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罗家人消失不见, 安芝才收回视线,宝珠心有余悸:“小姐, 您没事罢,有没有伤到哪里?”
安芝摇头, 目光落到那些琉璃渣滓上, 罗家二少爷摔倒的地方有些血迹。
装在罐子内的这些琉璃渣滓,长的有一指, 短的也有半指, 其中许多都是冒着尖的,倘若摔在这上面扎进身体里,运气不好的直中要害, 可能当场就没命了,运气好呢?摔在这上头就不会有运气好的,若她刚刚被推下去, 恐怕是要毁容。
而在那之前呢, 她和沈帧要是没躲过掉下来的大锚,岂不是命丧于此。
罗家的手段,可真够狠的。
安芝抬起头,大锚正上方, 被初七打伤的人已经被抓起来,周遭闹哄哄的, 官府的人, 围观的人, 一只手拉住了她, 扭头看去,是陆凤苓担忧的神色:“先过来这边。”
“沈少爷是不是受伤了?”安芝在前面找到了沈帧,赶过去,陆庭烨按着沈帧的右手臂,沈帧的神情看起来没有大碍,但脸色有些苍白。
“你们先回去,我留在这里。”陆庭烨当即做了决定,哪样事情都不能拖,这边得留人查这出意外的,沈帧的伤得赶快找大夫,“罗家那边你放心,我会派人去跟着。”
沈帧点点头,看向安芝这儿:“林姑娘没事罢?”
她哪有事,有事的是他啊。
安芝吩咐宝珠:“去催一下马车。”她本想留在这里的,但她不放心沈帧的伤势,刚刚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等她回神去看,初七已经扶着他坐回去了。
他当时是站起来推开她的。
一路无话,安芝一直在想今天的事。
早前还未出发来淮安时,李管事曾与她传达了那样的话,要注意一些罗家,方便的话可以一同来淮安。当时她并不在意。
纵使是知道大小姐的事与罗家脱离不了干系,安芝与沈家,她总是一个局外人,即便孟子书是她找到的,但与罗家之间他们并无恩怨。
却不想罗家的报复心这么重,到要人性命的地步。
“小姐,这一趟我们船也买了,赶快回金陵去罢。”宝珠到现在为止心情还未平复,说起来,耳朵里还有那大锚砸在地上的嗡嗡声,久久挥散不去。
“那也得再过两日。”安芝拍了拍她肩膀,“我这不是没事呢。”
“险些就出事了!”宝珠抓牢她的手,“那罗家大少爷太凶了,他会不会对付您。”
“那取决于那位二少爷的伤势如何。”伤的太重,罗家自顾不暇,就不会再来对付他们;伤的不重,已经出了这件事,少不得官府盘问,他们也不会再贸然出手,算下来,至少回去之前都是安全的。
宝珠快愁坏了,她跟着小姐出海,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回去之后一定要再去庙里多求几个平安福!
安芝不知宝珠的打算,这边马车已经到了医馆,初七和李忱合力将沈帧扶下来,进医馆时,沈帧的脸色越发不好。
待脱下外衣,将衣领拉下来时,右侧肩膀上淤青红肿的一片把李忱心疼的,安芝侧着身也就看到脖颈那儿蔓延到的一些,问大夫:“可伤了骨头?”
大夫捏了捏肩膀上的淤青:“幸好没有错位。”倘若连骨头都错位了,吃的苦可大了。
李忱松了一口气,将伤势由来说了个大概,大夫叫人配药,让安芝和宝珠出去,等会儿是要脱了衣服包扎。
“大夫,您在看一看他的腿,适才站的太急,我担心会伤着。”安芝说完后带着宝珠走出屋子,到膝的布帘内,隐隐有脚步经过。
安芝在外等了快半个时辰,陆庭烨回来了。
“这么快?”
“我还要去一趟衙门,顺道经过这里,他人呢?”
安芝指了指那边屋内:“大夫在里面敷药。”
“我去看看。”陆庭烨走的急,声还有些喘,大步过去掀了布帘,看沈帧一声不吭满头的汗,欲言又止。
等大夫转身去里面的小屋子磨药粉时,陆庭烨低声道:“罗乾靖的腿废了。”罗家人比沈帧快了一步找了大夫,结果却不好,琉璃碎片扎入了罗家二少爷的膝盖,扎的很深,在他站起来后直接将内筋给割断了,这样的情况,就是大罗神仙来,基本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
陆庭烨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五年前沈帧的伤是险些断了筋骨,他都没能复原,那罗乾靖怎么可能会好。
“如今在哪里?”沈帧倒是没料到罗乾靖的伤会这么严重。
“听闻是要直接坐船回金陵去,他那伤根本受不了马车颠簸,我还要再去一趟衙门,到时或许还会传召你们,我看这件事悬的很,大锚上的绳子有割断的痕迹,但这几日船厂内外日夜都是人,就是有人看到,也追查不到下手之人,抛下那罐子的人看着也扯不上关系。”
“能让他们这么轻易的查出来,那就不是罗家。”沈帧并未讶异,对他所说的事都在预料之内,“他们应该会很快启程回金陵。”毕竟如今的证据看,两件事与罗家并无干系。
见他如此从容,陆庭烨忍不住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明知道暗劫了他们生意后罗家会伺机报复,你还给他们留机会!”
