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观中发生的事体被紧紧封锁在观门内,天光下的一切皆光鲜亮丽,人们不知道内情,见了天子下发的一系列的旨意,不由得耳目缭乱,“好端端的,不知为什么要将燕王的封号改为楚王?”
“许是幽州古属燕赵之地,圣人觉得这个封号不吉利,所以将楚王的封号给改了吧。”百岁春雅室阳光温煦,凤仙源倚靠窗的榻上而坐,自出嫁之后,便改挽了少妇发髻,如今瞧着愈发显得风流成熟,取了一件绯红色的春裳给阿顾比试一下,“这件春裳阿顾你穿着一定非常出色。”
阿顾吃吃一笑,“师姐如今已经成了家,百岁春生意也颇为稳定,大可将生意先行放下,什么时候先给我生个小师侄,师侄女也好呀!”
凤仙源闻言面色飞红,嗔道,“好啊,阿顾你笑话我。”放下手中衣裳,瞧了阿顾一眼,“说的你好像日后没有这么一天似的,你等着,到时候瞧我怎么报复回来。”
阿顾吃吃而笑,笑容明媚异常。
凤仙源将手中衣裳放在一旁,叹了口气,“如今百岁春生意虽然依旧十分火爆,新品也一直在推出。但是已经很久没有什么突破性的新意了。仔细算算净利润已经到达顶峰有所下降。我近来一直想着,如何能做一次大的创新,方能重振百岁春。”
这等事情阿顾爱莫能助,百无聊赖瞧着肆中挂着的衣裳,她雅擅丹青,闲来也曾亲自制过一些画衣画裙,在其上倒有一些心得,用颜料在衣料上作画,只能略在小幅之中做文章。若是幅块大了,书画效果总是不甚理想,忽发一丝奇想,“师姐,你说,咱们若是省去笔墨作画的工序,直接将画作渗入到最初的布匹纺织之中,以丝线为经纬画笔,做出一幅画布,效果如何?”
凤仙源闻言眸子微微闪动,“阿顾这思谋倒是十分巧妙,在织布之中,便以丝线为地经,以丝线为纬线画笔,在经线上作画,可称断纬缂丝,这一门技艺,便可以称之为缂丝了。若咱们倾力做一件缂丝衣裳,定是华美异常!”
这等创意十分新奇,如果能够付诸实现,相当于在通行的“通经通纬”织锦法外,新创了一种新织法,必能改革长安上流社会中的织品结构。凤仙源兴奋异常,拍案站起来道,“这缂丝之法如能制成,定能再度振兴咱们百岁春的名头,我这就去寻丽娘姐姐来商量。”
韩丽娘听闻了阿顾的念头,眸中异彩连连,颔首道,“我可以试试!”
“丽娘姐姐,”凤仙源饮了一口茶,笑道,“如今大周织绣行业中以四大绣娘著称,其中曹云娘及春十三娘供职宫中针织局,叶五娘与董梅娘则在民间,四人并称可谓执织绣之业牛耳也!丽娘姐姐您论技艺与之相比并不差什么,欠缺的只是一点声名。咱们如今得了缂丝这个点子,好生运作,可将您推上去成为天下第五绣娘,这般于咱们百岁春的生意也有益处!你可愿意?”
韩丽娘闻言砰然心动,于绣娘而言如何不盼望扬名立万?她年岁的晚,技艺精习的时候四大绣娘已经成名。这些年虽然供职百岁春闯出了一些小名头,却无法与顶尖的四大绣娘相比。“自是百般愿意的。”道,“不知凤娘子有何高招?”
凤仙源微微一笑,颔了颔锥子脸,“咱们如今握着这缂丝点子,与其闭门造车敝帚自珍,倒不如将之让出来,请其他几位成名绣娘共同创研此技艺,将这缂丝打造成织绣界的一件盛事。这缂丝创意乃是由宜春县主所想,有百岁春和县主在你后头撑腰,论是谁也抢不掉你的头功。待到这场盛事风靡长安,缂丝技艺之名盛传天下,丽娘姐姐您的声名也就自然有了!”
