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用饭时沈来兮取出两坛酒,一坛开封的,一坛尚未开封。他叫沈修竹将那已然开封的酒给他爷三都倒一碗,将那没开封的拍开,递给陶元,道:“你喝这个。”那坛开封的尚未倒完,陶元正不知他为何要给自己新开一坛,便听沈茂林不无嫉妒的说道:“师弟,你可有福了。你这坛可是我家陈酿二十年的长春酒,这酒越是陈酿药效越强。你刚入门就得陈酿喝,我和修竹还没喝过呢。”
陶元心下过意不去,说道:“师父,我这……”沈来兮瞪了那哥俩一眼,喝道:“你俩年纪尚小,身子没长开,受不得大补,要不怕死就让陶元给你俩也倒点。”那哥俩吐了吐舌头,不敢顶嘴。陶元还有些可惜悬崖下那些长春酒未能带回,此时方知沈家仍酿有这药酒,且还将陈酿的赏给自己喝,不由感激,道:“师父,你不喝这陈酿么?”沈来兮摇头道:“你自己喝吧,日后早晚都喝一碗,喝完即运功消化,不要浪费了。”
沈修竹嘻嘻笑道:“我爹功力太深,喝这酒已经没效用了,之所以还跟着咱们喝,纯是为了解馋。”沈来兮哼道:“好像你俩不馋酒似的。”陶元看去,果然这哥俩小小年纪喝起酒来如同多年酒虫一般,滋遛滋遛的十分享受,心想:“药酒虽好,可不能贪杯,否则该如沈家人一般,成大酒包了。”
次日清晨喝完酒练过功,吃过早饭。沈来兮叫三人歇息两刻钟,茂林哥俩继续看店,陶元则要开始接受修行。陶元吃人家、住人家的,心下过意不去,吃过饭就要帮任姨收拾碗筷,打扫卫生。沈来兮打住了他,说道:“想要武功练得好,养尊处优少不了。否则同样是一门子弟,学得一样的功法,怎么有人进展神速有人缓慢?除了天资不同外,哪个安闲自在、心清体闲些,哪个更易成功。我不是说练武不能吃苦,而是要有条件将所有精力都放在练武之上。否则一个人整天养家糊口、砍柴撑船,他哪有功夫修行?若说那些下九流的外门功夫或许多干些体力活,身强体壮,对他练武有好处。但咱们这种上乘武功以内功为根基,外表强壮毫无用处,所以你该歇息时就要歇息好了,若因外事累的心烦气躁,耽误了练功,可别怪我骂你。”
陶元道:“可是茂……可是两位师兄每天不也要做些活么?”沈来兮道:“我们和你不同,我们练功只当是闲暇所为,主要还得做买卖生活。你是实打实的武林中人,自该将练功放在首位。”陶元寻思那我岂不真就白吃白喝了?又该怎样报答师父?沈来兮含笑凝视着他,早猜出他心思,也不点破,说道:“咱们今天先学破浪掌。”
陶元无师自通,基本功十分差劲,虽得任风指正过些。但那任风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如何教的正确?此时有名师一招一式的指点,陶元方知这破浪掌许多精妙之处,皆因架势不规整或内劲发力不对,从前都未发挥出来。沈来兮一边矫正他姿势一边讲解拳理,说道:“每门每派的武功都有其内在意蕴,太极拳讲究中庸之道,不偏不倚、刚柔并济,泰山派的玉皇指或云松剑法则要有磅礴雄伟、五岳独尊的气势,咱们破浪掌则需怀有乘风破浪、勇往无前的意志。若是一个人畏畏缩缩,胆小如鼠,便将这门功夫练到绝顶,也发挥不出它的威势来。”
陶元想起从前与人对敌,果然越不怕死时愈发厉害,反而畏手畏脚便险象环生。沈来兮又道:“梅雪神功又自不同,讲究的是种雪天赏梅的豪气与闲逸。”陶元问道:“那梅雪神功与咱们破浪功到底谁更厉害?”沈来兮想了想,说道:“这两门武功各有长短,破浪功以内劲为长,功成之日便威力惊人。梅雪神剑则以招式、身法为上,若俩人一修破浪功一练梅雪神功,起先破浪功更为厉害,但随着岁月渐长,梅雪神功的内功火候逐步跟上来后,辅以招式、身法,便可与破浪功一争长短。还有一点也顺带告诉了你。我家自将两门武功尽都掌握后才发觉,破浪功与梅雪神功便如沈浪与南宫雪一般,如同宿命中的冤家,彼此相克又能互相喂补。若是一人用梅雪神剑一人使破浪刀,刀剑合璧,威力倍增,这点你不可不知。”
陶元与任风合力斗南宫月与郑世海时,果然凭着刀剑合璧将他俩逼退,这才逃出生天。现在想来,若不是当初无意间的举动,又怎能敌得过那俩天之骄子?
