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弥婉和谨照一路算得上顺利,不过月余功夫便到了合初国的都城——合都。
他们将坐骑收入专‘门’灵兽袋,步行至城‘门’前,泛着冷冷暗光的黑‘色’厚重城‘门’大开着,有玄甲战士列队持戈而立,满目肃杀。城‘门’之上悬着一面锈迹斑斑的青铜镜,镜面被锈‘色’掩了大半,每当有人走过,镜中至多敷衍地映出一团懒洋洋的‘色’块,若不是铜镜上隐晦的灵力‘波’动,怕是有不少人会将它当成从寻常凡人家翻出的旧物。
图弥婉仰头看着自己在镜中的影子,努力自那红绿‘交’错的铜锈中分辨出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团青光,之所以能找得出来,还要归功于那青光之侧那团亮眼的金光。图弥婉倒清楚这镜子的来历,太古前鬼族猖獗,有炼器大家研制出了这种灵器级别的镜子,炼制了一批出来分发各地。此镜照道修显青光、照佛修显金光、照魔修显红光,照见死气则黑光冲天。镜子颇为神异,只是据说没用上几年,鬼族便一夜匿迹,是以英雄无用武之地,它们也没能传下什么大名声来。
谨照若有所思:“阿弥陀佛,映众生生死道途,这是生死镜?”
图弥婉点头道:“确是如此,十载前断‘潮’城有鬼族现世,消息一经传开,为抵御鬼族,五域各个城池手段尽出,这生死镜算是顶尖的手段了。”
谨照摇了摇头,垂眼叹息:“阿弥陀佛,鬼族现世,又是一场浩劫。”
“如今已不是太古,鬼族也未必能掀起什么风‘浪’,这生死镜不正是一个明证么,当年可没这种东西。”她抬眼看着生死镜赞叹道:“不愧是始皇道统,北辰皇族果然底蕴深厚。”生死镜虽说生于太古之前,也是灵器级别,但它是量产货,加之功用偏‘门’——只能照出旁人的生机和生死,连当镜子都嫌照不出模样。是以鬼族失踪后,都没几个太古修士乐意捡,拿回来也多是融了作材料。如今十多万年过去,留下来的也不剩几件,登时便显得高贵起来,只是在懂行的人看来,借它夸人难免添了几分讽意。
谨照拨动佛珠不发一语,将图弥婉的似真似假的赞美揭了过去,抬手示意她与自己一同进城。
除开画风明显不对的生死镜,合都的外形可以称得上‘精’美与肃穆并存。若说对图弥婉对这座都城最深刻的印象,大概便是“富丽奢华”四字了,苍青‘色’的城墙高得直冲天际,外部平滑如镜,自内部看去,则能见城墙上浮雕着无数栩栩如生的异兽凶兽、仙魔妖鬼、奇珍异植,还有那在云雾后若隐若现的仙家宫阙。城内秩序井然,‘玉’楼金阙,琉瓦生辉,雕‘玉’瑱以居楹,裁金壁以饰珰,阵法的光芒流淌在城池的每一个角落,仿若将天上绚烂云霞收拢进这城墙之中。
合都大概是最符合人们对于“天上宫阙”定义的地方,相较于崇云仙宗的清寂、断‘潮’城的狰狞,她奢华得理直气壮,耀眼得不可抵挡,富丽之下是獠牙一般的霸道与危险。
合都里被严格地划分出了地域,有坊市有住宅,最核心处被一圈紫金‘色’城墙护卫着的便是合都神秘低调的皇室——北辰皇族的居处。
虽然路上来往的人并不比旁的城池少,也不见有专职维护秩序的士兵,但奇异的,这座城市就是有有种莫名的庄严感,让初来者忍不住屏气凝神。
谨照遥望着那皇宫上空,感叹道:“阿弥陀佛,合初的帝气愈发凝实了。”
图弥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没能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但只“帝气”两字便足够让她琢磨出几分意思了。据她知道,那些皇族,准确的说是国主有特殊的修炼法‘门’,可以凝聚辖下的百姓的信仰和一种玄之又玄的意志,将之凝聚成“国运”,以“国运”养“龙气”,再以“龙气”反哺“国运”,使得国力昌盛。同时,国主乃至整个皇族于修道途中都会受到这种“国运”的护佑,传闻有遇难成祥之能。而谨照所言的“帝气”则是衡量整个皇族地位稳固与否的标志,非有特殊法‘门’者看不穿,想来谨照便是那特殊群体中的一个。想来合都中那种威严肃穆的气场便是因那“龙气”、“帝气”而生的。
脑海里过了一遍资料,图弥婉难免对这个从没见过的修炼方式充满了好奇,但考虑到有事在身,便也按捺下了探究之心,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她和这个合都缘分不浅,总有好好探索的机会。
图弥婉记忆里,这次是自己前世今生第一次来到合都,谨照虽然不常出入这浮华地,但毕竟来往过几次,是以便由他带路,二人路过一处处坊市府邸,左弯右绕几次后终于到了城池的东南角。那是一片极其广阔的场地,地面以不知名的材质铺了漆黑的一层,光华如鉴的地面之上,一座辉煌的宝船‘挺’拔兀立,高逾十丈,长约千尺,雕栏‘玉’砌,飞阁流丹。宝船共七层,越往上越小却越华美‘精’细。其周云雾升腾似群山,‘迷’离宝光自那烟‘波’浩渺中晕了开来。每有微风吹过,云雾翻涌如‘潮’,每一层飞檐下悬着的饰物因风摇曳,其声或如‘玉’碎,或如鸣琴,或如击缶,仿若仙乐。宝船上人影憧憧,姿态飘然,身姿动人,状若仙娥,愈发显得那宝船似是飘‘荡’在云雾深处的仙人行宫。
