他们十几年的情分,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仅是月余的时间,他却又有了新欢。
……
而另一面,温孜言牵着安笙走入御花园中,宁侧妃原本是要跟来,但终究是碍不住面子,离开了。
安笙秀眉紧拧着,不着痕迹的脱开他的手:“太子殿下,民女突感身子不适,就先行回去了。”
温孜言的目光幽幽扫过她,略带玩味的一笑:“身子不适吗?那本王带你去瞧瞧御医吧。”
“不必……”安笙话音未落,人已被温孜言打横抱起。
她下意识的想要施展武功挣脱,却又生生的忍住了。只是眉心蹙的更紧,清冷开口:“太子殿下可知男女授受不亲?”
“是吗?那本王娶了你便是。”温孜言眸中玩味更甚,笑靥依旧。
安笙收敛起所有的笑,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声音极淡,却是丝毫不容人忽略半分:“太子殿下当知女子的名节有多重要,所以,请您自重。”
温孜言下意识的顿住脚步,他看着怀中女子,总觉得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但具体是什么,他不说不出,因为,他们本不太熟。
温孜言很自然的放下她,温笑:“恩,很懂得进退得失。”
安笙盈盈一拜,无波无澜:“多谢太子殿下夸赞,愧不敢当。”
她明白温孜言的话是弦外有音,她不在他面前搬动是非,似乎很得他的心思。
可是,这对于安笙来说并非是什么好事,她现在要做的是想尽一切办法甩掉他。
“陪本王到莲池旁坐坐吧。”温孜言温和的笑,谦谦君子之风,伸手比了一个请的姿态。
安笙皮笑肉不笑,只能跟随而去,她走的极慢,正想着如何脱身,却听得不远处传来匆慌的脚步声,小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喊着:“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
温孜言冷声训斥了句:“什么事慌慌张张。”
小太监扑通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子妃娘娘,她,她……”
温孜言的语气多了几分不耐:“她又耍什么把戏?”
小太监喘着粗气,终于将一句话说了完整:“娘娘她在宫中悬梁自尽了。”
“什么!”温孜言大惊失色,几乎不假思索的飞奔了出去,那速度堪比闪电还快。
安笙看着他的身影在眸中化成渺小的一点,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呵,又是一个想要双全的男人,可是,在这个世界上,鱼和熊掌并不能兼得。
她想,这一次太子妃倒是用对了方法,不管是真的伤心欲绝,还是以退为进,她和温孜言的关系都可以得到缓和。
当一个男人紧张一个女人的时候,至少证明他还在乎。
温孜言赶回东宫之时,沈惠躺在宽大的床榻之上,面色惨白。
温孜言一步步来到她面前,眸中神色复杂,有歉疚,而更多的却是心疼。
他在榻边坐了下来,将她拥入怀中,温柔的抚摸过她苍白的面颊。
而她的神情依旧是木然的,干净的眸子却逐渐凝聚了泪,泪珠划过眼角,一滴滴落在他杏黄的锦袍之中。
温孜言低头,心疼的吻上她白嫩的面颊:“惠儿,你怎么这么傻。”
而沈惠却侧头躲开,他一直知道她是骄傲的女子,也许正是她的骄傲才让她走上极端。
长久的沉默之后,沈惠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接侧院那位姑娘入东宫吧。”
温孜言沉重的叹息,她现在这副模样,他如何有心思与其他的女子相伴。
“此事先缓一缓再说吧。”最后,他只丢下这一句。
沈惠抬眸看着他,唇角缓缓的扬了起来,却极是凄苦与嘲讽。
即便她伤心欲绝,即便她为他寻了短见,他还是注定要迎娶一个又一个女人,他们的短暂相逢竟胜过他们十几年情分。
“殿下既然喜欢,臣妾岂有阻拦的道理。等臣妾身子好一些,自然会去向母后禀明,尽早迎娶侧院的那位小姐入宫,已解殿下相思之苦。”
她冰冷的语气与陌生的眼神,让温孜言微恼火,出口的声音不由得沉了几分:“真愿意让她入宫?那你今天这一出又做给谁看?上一次投湖,这一次上吊,下次你又做什么?”