韩丽娘闻言眸中闪过叹服之色,视向阿顾。阿顾笑着道,“我不过是提个点子。若能够让百岁春发扬光大,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如是这般便定下计来,四大绣娘中春十三娘与曹云娘属内针织坊,不好请动。叶五娘与董梅娘两个却是在宫外的,叶五娘供职翠云织坊,一件绣品可卖千金;董梅娘却是自行做活,专接权贵人家女眷的私活儿。韩丽娘登门拜访叶五娘与董梅娘,邀请其一起参加创研缂丝之事,最终说动二人与叶五娘背后的翠云织坊,三人共聚于百岁春之中,创造精研缂丝技艺。
因着凤仙源本就是要借着此事推上韩丽娘的名声,便着意宣传此事。一时间,长安大街小巷都听闻了百岁春邀请三大绣娘开创一种全新织绣手法的新闻。一来二去,这等新闻便传入了太极宫中。延嘉殿中鹅黄色的帐幔曼垂,王合雍听闻摇了摇手中的红宝牡丹扇,含笑道,“这些小娘子们心思*,随便折腾就起了这么大的风头,似我当初在闺中之时,却是没有她们那么活泼了!”
“皇后殿下玉质闺发,应当称道为稳重,若非如此,如何会被太皇太后瞧中,为圣人聘选入宫为后呢?”谭姑姑笑着道。
过了一阵子,天色将暮,这一日是月半,姬泽便到延嘉殿中歇息,王合雍伺候姬泽用晚膳,“听闻前朝侍寝繁多,圣人定是劳累,多用些膳食补补。”
姬泽笑着应道,“嗯。”
待到用完膳,宫人们撤下了餐盘,帝后二人坐在室中闲适休歇,姬泽握着王合雍的手,“阿鸾,当日之事不过是例行公事,其实朕心中知晓皇后没什么错处。便是长乐那日直接求到朕面前,朕十有*也会允她出宫的!你别放在心上。”
王合雍闻言眼圈儿一红,“圣人能理解臣妾的难处,臣妾就知足了。”
殿中姜黄鸭形宫灯烈烈燃烧,投下暖煦光泽。王合雍别过头去,偷偷拭去泪珠,笑着道,“圣人怕是没有听说,阿顾那个小妮子最近又得了新主意,招了翠云织坊的叶五娘和那位董梅娘,与韩丽娘一道在百岁春中精研织绣之技,说是要创出一种新的‘缂丝’织绣方法。如今这消息传的全长安都是呢。”
她将此事说于姬泽不过是一句闲聊之意,却不意姬泽放下手中茶盏,认真问道,“‘缂丝’,这等技艺是如何所制?”
“这,”王合雍微微讶然,“臣妾倒是不大清楚,只是听闻是将绘画和织绣融合在一处,以丝代笔,在素布上做文章。据说若是织成,华丽无匹呢!”
姬泽又细问了一些细节,笑着道,“难得阿顾竟是有如此兴致,朕倒是也想凑个趣。”回头道,
“传旨,令内针织局曹云娘与春十三娘二位绣娘明日停了手中织造之事,前往百岁春,共襄此盛举。一应事体尽听宜春县主调遣。”
他言语虽然平常,王合雍闻在耳中却不由神情微微愣怔。
曹云娘与春十三娘两位乃是内针织局供奉,曹氏专司绣制天子内外服饰,内宫之中高阶后妃的衣饰则由春十三娘负责。手中活计俱都十分繁忙。开创一种新的织绣技法耗日持久,此二人若出了宫也不知要多久后方能回来,后宫之中天子和后妃的衣裳都会因此耽搁。姬泽下的这个意旨着实并非一般玩笑,阿顾一介臣女纵然再受宠,为之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也是太过盛大了,姬泽如今这般作为,不像是单纯宠爱宜春县主,倒像是因着一些事情心中愧疚,提前给予补偿一般。
她心中猜测,微微心惊,低下头去,柔驯应承,“臣妾知道了!”
百岁春织室中,一众衣裳鲜艳的女子聚在其中。
韩丽娘等三位绣娘聚在此处研究了一段时日的缂丝,已经是有了一些眉目。因着天子突来的圣旨,不仅派遣内针织局的曹云娘、春十三娘两位大家,还召集了东西两京一些其余知名绣娘,一共一十八人,齐聚百岁春中,共同开创精研缂丝之织绣法。这些俱是绣艺精湛之人,听闻了对于缂丝之艺的简单介绍,都明白这等技艺的珍贵之处。眸中散发光彩。
曹云娘乃是内宫第一绣娘,负责天子内外衣饰绣制,自矜身份,柔曼笑道,“诸位姐妹辛苦了,圣人命我等前来主持参与研究缂丝一事,咱们齐心协力,将缂丝之艺开创发扬光大,便是大伙儿共同的功劳了!”
