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抵达御书房门口,陨痣未进去通报,直接将门打开,示意陌悠然进去,“殿下请。”
陌悠然悄悄深呼吸一口气,才踏入,身后的门立时被陨痣合上。
御书房内烤着暖炉,案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支新摘的红梅,艳丽极了,应着坐在书案后女子身上衣袍的颜色,很是契合。
“九皇妹,我赢了。”
萧浅嫣开口就是这一句,话语间不无得意,就连她精心修剪过的细长的眉也微微挑起,表达着她的喜悦。
“我知道。”陌悠然此时内心已无波澜。萧浅鸢定是死了,否则她怎会容忍萧浅嫣用她的御书房,坐她的位子。
“九皇妹没别的话想说?”她反应不在预料之内,萧浅嫣只好主动发话。
陌悠然寻处位子落座,才瞧向萧浅嫣,从容开口道:“自然是有的。”
“问罢,我正想着跟谁分享我成功的喜悦呢,结果第一个就想到了你。九皇妹你说我对你好不好?”萧浅嫣十分厚脸皮,说出这话来一点不害臊。
陌悠然盯着她瞧了片刻,忽又眉目微敛,沉声道:“好,那我问了,我的人在哪?”方才她在进宫的路上发过号令,却未得那些被她安插入皇宫的烟雨阁高手的回应,所以,她此时内心是有几分慌张,生怕那些人已经遇害。照理,不可能……
“那些烟雨阁的人?”
“嗯。”
“她们已经回去了,我让她们回去的。”
“你让她们回去的?”陌悠然一惊,心想那些人怎么会听此女的号令。
“是啊。我威胁她们说,如果她们不乖乖回去,我就会将你抓起来,将你视为叛贼,而她们就是证明你嫌疑的最大证人,于是她们就乖乖回去喽。”
“卑鄙!”陌悠然毫不客气地骂道。
“多谢九皇妹夸奖。”
陌悠然冷笑一声回应,顿了顿,她才继续下文,“说罢,方才你打败萧浅鸢的过程,我很好奇。”
那个穿着一身正红华服的女子立时嫣然一笑,嗓音娇柔而又魅惑,“你终于问了,我就等着你问呢。”
时间要回到两个时辰以前,那时,皇宫内欢庆新皇登基的宴会还未止歇,萧浅鸢被一群大臣奉承得正在兴头上,一边大口吃酒一边肖想着江山美人兼得的美梦。
本来应是如此,她已经登基,正式成为帝王,江山社稷自然为她所拥。另外,她最心爱的男子萧浅钰已经回来,还带着他与她之间的骨肉。昨夜一夜,那滋味犹在心头,再有那北晋第一美人凤阙对她示好,似乎是想嫁给她,她想来想去都觉得今天是她这辈子最快意的一天。
却不料,她的噩梦也恰恰在这天。
若非论个高下,萧浅嫣的城府心计其实样样在她之上,多年前,还在本应无知的豆蔻年华,她便已经开始筹划一切,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扳倒萧浅鸢。
在她眼中,萧浅鸢除了有个当凤后的亲爹,其他方面样样不如她,所以,即使因一张会说话的小嘴讨得母皇各种欢心宠爱,她心底还是藏着愤懑和不甘的。
于是,她开始步步为营,表面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实则她比谁都精明,小小年纪便学习经商之道,治世之才,甚至各种阴险狡诈的奸计,她都能信手拈来,以致于在之后的十几年里,她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以及人脉,如若利用得当,可倾天禹半壁江山。
这天,她在萧浅鸢登基仪式上公然与萧浅鸢叫板自然是她策反计谋中的一部分。这两年宗人府里的人早已被她大换血,如今里面的官吏几乎全是她的人,所以她才踏进宗人府片刻的功夫,就被里面的人放了出来。
即使萧浅鸢警惕,派了人监视宗人府,终归还是晚了一步。待她得知萧浅嫣越狱的消息,已经为时已晚。
是的,为时已晚。
萧浅嫣已经集结她能动用的所有武装势力将皇宫包围得水泄不通,策反之意昭然若揭。
萧浅鸢发觉大事不妙,当即调集宫中所有禁卫军护驾,接着又派萧浅阳前去兵部调兵,可远水救不了近火,萧浅阳迟迟未归,萧浅鸢与萧浅嫣两方兵力悬殊,再加上烟雨阁那些高手的暗中援助,不过片刻,萧浅鸢身边护驾的禁卫军就被灭了个七七八八。
“萧浅嫣!朕与你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朕亡!”
最终时刻,萧浅鸢只能选择殊死搏斗,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因为她不能败,一旦败了,她曾经所付诸的努力都将白费,她所肖想的江山美人兼得的的美梦将再也无法实现,还有她的宏图霸业,她的野心,都将化为烟云,随着她的陨落全部消失。
不!这对她而言实在太残忍了!