沈惠突然瞪大了双眸,她奋力挣脱他怀抱,失控的扬起了手臂,然而,那一巴掌并没有落下。
她的手臂僵在半空中,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颤抖着,豆大的泪不停滴落下来,她紧咬着唇,甚至咬出血来。
而温孜言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他知道她不是做作的女子,如果真是那样,他也不会爱她,并且爱了这么多年。
她以为他们会像父皇与母妃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迎娶宁侧妃是迫不得已,可是,他遇见了安笙,他分辨不出那样的一种喜欢算不算是爱,她绝代倾城,她风情万种,她才情卓越,她……
这样的女子,又怎么能让人不着迷。或许是他太贪心。
当年这些记忆也是停留在他八岁的那年,而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便如此出众。
最终,沈惠的手臂还是缓缓的放了下来,她冷漠的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孤冷的背影。
“我们十几年的情分,我以为你是懂我的,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我说过很多次,我没有推宁侧妃下水,可你宁愿信她都不信我。
好,好,既然在你心中我不过是个善嫉的女人,那我所幸善嫉到底。温孜言,你听好了,除非我死,否则那个女人别想踏入宫门半步。”沈惠绝情的话,让温孜言心头狠狠一痛。
他并非不愿相信她,只是,那日在场的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是她推宁侧妃下水,宁侧妃即便再有心机,也不可能收买所有人。
事后,若宁侧妃借此不依不饶,他同样会怀疑,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对此只字不提,这一切种种,让他如何再信她。
“惠儿。”他低唤着她,语调已经柔软了下来。
然而换来的却是沈惠一声冷冷的逐客令:“我累了,请太子殿下出去。”
他僵硬在原地,深深的看着她挺直的单薄脊背,有多久没再听过她怯怯的唤他一声‘孜言哥哥’了。
他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走到如此境地。
“你好好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温孜言无奈的叹,转身拂袖而去。
他刚迈出院落,只见沈皇后闲适的坐在庭院之中。
石桌之上放着两杯朝露清茶,茶温凉,看得出已经泡了一阵子。
沈皇后一拂云袖,淡若清风的笑:“坐吧,喝杯茶消消火。”
温孜言在她身侧坐了下来,苦笑一声:“怎么?来看我笑话的吗?”
沈皇后轻笑,不温不火的回道:“那你也要有笑话让我看才行。”
温孜言神情黯淡,端起桌上的茶盏浅饮一口,而后眉心一蹙,茶凉了,自然也变了味道:“娘,我真的错了吗?我从未承诺过惠儿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娘,我并不是父皇。”
沈皇后美眸轻眯,透着几丝无奈,那幽幽的眸光却依旧清澈:“言儿,并非所有的事都能分出是非对错,这世界上,也不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总有太多的灰色地带。但是,言儿,这一次,的确是你错了,你错在没有给她最基本的信任。”
“可是……”温孜言刚要辩解,却被沈皇后冷冷打断。
“你是不是想说所有人都指责她伤害宁侧妃?”沈皇后笑着摇头,继续道:“别人怎么说,我并不想听,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断,我了解惠儿,她外柔内刚,正直善良,并非无容人之量。她绝不会屑于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
温孜言剑眉深锁,透出冷冷清寒:“那么是宁玉……”
沈皇后冷笑,呢喃道:“即便是宁玉,现在也不会休她的时候,本宫倒想见见你不惜一切代价接回来的那位姑娘。”
显然她话里有话,责备着温孜言这次做事太过冒失,据她放在他儿子身边的人禀报,这个姑娘不仅是北盛帝王的心尖还是梁朝亡国的公主。
好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她说罢,拂袖起身,又道:“走吧,随我回宫,我已让宫人将她带到了我的宫中。”
……
另一面,君雯得知皇后要找安笙,便也不放心的跟着去了。
此时两人正向未央宫走去,安笙神情淡漠,反倒是君雯一脸是愁绪。
“也不知皇后找你做什么,哎呀,不会是因为太子妃的事向你发难吧!”她突然停住脚步,反倒是安笙毫无准备,险些撞在了她身上。
君雯紧握住她的手,一脸大义凌然道:“若离,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安笙淡然一笑,问道:“沈皇后很凶吗?”