韩丽娘闻声冷笑,曹云娘这般说,便是要把缂丝首创之功给抢了去,虽说她绣技之名天下第一,可这诸人共创缂丝一事,乃是凤仙源为了打造自己的名声推出,若最后成全的是曹云娘之名,自己如何接受的了?“圣人遣汝等前来百岁春共襄开创新织绣法盛举,都是瞧着宜春县主的面子上。这缂丝之法乃是宜春县主所创,咱们自然该听县主调遣。曹姐姐之名在织绣界自然是大,但想要抢县主的名头,给你怕是不妥吧?”
曹云娘闻言审慎了不少,“县主首创之名自是归县主的,谁也抢夺不走。可是县主毕竟是贵人,难道还能亲自指导咱们织绣不成?诸位姐妹之中,我自问年纪长,技艺之上也颇有擅长之处,多说一些,也是我了咱们能够更快更好的完成此事呀!”
韩丽娘嫣然一笑,“曹姐姐技艺自是高超。只是宜春县主与我最是相熟,若也禀报日后咱们的成果难处,自是也是当由我前去。”环视室中众位绣娘,
“县主创了缂丝这个点子,可谓是给了无数在织坊人士一条新的门路。这毕竟是一门全新技艺,一人计短,几人计长,咱们须当摒弃门户私见,共同完善这一技艺,使之尽善尽美,日后后世之人说起大周织绣史,论及缂丝技艺创始之人,也当记得咱们这些人的名字!”
宜春县主的牌子够硬实,而绣娘名垂青史被后人铭记的诱惑又太过于强烈,众位绣娘方低下头来,道,“原是该当如此!”开始论及如何展开缂丝技艺,曹云娘开口道,“这缂丝一道,说穿了便是以经线打底,以纬线在其上挖织,可称‘通经断纬’,与寻常布匹的织法‘通经通纬’完全不同。以我之见,需要专门打造一座织机,其上安装经线,下衬画稿或书稿,织工透过经丝,用毛笔将画样的彩色图案描绘在经丝面上,我等用梭子依照纹图案分块缂织图案。织物成而经线不露,如浮雕影像,华美绝伦。”
韩丽娘心下敬佩,曹云娘不愧是天下绣娘中声名最盛的一个,略一怀想,便将自己与叶董三人这些日子参详讨论的东西都想明白了,赞道,“曹大家果然于织绣一道浸淫高深,缂丝织机我等已经画了图样让人去造了,再过个两三天就能够送过来。”
曹云娘颔首,“这样甚好!”众位绣娘能够被召集到此处,皆是在织绣一道上极为精湛的,此时摒弃了门户之见,集思广益,果然参详出了“细经粗纬”、“白经彩纬”、“直经曲纬”等很多细节。准备缂织衣裳实验一番。春十三娘提议道,“宜春县主心思巧妙,想出了这缂丝之法,可谓是咱们织绣界的恩人。依我之见,咱们不如十八位姐妹共同合作,缂织一条百不落地的裙子送给宜春县主,作为共同感谢的礼物,各位姐妹以为如何?”
众位绣娘闻此都心悦诚服。
计议已定,百不落地缂丝裙的基础乃是百图,百岁春中画技最好的的便是凤仙源与阿顾两人。此裙既是送给宜春县主的礼物,便自然不可请她作画。便由韩丽娘出面请凤仙源操刀。凤仙源闻此欣然领命,倾尽心力做百图,一百零八种名色大小各异,风姿不同,俱都惟妙惟肖,富贵可爱,摆置在样品素色广摆大裙裙幅之上,组合排列,择出了最好的布局组合方式。用毛笔在缂丝织机上系好了素色经线上描绘画样的彩色图案,十八位绣娘方合作开工,各分得裙幅上的一块地方,执着小梭子用彩色粗纬挖织图案。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历时一个多月时间,方终于完成了这条百不落地缂丝裙。
几位绣娘神色憔悴,瞧着挂在架子上华丽无匹的百不落地缂丝长裙,面上闪现过狂热色彩:长裙广幅大摆上面熙熙攘攘的堆叠着百种瓣纹样,纹断层之处如刀削一般,犹如雕琢镂刻,富有双面立体之感,栩栩如生,犹如一片春开放在茵绿色的草地上一样,色彩鲜艳丰富,富丽繁华气息拂面而来。
“我等从织绣数十年,生平也是织绣过无数件衣裳,”曹云娘道,“论起华丽,再也没有一件能比的上这条百不落地缂丝裙了!”
董梅娘瞧着面前的裙子,忽然失声痛哭,“怕是我这一辈子,再也做不出这样一件衣裳了!”