沈来兮说道:“当初我有一位叔公,天赋异禀,会左右分心,竟能同时使出梅雪神剑与破浪刀,可惜他也没闯江湖,否则定会打遍天下无敌手。”
陶元问道:“真有这样的人?”便想尝试能否做到。沈来兮哼笑道:“你给我左手画圆右手画圈试试。”陶元蹲在地上,心中念着怎么画,可到了手下却又全然不同。或者皆是方形、圆形,或者成了四不像,总之画不出来。沈来兮安慰道:“像我叔公那种人算是万中无一,你不会也不必气馁。你只需记住一句话,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任你学的招式再精妙,若无高深内功,那便如街头耍把式的卖艺人般,看着好看,但凡遇见个内功高手,随手一掌就能打趴下了他。当初你武功不精时,若不是有内功罩着,又岂能打过济南那帮下九流的家伙?所以日后你当勤修内功,再辅以精妙招式,不论是破浪刀或梅雪神剑,不敢说天下无敌,至少可胜过那冯不忌或与褚功候等人比肩了。”
听他将曾经在自己面前颇有威严的钱先森等人比作下九流拳师,陶元便觉好笑。当初在他们面前,自己便如刚进城的乡下人般怀着敬畏之心,如今回想,果然那些人尽是些靠着名头混饭吃的平庸之辈,再难入法眼了。
如此练有两个时辰,吃过午饭睡了一觉,下午继续练习。陶元能自石洞壁画中学得绝世武功,自是有些天赋。再者他本来已有根底,经沈来兮用心指点,便只半日,武功已见长进。沈来兮颇为满意,说道:“我沈家一百年不出江湖,江湖中还以为我们真不行了呢。你以后炼成神功,虽说不可透露我沈家所在,却也务须给我家长长脸面,好叫他们知道破浪门不是没人了。男子汉大丈夫,生当活得轰轰烈烈。陶元,你虽是奴仆出身,但此后为我破浪门中人,自该有我门中弟子的骄傲,切不可再如从前般窝窝囊囊的了。唉,当年沈浪凭着破浪功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却被人污蔑为魔头。希望你将来也能替天行道,还能博得侠义之名,也好一雪我沈家百年来冒受的冤屈。”说着一股英气自然勃发,可见他心中也有一番雄心,却被祖训束缚,只好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着小镇行医的生活。他虽然无法闯江湖,却将这份期望都寄予在了陶元身上。
他正吐沫横飞的说着,忽听前面药房里有人娇滴滴的呼唤:“沈大哥在家吧?妹子小肚又疼了。”沈来兮一呆,继而抿了抿嘴,嘿嘿笑道:“乖徒儿,你先自己练着,人家肚子疼了好几天,这事耽误不得,为师去忙半天就回来。”不待陶元应声,对外喊着:“妹子,大哥在呢,你等等我。”甩着胳膊跑了出去。
如此月余,陶元已将破浪功、梅雪神功尽数熟悉,沈来兮精通医术,自也会点穴之术,一并传给了他,又叫俩儿子或自己亲上与他对练。这晚月圆如镜,夜空清朗,吃过了饭,陶元自行在院里练功,沈来兮拎着个酒葫芦,晃晃悠悠从屋走出,也不打搅他,坐在一旁边喝边看他打那套破浪刀法。陶元收功后上前见礼,沈来兮放下酒葫芦,说道:“陶元啊,你知道武功最高境界是什么么?”陶元摇头道:“徒儿不知。”沈来兮深吸口秋夜清爽的空气,长叹道:“武功的最高境界乃是返璞归真,一拳一脚不拘泥于招式,飞花落叶皆可伤人。想从前世上本无破浪功或梅雪神功,还不是后人凭空创造出来的?我想,真正的武学宗师该合乎天道,凭借一念感悟,从无中生有,创出独一无二的武学功法来。唉,可惜我是到不了那境界了。陶元,这段时间来我能教你的都已教你了,再行深造就要靠你自己勤加修行。”
陶元也知这阵子沈来兮用心传授,除了再多听些武学理念外,实则没什么可教的了。是不是该到离去的时候了?他有心想去济南看看大小姐,再去应天府找任风,顺便找回原属师父的刀剑,但又舍不得就这么告别。
沈来兮又喝了口酒,看着明月,道:“人生在世,哪有不分离的时候。从前你不在的时候,我总觉得现在这种生活太过无聊,就算有美人常伴。但这段日子教你武功教的我更烦躁,忽然发现,原来还是从前的平淡自由才最适合我。好了,明天你就启程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言罢又饮一大口,忽然唱道:“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边唱边起身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