所幸身边还有几个对她誓死效忠的将领以及死士,她才不至于落败到一无是处的境地。
她开始杀戮,鲜血将她的脸和新制的凤袍染成厚重的绛红色,就像一个魔鬼,所到之处,均有人头落地,而她身上亦添了不少伤,但她不在乎了,身上的痛哪及得上心底的痛!
“萧浅鸢,为了这一天,我隐忍太久太久,你以为除了这我没有其他准备吗?”萧浅嫣站于高处,俯视着底下的血腥场面,毫无触动,如鲜血一般鲜艳的红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说罢,她就击了几下掌,萧浅鸢见着被押进来的男人幼童,立时奔溃大吼,“萧浅嫣!你有种全冲着朕来,你要对付的人是朕!不是他们!”
被押进来的男人幼童均是她的夫侍、男宠以及孩子,最小的孩子不过三岁,她此生虽然最爱萧浅钰,但对这些陪伴她多年的夫侍男宠们终归还是有几分情谊的,再者还有她的孩子们,她身为娘亲,怎会不爱她们?
萧浅嫣看到她奔溃的面容,目的得逞,之后她当即对自己人下令道,话语间的果决冷酷令在场所有人都心惊胆战。
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男人小孩们的哭声随着一刀刀落下的呼啸声戛然而止,他们的身躯一个个倒下,粘稠的鲜血从他们的断颈处汩汩流出,将整片地面都铺成了红色。
萧浅鸢整个人懵了,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跪到地上,双目睁得跟铜铃一般,死死盯着那堆尸体,那堆方才还拥有一条条鲜活性命的尸体,一颗头颅骨碌碌的滚到她脚边,恐惧在那双眼里凝固,死不瞑目。
萧浅鸢像抱着宝贝一样将它抱起,呆呆地瞧了良久。
“萧浅鸢,好像还有一个漏网之鱼。”萧浅嫣突然出声提醒道,一副出于好心的模样。
萧浅鸢机械般抬起头,发现一个挺着肚子的男人正踏着血泊向她走来。
是她的夫君嵇选。
“选儿……”她眼里重新恢复光亮,希冀地望向男子,再望向他已经怀胎九月的肚子,嘴角露出笑意。
她的将领和死士未敢阻挡,嵇选顺利来到她跟前,目光温柔。
“陛下,为夫久不见您,开始想您了,就连肚子里的宝宝也很是想你。”他丝毫不在意周围的情景,眼里只有萧浅鸢一人,这叙话方式与寻常他跟萧浅鸢之间的打情骂俏无异。
“选儿……”萧浅鸢见到他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当即热泪盈眶。
因为挺着肚子,嵇选无法抱她入怀,只能用手臂轻轻环着她,极尽怜爱和心疼,“陛下,为夫不喜您哭,您一哭,为夫这心里就会痛。”
“不哭,朕不哭,朕还有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宝宝,朕很开心。”萧浅鸢连忙抹了把眼泪,对嵇选展开笑意,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
“陛下,为夫此时来,其实是想与肚子里的宝宝一起送您一程的。”嵇选抚了抚肚子,温柔说道。
“选儿这是什么意思?”萧浅鸢以为男子在与她玩笑,不当回事。
却不料话音才落,她闷哼出声,肚子上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痛意,她低头看去,发现那里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陛下!”她身边的将领和死士想拦已经来不及,有人一脚将罪魁凶手踹到在地,地上的血泊再度被新的鲜血填补,是嵇选双腿间的血。
匕首上淬着毒,萧浅鸢却浑不在意,双目紧紧地盯着那个倒地不起的男子,眼里满满的不敢置信。
“为、什、么!”三个字,几乎花光她全身的力气,将她脸上的血色悉数抽走。
“你问我为什么?”
此时的嵇选完全换了一副嘴脸,方才浓情蜜意的温柔全部被报复的快意替代,他哈哈大笑出声,笑得癫狂,丝毫不在意自己肚里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失。
笑够了,他猛然瞪向萧浅鸢,滔天的恨意令他咬牙切齿,身子剧烈发颤。
“萧浅鸢,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为什么!”
“若能回到十多年前,我宁愿从未识得你,继续做我的青楼小倌,也比当你的夫君强一百倍!一万倍!”
“是!我是做过皮肉生意,出卖过自己的身子,但你以为我愿意吗!我从小就被那对狠心的爹娘卖到青楼,为了好好活下去,我只能卖!若不卖,我便会饿死街头,最终成为一堆无人认领的尸骨!”
“不过,我虽为了生计出卖了自己的,但至少不会出卖自己尊严,哪怕是一介低贱肮脏的妓子,我也有尊严,我也有权利追求属于我的幸福!可惜,我还是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
“我有一位心怀天下的良妻,她宠我爱我真心对我好,我与她儿女双全,她也很爱我的孩子,同时因为我为她生了孩子她愈加疼我、宠我,哪怕她的夫侍不止我一个,但只要她最宠我,我便是这世间最幸福的男子。这么多年,我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过活着,可如今,我才看透,假的!全是假的!”