春十三娘眼眶亦是含着热泪,扶着董梅娘劝慰道,“妹妹别难过,咱们做绣娘的,一辈子能够参与到这般盛事之中,做出这样一条百不落地缂丝裙,也是一种幸事,不是么?”
董梅娘呆呆的点了点头。
凤仙源瞧着这条华丽无匹的百不落地缂丝裙,也是心襟动荡,起身朝着十八位绣娘行了一礼,嫣然笑道,“恭喜诸位完成创研缂丝技艺之事!”
曹云娘等人忙福身道,“凤娘子客气了,这缂丝之法乃是出自宜春县主所想,百岁春本可自行研究,来年春日推出缂丝衣裳便可占尽风头,如今却大方将此技法分享给整个织绣界。当真是品性高尚。”
凤仙源笑着道,“阿凤不过是有个小想头:咱们虽然分在内宫民间,也分数不同衣坊,到底是吃的都是织绣界这碗饭,一门一户的钱是赚不完的,只有一个行业始终不断涌现新意,方可长保青春活力,昌盛不衰。”
瞧着面前挂着的这条金碧辉煌的百不落地长裙,悠悠笑道,“这条广幅百不落地缂丝裙确实是绝品,日后,纵然各家再出了缂丝衣品,比这条百裙更华丽,更新巧。似这般十八个顶级绣娘共同倾尽心力完成的作品,却是再也没有了!”
众位绣娘哈哈大笑,“我等开始研究缂丝之道的时候就言明,为感谢宜春县主之恩,将第一件所成衣品敬献宜春县主。如今缂丝裙既成,自当亲自将之奉到宜春县主面前!”
果然便由曹云娘、韩丽娘捧了这条广幅百不落地缂丝裙,驱车前往杨柳庄,跪在阿顾面前,将广幅百不落地缂丝裙高高捧起,“我等绣娘商议过了,愿将这条广幅百不落地缂丝裙献于县主,以谢县主对织绣界的恩情。”
阿顾面上闪过一丝讶然之色,“两位大家起身吧!”
“这缂丝之事我最初之时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话,后面精研细节最终实验成功,都是众位的功劳,于阿顾没什么干系。阿顾着实受之有愧!”
曹云娘笑道,“虽县主说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但若没有县主的这一句话,我等如何能制出这条华美的缂丝裙?织绣到如今已经有千百年,千百年来没有一个人说出这句话,却只有县主说出来了。可见得县主蕙质兰心。若县主不肯收下这件百缂丝裙,我等自惭无颜面,只好将这条裙子毁了,日后回去也不敢用缂丝技艺。”
阿顾闻了此言,颇为无奈,只得吩咐绣春接下了广幅百不落地缂丝裙。“如此,阿顾就领众位盛意了!
长安风起云涌,似这般□□知名绣娘聚集在一个民办衣坊,共同精研织绣新品的盛世却是百年来开天辟地第一遭,着实引人注目。众人都不免对这种所谓的“缂丝”技法十分好奇。据说这是一门颇为神奇的新技法,以丝线为笔,在素布上绘出精美绝伦的画面,犹如鬼斧神工。最后十八名绣娘共同倾尽心力完成的那条广幅百不落地缂丝裙更是被传闻中吹捧到了华丽无与伦比的境地。
据闻,此裙乃是大周十八位顶级绣娘历时数月呕心沥血倾尽心力完成,裙成之后,众位绣娘抚裙大哭,自言得此作品,一辈子此后再也不碰针线了!此后,十八位绣娘中有一半都病了一场,病况或重或轻,可见的此裙令人惊艳的程度。
延嘉殿中鹅黄帐幔微微飞扬,王合雍坐在上首金丝榻上,手中缓缓摇着红宝牡丹扇,瞧着旁边陪坐的安国夫人陈氏,眉宇间闪过一丝微微厌烦之色。
“……那缂丝本是一门全新技艺,哪里是那么好开创的哟!听闻那十八位绣娘完成此裙之时一筹莫展。那韩丽娘便跪在织女娘娘面前,痛哭许愿,若是能完成此裙,便情愿减寿十年。其余众位绣娘也都跪下来泣求,织女娘娘成全了她们的许愿,此后众位绣娘便如有神助,下针如飞梭一般,一刻不能停,生生绣了九九八十一天,方完成了这条鬼斧神工的百不落地缂丝裙。”安国夫人说着如今长安城中流传最广的百岁春广幅百不落地缂丝裙,
“据说此裙完成之后,天空雷鸣电作,片刻之后雨过天晴,云破日出,蝴蝶飞进来,瞧着裙摆上缂织百,以为当真是一片草地,飞着停在上头呢!”
