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云逞强道:“现在伤心,也好过以后撕心裂肺地难过,与其不死不活地这么牵扯着,倒不如趁早分了,也就罢了。”
倚华摇摇头,出乎朗云意料的,没有说一句话,一个人默默地回了房。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养胎的任倚华越来越觉得任重道远。
本以为冷澄不在,自己又是第二胎,好歹能躲个清静。不想就是因为冷澄不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这个“可怜见儿的”身上了。
安人的药还得天天喝,这回连陪着的冷澄都没有,自然就更没有往他喝的药里加料的“好事”了。倚华偷偷跟朗云说,让她帮忙喝两口,朗云死活都不干“那安胎药是安人花钱买的呢?我要是喝了,你什么时候想起来,让我还钱怎么办?”去诱惑香菡,香菡泪眼汪汪:“夫人你饶了我吧。”找碧罗,碧罗往旁边一躲:“夫人,这药闻着就苦……。”到最后还是绯烟够义气,可惜刚端起碗来就被安人叫走了,剩了倚华一个人对着黑不溜秋的药欲哭无泪。
其实喝药就算了,又不是没喝过,捏着鼻子往下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身材变臃肿,干脆就窝在房里不出门,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倒也自在。最忍不了的是,全家人,从安人到碧罗那个小丫头,都把她当成风吹吹就坏的美人灯笼,比起上次怀卿远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动不许动,起不许起,想自己泡杯合心意的茶都不行。不是安人带着歉意说“澄儿不在,真是委屈你了”,就是朗云大惊小怪,“女史,别动,你千万别动,你要吃葡萄我给你摘,千万别去靠近葡萄架,那块有青苔,万一滑到了怎么办?现在大人可不在家,家里连个能担事的都没有,你要是摔了让我们这一屋子女流之辈怎么办呢?”
当最沉稳的绯烟都以“大人不在家,您不要随便走动”拒绝她要去院子里透口气的要求,倚华终于发怒了:
“成天左一个大人不在,右一个大人不在,这是我生孩子又不是他生孩子,他不在能怎么样?少了张屠夫,就得吃连毛猪吗?”
后面那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楞了。朗云掌不住先笑了起来:“女史这句话说得对得很,可是您别忘了,孩子您能自己生,可您这孩子却不是自己造出来的。您以为自己吃不了连毛猪,可您想想,屠夫不在倒是没问题,这做饭的厨子和端菜的人不在,您可是连连毛猪都吃不上。我劝您还是好好歇着吧,以为您都有了小少爷了,性情能好些,不想还是这个性子,真是……。”香菡,碧罗,绯烟赶紧随声附和,话里话外都带着大人对顽皮小孩子的宠溺。
倚华莫名其妙地被她们的情绪带到沟里去,像真正的小孩子一样委屈起来,话里抽抽搭搭的:“他在的时候,他帮我管你们。他不在这里,你们倒都像长了一辈似的来管我,凭什么啊?趁他不在欺负我么?”
香菡听了这话有点害怕,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解释。碧罗只觉好笑,刚要笑被绯烟一眼瞪回去。朗云是哭笑不得:“我的姑奶奶诶,说您胖您还喘上了。没人欺负您,这家里您说一,谁敢说二?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欺负您?好了好了……。”
她态度放软了,倚华眼珠转了转,立马擦了那莫须有的几滴眼泪:“陪我去街上转转,马上、说一不二的冷夫人想出门了。”
朗云愕然:“任倚华你在这儿等着我呢?我今儿还就告诉你,出门?你想都别想!”
倚华见计划不成,又做怒容:“这家里到底谁说了算?是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朗云嗤笑一声:“平常一口一个姐妹的,这会儿跟我摆主子款了?任倚华我劝你省省吧,这屋子里哪个非得叫你声主子的?我呢,从宫里出来的。绯烟和碧罗的身契都被你撕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香菡是自己愿意留的。你看看,都这样了,你还二五八万呢?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等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把身子养好了,就让我们四个陪你去郊外踏青,我们也不能说什么。”
倚华哼了一声,像被人揭露了心事的闺阁小姐一样扭过头去。朗云洋洋得意,香菡、碧罗、绯烟都笑得尴尬。
卿远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娘和姨姨们吵架了?”
香菡俯身哄道:“没有啊,你娘和我们感情最好了,怎么可能吵架呢?”
卿远嘟嘟嘴:“香姨骗人!”他回头看了一样倚华冷傲的,高岭之花一样的表情,拍拍胸脯,扔出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一定是娘又任性了!”
朗云听了这话越发笑得开心:“诶呦,卿远,你真是鬼精鬼灵的。女史,你听见了没有,这可是你亲儿子说的,还闹什么呢?别任性了!”
倚华黑了一张脸:“卿远,过来!”
卿远看出端倪,软软糯糯地说了一声“不要”,就往香菡身后躲。香菡忙不迭地给他求情:“夫人,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吗?”
倚华看见往别人身边靠的儿子,愈发恼怒:“小没良心的,跟你那个爹一样,不肯乖乖待在我身边,就要往外跑!”
卿远一脸迷茫,却还知道反驳:“才不是呢!爹和卿远都有良心的,爹还让卿远照顾娘呢!”
倚华看着他言之凿凿,起了逗弄的心思:“哦,你爹让你照顾我,那你照顾我什么了?”
卿远想了半天没想出来,磨磨蹭蹭向前走了几步,把手里的糖交给倚华,垂着头说:“爹说要让娘高高兴兴的,卿远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娘高兴。这个糖甜甜的,娘说药苦,吃了糖就不怕了。”
倚华呆呆地接过糖来,心里五味杂陈。迷迷糊糊地剥了糖纸,吃了下去。糖果融化在口中那一刻,沁入心底竟是不是甜,而是丝丝缕缕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