这便是合都国引以为豪的飞行法器七宝仙云舟。
这种宝船极为珍惜,据统计,有史以来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不过两掌之数,眼前这一艘便是作为专‘门’护送合都国修士前往斜照墟的飞舟而出现的。它本身便是顶级的宝器,传说每一层都有灵器镇压,既可以作飞舟又可为战船,端的是稳固无比,若是托大些,赞一声“万劫不灭”都使得的。
至少就图弥婉靠近宝船这短短半柱香的时间里便听得不少修士满口赞叹,视上船为毕生荣耀。
图弥婉也不是不震撼的,毕竟倾全国之力历时数万年也只得了这么寥寥几艘船,其奢华强悍自然不言而喻,但连兽‘潮’都亲历过,这种视觉上的冲击半点都不能撼动她的心神了。思及它的用处,图弥婉一点都不意外合初国会用七宝仙云舟这等堪称奢侈的飞行法宝送修士前往斜照墟。毕竟有资格前往斜照墟的修士无不是自己家族的‘精’英,若是一个不慎尽数折在路上,免不了会造‘成’人才断层,到时归元国定然会狠狠咬上来。纵然两国已经僵持了数万年,但只要一方‘露’怯,局势的倾覆也不过是片刻光景罢了。
当然,保护之外有没有些许炫耀国力的意思,这便不得而知了。
图弥婉一边随意猜想着合都国的种种用心,一边对着迎面而来的道童亮明了身份。这七宝仙云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地位不够者上船须得‘交’一枚上品灵石的船资。以她和谨照的身份却是不必另‘交’钱了。
那道童短手短脚,笑得一团稚气,圆胖的小脸配上一双水汪汪黑漆漆的大眼,显出十分的天真喜气来,他脆生生地说:“贵客随我到四楼吧,静室已为您备好了。”
谨照施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的禅房在五楼,便不与施主同行了。”
图弥婉还礼笑道:“大师先请吧。”
道童看着天真,行事却极有分寸,话不多却将宝船的情况大体理了一遍,一路上图弥婉已从他口中得知了这七宝仙云舟每一层的作用。七层乃是专‘门’留给高级修士的,六层专供皇族,四五两层是各个顶级世家嫡系子弟们的地盘,三层以下则是旁支及其他世家贵族子弟的居处。当然这只是大体上的分派,总有些人不被这规矩约束的。她乃崇云仙宗核心弟子,宝船四层比与她的地位略高半级,但她毕竟是客,也算得上正相宜。
图弥婉很快就到了安排给自己的静室‘门’前,取了一瓶丹‘药’给那道童,又‘揉’了‘揉’她觊觎了一路的圆胖脑袋,她便心满意足地推‘门’而入。室内蒲团、丹炉、云‘床’、明镜、香炉等等物件一应俱全,器物上流转着淡淡宝光,一看便是‘精’心准备的。
据道童说,合都五姓的嫡系子弟都在五楼,次一等的世族嫡系则在四楼,而来蹭宝船的大多在二三楼,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散修,少有的几个四域修士也多是为了凑热闹而来。出乎她意料的是,宝船上还有另一个崇云仙宗的修士。
能在这七宝仙云舟上遇见同‘门’也勉强算得上他乡遇故知了,图弥婉打算修整一日便去找那同‘门’。
图弥婉是被一种晃动感惊醒的,这种晃动非是真的感觉到了摇晃,而是修仙者本身的感知带来的提醒,灵脉生于地下,修为不够的修士一旦与地脉断绝联系,自然会有所感应。图弥婉睁开眼,只见静室一面墙一点明光骤亮,涟漪一样的‘波’纹自那明光处扩散开来,像是一滴水落入无‘波’的池面。随着涟漪的‘荡’开,木‘色’的墙一点点透明,仿佛真成了一墙清澈的水。待得涟漪平息,七宝仙云舟外的情景便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七宝仙云舟不知何时已然起飞,它悬于半空,狂风骤卷,飘渺雾‘色’沸腾出云山千重,暮‘色’下的琉瓦金阙、万家灯火俱被遮盖在茫茫白‘色’后,唯有阵法绚丽的光芒渲染出满目辉煌。紫金城墙围住那一个城中之城,碧‘玉’之堂,琼华之室,奢华威严至极。船上的飞檐一层层亮了起来,浩大的灵力‘波’动中,檐下悬着的七件灵器发出夺目光芒,将整艘飞舟护卫得牢不可破。朱霞九光,阵法流彩,云雾被染成诸般‘色’彩,仿佛是流动‘交’错着的浩瀚光河。七宝仙云舟,名副其实。
然而一切震撼人心的绮丽景象都没能牵动图弥婉的注意,她的目光停留在七宝仙云舟起飞前的地方。本来笼罩的云雾被仙舟起飞带起的狂风吹尽,显‘露’出它的全貌,那是一方浑圆的广场,漆黑如夜,明澈如鉴,阵法光芒也好,暖‘色’夕阳也好,都没能让它染上半分杂‘色’,它冷冷地看着她,似一颗森然死寂的瞳孔,让她无端心头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迫切地要在那样冷漠的注视中破土而出,然而……
“咚……咚……”规律而散漫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那股莫名的悸动转瞬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