“我,多么可悲啊,婚姻前,是一个人人嫌弃的肮脏妓子,婚姻后,则被当成一个他人的替代品,明明是一场噩梦,我却错当成美梦,这梦,一做还做了十余年……”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萧浅鸢,我恨你,我恨你!去你的南欢,去你的替身,去你的凤后,老子不稀罕,不稀罕!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我会诅咒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都得不到幸福,你所谓的最心爱的男子,他会亲手杀了你,然后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让你死后都饱受痛苦,不得安宁!”
“原来,昨晚朕与南欢之间的对话你全都听到了……”萧浅鸢含泪,语气异常平静。身边的死士想用内力逼出她体内的毒药,她拒绝了,那毒药沿着她的血脉一点点地渗透到她全身,她双目渐渐涣散,唇色开始发紫,脸上呈灰败之势,说不出的凄迷狼狈。
“是!听到了!我全听到了!你嫌弃我肮脏,你又何尝不是一样!竟然染指自己的亲皇弟,天下人若知,定会笑掉大牙!说皇室中人果然乱,连血脉相连的嫡亲姐弟间都能有不正当关系,还生了个孩子,若孩子没事还好,若生个怪胎,是不是还要怪到老天头上!呸!恶心,真恶心,简直恶心到令人发指!”嵇选尽情地骂着,哪怕萧浅鸢气数已尽,他也丝毫不动容。
“选儿,临死前,朕还能…再抱抱你吗?”萧浅鸢已经无力气争辩,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就是在临终前抱一下自己的结发夫君。
“你……”嵇选一愣,随即他一撇脑袋,哽咽道:“我过不去。”因为萧浅鸢的死士方才那一推他此时已然至流产的境地,下腹的绞痛感令他脸色发白,额上挂满了冷汗,鲜血染红了他的裤子。
“抱朕过去。”萧浅鸢只好对自己的人下达命令。
她的人也知她气数已尽,这是她临终的最后一个心愿,她们不敢忤逆,当即合力小心翼翼地将她挪到了嵇选身边。
萧浅鸢试图碰他,却被他甩开,她目中流露出悲伤,虚弱道:“选儿,朕快死了,朕最后一个愿望…你也不愿为朕实现么?”
“我现在巴不得你死,巴不得,你死后也不好过!”嵇选别过脸,狠心道,哽咽的声音却流露了他真实的心情。
萧浅鸢轻笑出声,由于毒药已经侵入心脉,她此时整个人软倒在死士怀里,脸色苍白得已像一个死人。
“选儿不给朕这个拥抱,那朕便记着这个账,下辈子…一定找到选儿,向选儿索要。”
“选儿,朕……咳咳,是对不住你,但这十余年,咳咳,对你好,咳咳咳,是…是出于真心,所以,你下辈子,下辈子……一定要先找到朕,朕会等你,咳咳……然后将…将这辈子,欠你的……全都……还你……”
“你”字还未吐完整,她便闭了眼,没了气息,本搭在嵇选手臂上的手瞬间垂落,她身边的死士和将领纷纷对她磕一响头,接着毫不犹豫地一齐拔剑自刎,好像事前商量过一般。
新帝陨落,宫内长荣钟鸣九下,三皇女明珠殿下萧浅嫣正式上位,无人敢有异议。
政权更替成功,萧浅嫣第一要做的就是清理萧浅鸢余孽。一时间,皇宫成了是非之地,该杀的杀,该废的废,弄得里面人心惶惶,各个战战兢兢。
回到当前,陌悠然听了萧浅嫣的叙述,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用手抚了抚。
“嵇选人呢?”
“也死了。去杀萧浅鸢之前,他就已经服毒了。”萧浅嫣摊摊手,一脸平淡。
“圣卿和我二皇兄之间的奸情,是不是你告诉嵇选的?”如今萧浅鸢死了,陌悠然也不知该称呼她“先皇”还是“大皇姐”,最终索性唤其生前的封号。
“差不多。”
“九皇妹,实话告诉你,我曾经和嵇选有一腿,那时候他还是青楼的小倌,而我是他的常客,风花雪月的,让人好生怀念。可惜,他对萧浅鸢用情太深,不然我定会留他的。”萧浅嫣不知从哪掏来一把纸扇,在胸前扇啊扇的,装作风流样。
“二皇兄和五皇兄,你打算怎么处置?”陌悠然废话不多说,径自问自己想知道的。
“瞧把你给紧张的。”萧浅嫣白了她一眼,“放心,这两位一个是我同胞的亲皇兄,一个是对我有功的亲皇弟,我怎么会为难他们呢。”
“五皇兄对你有功?什么意思?”陌悠然目光立时变得幽暗起来,里面隐隐藏着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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