“安国夫人谬赞了,”王合雍微微一笑,道,“依我想着,那缂丝裙乃集十八位知名绣娘之手倾心通力合作所成,华美无匹自然是有的,若说似这等传言便太过夸张了!”
“皇后殿下说的是,”安国夫人欠了欠身,“您心思睿智,能够看明白事情真相。自然不是臣妇这等愚鲁妄论之人可比的。”撇了撇嘴,眉宇之中露出一丝不屑之色,朝王合雍谄媚笑道,
“不过想来,流言既如此,那条广幅百不落地缂丝裙定是十分精美。依着臣妾所见啊,这等精美的裙子,自然该当是皇后殿下这等尊贵的人才配穿。宜春县主不过是一介臣女,虽说有县主之爵,生父却不过是个白身,如何配的上这条成名的百不落地缂丝裙。若她知趣的话,便该当将裙子献给皇后殿下。否则便太过狂妄了!”
“一派胡言!”王合雍闻言登时勃然大怒,疾声厉色斥责道,“我正位中宫,自当修省自身,为天下女子表率,如何能仗着身份夺臣女的东西?你果然是个愚鲁妄议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是胆敢妄议宜春县主?”
安国夫人惊的面色惨白,连忙上前,跪在殿中叩头道,“皇后殿下息怒,臣妾口拙,一时说错话了!请你宽恕臣妾罪过。”
王合雍稍稍垂首,掩饰住眸子里的厌恶,不肯再瞧安国夫人,吩咐道,“你出宫去,日后没宣召,就不要进宫了吧!”
安国夫人跄踉退出延嘉殿,脑中一片混沌,竟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受了王皇后如此厌恶。”
丹砂瞧着王合雍,斟酌着问道,“皇后殿下,安国夫人那话说的是不太妥当,但殿下发作她也着实严厉了些。宜春县主就那么好,好的殿下这般维护她?”
其时天光五月,延嘉殿廷中的石榴开的正好,王合雍走到窗前,看着石榴,目光怅惘而又怜悯,“你懂什么?”她道,
“世间多风雨,难为奇幽!你以为这样一条盛名华美的百不落地缂丝裙,是宜春县主的福气?县主若是这时候就猜到这条裙子背后隐含的意义,怕她便是死也不会要吧?她少年多苦难,日后运际又坎坷,有些事情,我瞧在眼中,没法子为她求情,但我至少可以多护着她一些,驱散她的风雨,让她的生命进程在进入痛苦之前,过的快乐一点,明朗一点!”
广幅百不落地缂丝裙挂在衣架上,华丽无匹,刺痛着阿顾的眼睛。
阿顾坐在轮舆上,瞧着挂在自己面前的百不落地缂丝裙,这条裙子这么美,在绿色的锦绣上,或深或浅的缂着一百朵,每一朵都鲜妍明媚,巧夺天工。美的斑斓,明媚。犹如整个春天一时间都拥簇到面前。
“县主,”碧桐瞧着百不落地缂丝裙赞叹道,“这条缂丝裙真美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一条裙子。”
“美丽,也许吧!”阿顾道。
这是一条应该穿在灿烂春光里的裙子。她应该由一个健康的少女穿在身上,在阳光下灿烂的奔跑欢笑,带着元气、欢快的气息,落下一地的荼蘼;而不应该由自己这般羸弱的少女穿着,坐在富贵黯淡的室内,衬压的面色苍白如雪低迷。
“县主,”碧桐没有猜到阿顾的心意,上前欲取过这条百不落地缂丝裙,笑着道,“我伺候你换上吧!”
“别碰它。”阿顾忽的大声喝道。
碧桐的手僵在半空中,回过头看顾令月,顾令月微微垂首,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显见的情绪激动。碧桐小心翼翼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顾令月回过头去,伸手拭去滚到腮边的泪珠儿,吩咐道,“把这条裙子收起来吧!”
“啊?”碧桐愕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呀?”她不舍道,“这条百裙多漂亮呀,县主您穿在身上一定十分好看。”
“我让你收你就收起来就是了!“阿顾扬高了声音。
碧桐抬头看了看顾令月,退后一步,屈了屈膝,应道,“是。”
阿顾眼睁睁的瞧着衣架上明媚斑斓的春光一寸一寸的收起来,别过了头!(83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