君雯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不太清楚,但的确跟后宫的女人不太一样,也曾与我聊过几次,似乎那种温婉是装不出来的。”
安笙脸庞上笑意不变,眸色却黯然几分,这位沈皇后能让景帝废除六宫,绝非等闲之人。
她在宫门前顿住脚步,抬头静静看着漆黑牌匾上三个鎏金大字:未央宫,她似有所思,淡淡的出口一句:“长夜未央。”
“好了,别看了。”君雯一笑,牵着她向殿内走去。
这位传说中的沈皇后倒是让安笙震惊,端的绝代芳华,样貌看上去绝超不过三十岁,却是温孜言太子生母。
安笙屈膝而拜,不卑不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君雯同样跪在她的一侧。
然而,半响却未等到让沈皇后平身之声,反而感觉到一束犀利的眸光正上下的打量着她,好像她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跪了一阵子,冰冷的汉白玉地面渗出的阴寒让她膝盖发疼,好在北盛皇宫罚跪早已是家常便饭,倒也习惯了。
一旁君雯自个儿站了起来,而后小声的提醒道:“若离,你起来吧!皇后娘娘是个很亲切的人,不拘礼节。”
沈皇后这才不急不缓道:“起身吧,跪坏了身子总是有人要心疼的。”
安笙淡漠起身,依旧安静的站在原地。
沈皇后哼笑,又道:“嗯,的确不错。”
安笙淡声回了句:“皇后娘娘谬赞。”
沈皇后端起青瓷茶盏,轻抿了口茶:“本宫从不轻易夸赞人,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面前的女子生的明眸皓齿,举止间自有一股妩媚的风情,的确容易让人着迷。
安笙轻轻一拜,继续道:“娘娘说笑了,皇后看到的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
沈皇后握在掌心间的茶盏轻动,唇角浮起一抹兴味的笑,看来,她是小瞧了这位梁朝公主了。
她吩咐道:“赐坐吧。”
安笙俯身拜谢,而后在一旁坐了下来。
她以为沈皇后会因着太子妃悬梁之事责问与她,毕竟,沈惠是皇后的侄女,偏疼也是应当。
然,主位之上,沈皇后只顾品茶,许久后,才淡淡开口,却是吩咐一旁嬷嬷为安笙也端了一杯:“本宫亲手炮制的雨前吵,尝尝如何?”
“谢娘娘赐茶。”安笙起身一拜,而后端过温热茶盏,两指夹起杯盖,轻轻的隔开伏在水面的茶叶,而后浅饮一口。的确是好茶,入口甘甜,唇齿留香。
沈皇后姿态慵懒的问道:“味道如何?”
安笙简短的回了两个字:“好茶。”
沈皇后又问:“如何个好发?”
安笙一笑,一一回到:“上好的黄山金针,朝露水浸泡,百合花芯如茶,茶水热七层,完美到极致。”
沈皇后含笑点头,眉宇间浮起淡淡温润:“倒是个行家。”
茶品好的人,人品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她儿子的眼光倒也算不错。
而君雯坐在一旁,似有所思的眨着眼睛,她可从未听若离说起过她是懂茶的人。
沈皇后语气平淡的继续说道:“下月选个吉日入宫吧,既然言儿喜欢你,本宫这个做娘的自然也不能反对,只是要委屈你屈居侧妃之位了,惠儿与宁侧妃比你先入宫,以后你们姐妹好好相处便是。”
君雯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刚想开口却被安笙拉住,这件事稍处理不慎便有可能影响到两国安泰,她不能让君雯替她开口。
安笙屈膝跪地,拱手道:“安笙蒲柳之姿,配不得太子殿下,还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沈皇后面色稍沉了几许:“怎么?你不想入宫?还是,不满意侧妃之位?”
安笙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再次重复:“臣女不愿入宫。”
沈皇后的身子向后倾斜,懒懒的靠入软榻之中,但周身却散发着几丝清冷,很显然,安笙的拒绝让她有几分不悦了:“你若不愿本宫自不会强求,只是你要给本宫一个信服的理由。”
片刻的沉默后,安笙温温回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安笙的良人并不需要怎样的身份地位,但他的心里却只能有我一个。”
沈皇后沉默,似有所思,她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安笙苍白绝美的面颊,却看不出丝毫破绽。看来她是当真不愿入宫,而并非是上演着以退为进的戏码。
想着言儿对她所说,虽然北盛皇帝对她有意,她却对北盛皇帝无情,想到这里她倒的确是信服了。
沈皇后一扬衣袖,示意他们退下:“罢了,你先退下吧,容本宫再想想。”
君雯与安笙一同起身,微微一拜后,一前一后离开。
待二人走后,沈皇后平淡道:“出来吧。”
她话音刚落,只见水墨屏风后走出一身杏黄蟒袍的温孜言。
“都听见了?”她无奈失笑,神色却甚为认真,又道:“这个女人,她不属于你。”
温孜言面色冷峻,墨眸深的见不到底,却翻滚着汹涌的漩涡。
他是天之骄子,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她一定会是我的。”温孜言冷声丢下句,转身而去。
身后,是沈皇后轻浅无奈的叹。
温孜言刚刚步出偏殿,不远处,大太监匆匆而来:“岂秉太子殿下,皇上在养心殿等候。”
温孜言随声应着:“嗯,本王知道了。”
不久时,燕国边境传来消息,北盛皇帝御驾亲征,攻打燕国。而目的则是为了一个女人,也还有久久不曾送回去的公主。
温衡派人去东宫调查后才得知,温孜言竟然带了北盛皇帝心爱的女人回来。
而君雯公主原本温衡是想着等到温孜言回来便让她随北盛使臣回去,谁料又出了这档子的事。
事情闹大今日的局面,温孜言知道这一顿训斥是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