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半路上,身后有人叫道:“师兄!师兄!”马小天忘了自己这时已是一个“百药门弟子”,浑然不觉,直到那人从后面追上来,拍了拍他肩膀,这才猛然间反应过来。定睛一看,原来又是一个百药门弟子,年纪尚小,脸上稚气未脱,他一看马小天的脸,自己倒先吓了一跳,指着他的脸问道:“师兄,你的脸是怎么了?”
马小天见势在不得不答,只得压低了声音嗯嗯几声,双手胡乱比划了几下,连自己都不明白比划了啥,那年轻弟子倒是替他看懂了,只见他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炼药时不小心被烫伤了,师兄,你伤成这样还来参加门中大事,小弟真是十分钦仰佩服!既如此,咱们须得快些走了,免得师尊着急。”说着,不由分说拉了马小天,紧走几步,两人一齐走进了那间大屋。
一进去,才发现里面已有不少人,几乎都是百药门的弟子,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按“烟锁池塘柳”的顺序分为五堂,分开站立。五堂分别对应着五行之数,烟对火,锁对金,池对水,塘对土,柳对木,而柳门与其他四门又有不同之处,因为门下弟子俱是女子的缘故。
马小天依稀记得梅涧石是“烟”堂属下,但刚才那个年轻弟子是“池”堂的,因此不由分说拉着马小天来到“池”堂的队列中站好。其他人见马小天打扮古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年轻弟子甚是热心,一一替他解释明白。马小天心中暗暗感激,留心听别人的说话,方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做“杜慎言”。
这里的人有不少,但一个个都屏气凝息,不敢随便发出一点声响。主位上坐着一人,约摸四十来岁年纪,面阔口方,颏下三绺长须,渊停岳峙,看上去倒颇有些大宗师的气度,只是一双眼睛阴鸷险刻,让人看了有些不寒而栗。他应该就是此间主人,百药门现任掌门岳寒是也。
在他下首,客位上坐着三人,其中两人马小天似乎觉得曾在哪里见过,他低下头,仔细回想,那晚在风神庙中的情景一点点地浮现在脑海中,忽然间灵光一现,恍然大悟道:“难怪总觉得面熟,原来是这哥俩!”
他想得不错,其中两人曾在朱赫和海兰遇袭那晚的风神庙中出现过,形貌儒雅那人叫安在农,坐在他身边,脸色酡红那人是他师弟酒中仙,这次千里迢迢赶回大西北,据安在农说是为了“了结当年的一段公案”,难道他的这段公案竟是与百药门有关?
这时安在农正在侃侃而谈,马小天一时想出了神,他说什么就这样溜了过去,一句也没听清,待他回过神来,就听安在农说道:“……本来高手过招,若是技不如人,倒也无话可说,可是十年前我师父与白掌门这一仗,却是输得有些不明不白。这里的慧元大师当年就在现场,可以为我做个见证!”
他说的那个“慧元大师”是个须眉如银的老和尚,正坐在安在农和酒中仙的旁边,听安在农提到自己,于是捋了捋颏下的白须,点头道:“不错!我与安贤侄的师父,‘袖底风’童老前辈是多年的老交情。十年前,他与百药门的白隐君老掌门谈论起武林中的暗器名家,渐渐的所见不同,最后竟然动起手来,白老掌门一个失手,童老师竟然就此仙逝……唉,老衲那时正好也在,因此对整个过程知之甚详。前些日子安贤侄突然找到我,要我出面作证,我年纪大了,本来不想下山,只是禁不住他苦苦哀求,又看在死去的老童份上,这才答应了走这一趟。不巧岳师兄有客人,哈哈,打搅莫怪,打搅莫怪。”
他说“客人”,对面大座上果然端坐着一位,而且不仅是“客人”,还是位“大人”,只见他身穿从六品武官的服饰,腰悬一柄长刀,眉粗眼大,乱糟糟满腮胡须,听到慧元大师提到自己,微微冲他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安在农感激地道:“慧元大师义薄云天,在下感激不尽,就请大师说一说当天的情形,我们也好与这位大人一同参详研究。”
慧元闭上眼睛,好像在回忆当天的情景,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白老掌门和老童是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器名家,手上的功夫向来不相上下,但那时老童的‘袖底风’功夫尚未练成,白老掌门又攻了一个出其不意,我虽然有心相救,但白掌门出手速度实在太快,我扑上去想挡在两人中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老童因此很吃了一些亏……”
说到这里,慧元眼角泛着泪花,声音哽咽,再难继续说下去,安在农和酒中仙也跟着在一旁唏嘘不已。
就在这时,从屋门口又走进几个人来,清一色的都是女子,当先的一个身材苗条,弱质纤纤,发黑如漆覆额,脸上秀眉微蹙,似有不豫之色。柳堂的几个女弟子见她走进来,急忙从队列中跑出来,在她面前行礼,看来她就是“烟锁池塘柳”中排名最末的柳堂堂主了。
只见她冲几个弟子略一点头,径直走到岳寒面前,行了一礼,又转过头来,对着慧元说道:“这位大师,你身为佛门弟子,却在这里满口胡柴,难道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吗?”
她这话一出,举座皆惊,但其中最吃惊的,无疑就是马小天了。
其实自她进门的那一刻起,马小天就已经悚然一惊,一句“花溪奴姑娘”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幸而强自忍住,没有说出来。原来马小天看得分明,这个女子就是在黑山岭,救过马小天的性命,又用梨子酒和箫声召唤赤顶五花兽的那个人。
慧元听了她这话,脸上陡然间变了颜色,但随即又变成那种容色凝寂的模样,连颏下的白须都没有抖上一抖,口宣佛号,说道:“老衲自那年童老弟不幸仙逝以来,顿觉心灰意冷,出家为僧,从不打诳语,自然不害怕什么拔舌地狱,姑娘此言,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花溪奴嘿嘿冷笑,说道:“老和尚自以为我师父不在了,就没人与你对质了吗?其实师父他老人家早就在怀疑,他与童师父功夫只在伯仲之间,说不定还是童老师更加厉害些,怎么会那么轻易死在我师父的手下?想来想去,定是你做的手脚!只是我师父怎么都想不通,你与童老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为什么要下手害他?”
慧元惊道:“怎么白老掌门故去了吗?”
一直没说话的岳寒这时说道:“恩师他老人家因病去世已有几个年头了,有劳大师挂怀!”真相还未揭开之前,岳寒说话还是客客气气的,不失了主人待客之道。
慧元仰天叹道:“白老掌门虽说与老童之间有些过节,但毕竟也是无心之失,他这一去,武林中又少了一位高人!唉,真是英雄天不假年,像我这种才德庸驽之人,偏偏还能茍活于世,实堪浩叹,实堪浩叹!”
他这一叹,众人无不动容,大家心中都在想:“这个老和尚,怎么看都不像是害人之人!”连马小天也觉得,花溪奴似乎有些太过于咄咄逼人了,他想:“她在黑山岭之时,不就是这样吗?我好心想救她性命,反而被她责怪,可见人的性情才是最难改变的,一个人出生时是什么样,以后一生一世就都是什么样的了。”
花溪奴在心中咬牙道:“猫哭耗子!这个贼和尚忒也狡猾了!”一时间仿偟无计,只得奋力冷笑,一边在心里转着主意。
慧元暗暗得意,心想:“这下子看你怎么下得了台!”脸色一变,收了戚容,双眼盯视着花溪奴,追问道:“老和尚说得句句是实,这位姑娘若是不服,不妨拿出些证据来,这般红口白牙的,实难叫人信服!”
花溪奴尚未答话,这时只听旁边有人说道:“我就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