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那两人跟前,看冷澄面如金纸,方知微的脸上微露不忍之色,莫闻波澜不惊的表面也出现了裂缝,却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莫闻假惺惺地问道:“大人如今可是衣锦还乡啊,不知刚才和乡里的父老聊的可好?整个乡里可算以大人为荣呢。”他虽然站得远,但冷澄和那大爷的情形他却看得清楚,也看得明白。早在得到消息后,他就先派手下刻刻去找受害至深那几家的麻烦,直把他们逼的远走他乡。然后再叫得力的官儿出头威吓百姓,摆出两条道来,一条吃点苦头在这里活下去,在钦差面前一口咬定从来没听说过假传金矿这事儿,帮衣食父母把事儿平过去。另外一条冒着破家的危险向钦差告状,你要选这条路没人管你,不过你先得想好,民不与官斗,你要是熬不住那十八道大刑趁早别当那个出头椽子,再说你以为你倒霉了就算完?你还有父母妻子呢,所以说还不如闷声不响,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你不满足于什么都不做,想让知州高看你一眼呢,那就站出来维护一下莫知州的光辉形象啊,要是能在钦差面前证明了莫大人的清白,包你在晋州城里横着走!
别说这样一来,还真有几个无良秀才跑到了莫知州的府上,一通谄媚,拍着胸脯要仗义执言,还莫知州一个青天大老爷的名号。莫闻自己翘着二郎腿,听着那些人争先恐后地出谋划策,想起他们前几天还满口家国社稷,要像冷大人一样不畏强权,为国效力,为晋州争口气,想想自己的捐官出身,不由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果然啊,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他暗含讽刺的话一说完,倚华似乎都听到了冷澄手指上骨节抖动的声音,她气得想拿针线把面前这人的嘴缝上,心里暗想,完了,这回铁定是要撕破脸,拦也拦不住了。
可冷澄却没动怒,只是微微欠身,坦然答道:“区区官位,哪里算的上衣锦二字。冷某忝为朝官,只不过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人,算得上对的起江山百姓而已。久不回乡,乡里父老都不认识我了,大概人事错迕,我又能怎样呢?”
这几句话绵里藏针,表面输了人,其实却没有输阵,气势还在。倚华颔首赞许。
莫闻不屑地冷哼一声,三人就这么走进了村子。
进了村子,冷澄本来打定主意,吸取教训,查案的事偷偷进行。今天尽量少跟村民打交道,以免让莫闻看了笑话去。可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又幼年丧父,差不多是依靠乡亲们才能长这么大,读书应举,和每个村民都有着亲厚的感情,让他故作冰冷实在是很难。
结果就是每当冷澄兴冲冲向他熟识的人走去,那些人不是装作有事遁走,就是勉强寒暄两句后,以一句“你是大官儿,先去忙吧”做结束。就连街边卖菜的阿婆,那个总会把比较好的菜偷偷留下来一份,给冷澄“长身体”的阿婆,那个总会慈爱的摸摸冷澄头,管他叫“我们澄儿”的阿婆。也只是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眼神之后,仓皇地抱着菜走掉了,连句话都没有,连句告别都没有。
冷澄从未感到如此孤独,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这片土地,已经不要他养育的孩子了。这些父老乡亲,也不要澄儿了。
冷澄侧着头,阳光耀得他睁不开眼。
倚华也很难过,但是有一个声音冥冥之中在告诫她,这种情况,有一个人难过就够了。
她偷偷握住冷澄的手,想告诉她,他们不是故意这样的,他们只是受了别人的左右才这样的,你那么好,那么有才华,那么为百姓着想,他们没有不要你,不会不要你的……。
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莫闻那面看见这样的情况笑得更得意,他故意叫住一个小伙子,要和他闲聊一会,在他的威压下,两人开始你来我往,颇有热情地聊了起来,一面聊莫闻还用眼神向冷澄挑衅。
方知微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好。
冷澄凝视着天边的金乌半晌,忽而回顾,对着倚华一笑,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方知微:“方大人,看莫大人这样体恤民情,我们就不打扰他了,我们两个一起去村里看看吧。”
莫闻目光阴鸷地瞪了方知微一眼,大有你答应一个试试看的意思。方知微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其实,依他自己的意愿,他是愿意的,可是他实在是不敢公开违抗顶头上司的意愿啊!如今的方知微,早就不是那个白衣风流的才子秀士,也不是那个前途无量的翰林院庶吉士,只是一个因为被贬官发配的无行浪子,在晋州一无门路二无根基,就他这么一个小虾米,通过怀化将军搭上定远侯这条线的莫知州不会介意让他再降三级的。
方知微眼睛转啊转,当他看到任倚华的时候,他知道机会来了。
“冷大人说笑话了不是,今儿才第一天,冷大人今日带着嫂夫人,不就是想让嫂夫人看看旧居,散散心情,了解了解家乡吗?你们两个只羡鸳鸯不羡仙,拉上我当陪衬多不好啊,是不是,哈哈哈——。”说罢还心虚地抹了一把汗。
冷澄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说:“方大人说的也是,那我和内子就先行一步了。”
任倚华却是气的不行,看旧居?散心情?你当我是来游山玩水的?本来她对冷澄说出她是他正房妻子这事就耿耿于怀,生怕污了他的名声。今儿方知微这话一出,更是越描越黑。
她刚要跳脚和方知微理论理论,却被冷澄一把拉住:“还愣着干嘛,带你去看以前住的地方。”
倚华水样的眼睛飘忽地看着他,莫非他要甩开两人,单独去查案,这样也好,想通的倚华老老实实就要随着去。
莫闻觉得不对劲,在后面殷勤发问:“不知我可有这么荣幸,参观一下冷大人的旧居?”
冷澄悠悠递出一句话:“没问题,莫大人来冷某蓬荜生辉,只是莫大人体恤民情,冷澄怎便打扰,何况今日我只论家事,不论国事,莫大人还是少来搀和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