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州军营里依旧是平静的一夜,因为训练太累而干脆歇在营帐里的冷澄睡得香甜,胡副将披着披风在军营里转了好几圈,浅浅地打了个哈欠。小谢在灯下看书,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听着外面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鼾声和风声无奈地耸了耸肩。
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有一小股鲜卑兵士正蹑手蹑脚地靠近,趁着夜风放了一场大火。
黑暗的夜里,鲜卑人的手里,火柴上跳跃出微微的焰花,然后乘着一个抛入的动作,火焰舔上了营帐的一角……风越刮越大,火焰恍若饥饿的毒蛇,张开血盆大口,扭动着身躯,誓要把面前的一切吞噬殆尽。
最先发现的人惊慌地大叫:“不好啦,起火啦,起火啦!”
他正喊着,忽而一支白翎箭破空而来。他头一偏,正正射在身后的营帐上。他愣了半晌,又惊魂未定地喊起来:“不好啦,鲜卑骑兵来冲营啦!”
暗处射箭的拓跋锋满意地收起了弓,部下忧心忡忡:“王子,您不是说咱们放完火就走吗?您又何必为这等小角色浪费您的箭?”
拓跋锋漠然转身:“没有这一箭,如何能坐实这把火是我们鲜卑人放的?我可不想折腾这许久,反而是给他们汉军提供了个整顿内部的机会。”
听到冲营二字,整个军营一片哗然。火光伴着杂乱的人声,渲染出一片慌乱。
梦中惊醒的匆匆忙忙地起床穿衣,扑向武器,营帐被点的奋力扑火。哨兵紧张地找寻敌人的踪迹,大小头目都站出来,厉声训斥着部下,维持着秩序。
冷澄连衣服都没穿好,简单披了件外衣,趿拉着鞋子冲出来:“怎么回事?是军营里自己起火还是鲜卑骑兵冲营放的?胡副将呢?”
话音未落,胡副将大步流星地走来,手里还握着那支扎在营帐上的白翎箭:“鲜卑冲营,全军备战!”
士兵们无论是扑火的,刚起来的,还是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的,都不由自主地直起腰来,齐刷刷地答了一声“是!”
这一声,气震九霄。
就连冷澄也不禁为这严整的答话感到震撼。他呆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走向胡副将,自觉压低了声音道:“真是鲜卑冲营?这个时候,不应该啊……。”
胡副将眼神坚定:“战场上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兵来将挡就是了。”
冷澄看着他不屈不挠的样子,再想想刚才那声答话中士兵们的决心,心中陡然升起豪情壮志:“在下身为镇州知州,愿与胡副将共进退!”
胡副将怔了一怔,看向他的眼里多了几分赞许:“冷大人果然与其他的官员不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的小谢,一面挂好他的剑,一面继续口气凛冽:“切,什么不一样,说说大话谁不会?”
冷澄和胡副将中,没有一个人理他。胡副将披挂好了就要去追寻鲜卑人的踪迹,冷澄本想跟着去,却硬被胡副将留下来压阵。他一个文官站在一群雄赳赳的武官群里,明明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却还是硬撑着指挥。
突然,一个念头如流星般滑入他的心头。他不由自主喊道:“粮草看护好了没有?可别让鲜卑骑兵烧了我们的粮草!粮草要是没了,用不了几天军队会乱的!”边喊他还边惶急地向后看,脸上焦虑重重,好像看到了粮草被大火烧成灰的惨象。他不断地喊着几句,迫切地等着别人给他安心的答案。
众人面面相觑,被胡副将以年纪太小为由留下来的小谢不客气地打断他:“冷大人,你是看话本看多了吧?粮草在我们军中一向都有几队兵轮番看护的,还有专门报信的。像这个时候还没有来报信,就证明什么事都没有。再说,我们背靠着镇州城,又不是在外面打仗,就算粮草出问题,从城里粮仓调回来不就好了?你是急个什么劲?”
冷澄瞬间红了脸,刚才那一刹那他确实是想到了话本上的种种故事,就是这奇兵夜袭,守将酒醉,一把火粮草烧个干净,然后士兵饿肚子,哗变,一败涂地的套路。听了小谢的话,才醒悟,这是真正的战场,不是话本中的两军对峙。面前的是身经百战的西北军,而不是话本里那支注定失败的军队。
正是尴尬的时候,胡副将却阴沉着脸回来了。宝剑上很干净,没沾一滴血。
他静静地下了马,淡淡开了口:“没看见鲜卑兵的踪迹。”
冷澄一惊:“难不成是流窜的鲜卑骑兵临时起意,才来冲营?”
胡副将摆摆手:“不是临时起意,临时起意想不到放火这一茬。难道……是要诱我出击,设下埋伏?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该这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啊?”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抬头又是信心坚定:“好了,鲜卑人行踪不定,咱们总不能大意了去。兄弟们,今晚上大家就都别睡了,拿好武器,该巡逻的巡逻,不该巡逻的坐着休息会儿。要是再有什么动静,都立刻给我精神起来!”
这一句话抛出来,却是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冷澄本以为会一片抱怨之声,正想着怎么应对。却没想到众人口中是这样一番光景:
“切,副将您不说话,咱哥几个也知道今晚上得睁着眼过了。不就是不能睡觉做梦想女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讨厌的鲜卑人,来了又跑,跑了又来,别让爷爷逮着他,被逮着一定打他个满脸开花。”
“诶,那些被烧了营帐的兄弟们过来跟咱们挤一挤吧。好歹人多也暖和不是?”
冷澄听着这些粗鲁而温暖的话,心里酸酸的。一张张沧桑而黝黑的脸庞上,闪过的没有愤怒和抱怨,反而满满是勇气和体谅。一只只粗糙的手掌,不止能握住武器,还能拍上战友的肩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古人遗风,不想今日复能得见。
千里之外的任倚华,挣扎着从梦中惊醒。她立起身来,像上了岸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呼气。
梦中情景历历在目:冷澄浑身染血躺在地上,向她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温柔,带着悲伤的温柔。她扑在他身上,反复地问他到底是怎么了,却只换得一句“对不住。”
她朝窗外望去,视野里的天狼星皎皎生辉,像是狞笑着告诉她:战火将起,平安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