沈帧微动了下手臂,被初七给按住了,他抬起头看陆庭烨,语气平和:“知道有人要害你,但不知何时何地何事,你该怎么办?”
陆庭烨提了一口气,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加派人手保护,派人去跟踪他们,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
不论是哪一个,都需耗费不少精神,随时要提防,既知道他要来害,又怎么平静的下来。
“要给他机会,你若做的密不透风,他也能以水渗入,你会更难预料他做什么,你总要给他部署的机会,在你的把握之内,最可能成功的,他们才可能动手。”与其一直防着,不如露出些破绽给罗家下手的机会,来淮安的路上不便动手,在别院这儿也难达成效,船厂那儿来一场意外,是最叫人满意的。
所以沈帧他们先去了船厂。
一来事先给安芝挑船,二则是给罗家机会,在挑选了船后,沈帧还特意在那艘福船下多停留了一段时间,让李忱将沈家要买这艘船的消息散出去,初七紧盯着船厂那儿,竞价前一天夜里,罗家就派人去船厂了。
要去竞价,势必要在福船边上停留,按着往年惯例,都是先上船,后再去别的地方看,板子围绕着船体,船头下面是必经之路。
大锚掉下来是意料中的事,但有些事不能百分百料准了,沈帧推开安芝之后,是以高估了自己的双腿,站不稳被碰伤了肩膀。
之后抛下的罐子是沈帧猜测的后手,虽不是提前知道他要做什么,初七时刻注意,也及时避过了,就是罗乾靖受伤这件事,没在这计划之内。
听他说的轻描淡写,陆庭烨尤是胆战心惊,是啊,如今是都避过了,受了些小伤,可要是没避过呢,可他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一件事,罗家人的手段阴狠,若不在船厂动手,他也能在别处,到那时候,就真的叫始料未及,加上他们这一行人多,到时伤着别人更是难办。
陆庭烨叹道:“你,你真是个疯子,竟去以身试险。”
沈帧笑了:“本就在这险境,何来试一说。”
“我说不过你。”陆庭烨如今只关心接下来的事,“这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回去之后他们不会动手了。”沈帧摇头,微眯起来,看着布帘下的裙摆,“你何时见过他们使小绊子。”罗家人做事,要么不做,要么最狠,小打小闹,只折损些皮毛的事他们不会去做,回到金陵之后诸多艰难,他们不会再动手。
陆庭烨松了一口气,想起沈家大小姐的事心却又一沉,这不就是沈帧口中的狠。
“我先去衙门。”陆庭烨掀开布帘,迎面撞上了安芝,神情一顿,“林姑娘。”
安芝冲他微笑:“陆少爷。”
陆庭烨又交代了两句,匆匆离开去了衙门,安芝走入屋内,李忱已经替他穿好了衣服,安芝道:“你应该告诉我的。”
“总要骗过他们。”倘若他们一点都不狼狈,没人受伤,罗乾列肯定能想到些什么。
安芝看了眼桌上的药包:“我也能骗过他们啊。”她骗人技术可好了,由她受点伤,总比他受伤好啊。
沈帧失笑,轻轻嗯了声:“我知道你骗得过他们。”
连他都骗过了,哪会骗不了罗家人。
安芝很快反应他话里的意思,对上他的视线,脸颊发烫……
屋内一下陷入了静谧,正好大夫从里屋出来,将配好的药递给李忱,安芝赶忙岔开话题:“大夫,可是要注意些什么,我们过几日要回金陵,可方便?”
大夫嘱咐了些,重点强调:“右手不可动,路上颠簸,最好在这儿先行养几日,若非回金陵,便需要上夹板,三日之后如还在这儿,来换药。”
不等沈帧说什么,安芝已经点头应下了:“我们会多留两日,换过药再走。”
说完后安芝转身看沈帧询问他的意思,沈帧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李忱将药收起来后推了轮椅出去。
身后还传来安芝的询问声:“大夫,那他的腿没事罢?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李忱不由转过身去,安芝正认真着大夫所说的话,李忱回头看大少爷,倘若是林姑娘,其实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