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个靠山确实不太好找,首先,这个势力要足够大,像刘重之流的膀臂,找来之后,有可能他遇到的麻烦事比自己都多,还怎么能指望他在关键时刻救自己呢?其次这个靠山要必须不怕官府,而且和官府的仇恨越大越好,那这样一旦真打起来,齐王有可能新仇旧恨一起都算到靠山的身上,到那时自己就更加安全了。
但符合这两个条件的靠山并不好找,可着整个大宋国朝来找,也就国之四寇(山东宋江、江南方腊、淮西王庆、河北田虎)符合条件。与其他三人远在天边不同,宋江手下的水泊梁山可是近在眼前。
真的要投靠吗?田横一开始就泛起了嘀咕。常言说得好:店大了欺客,客大了欺店。金光寨在当初最风光的时候,虽然在江湖同行口中说起来可谓是雄霸一方,但要和不远处的水泊梁山相比,那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也就凭着,从晁保正到宋押司都是搞惊天动地大事的好汉,根本看不上小小的金光寨,否则这弹丸之地,梁山的众多头领一走一过也会化为齑粉。
更别提人丁惨淡的现在呢?现在上山除了自己除了能提供一个看起来不少的地盘以外就再无其他了。凭着这样的背景上山,自己能捞一个好前程和座次吗?这都是不得不考虑的。
想当初田横带着喽啰出去劫道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客商磕头求生道:“只要好汉爷爷饶命,那小人身上的金银情愿交由好汉。”田横对此一般是一声冷笑,然后鼻孔看着对方说道:“大爷把你宰了,你身上的前也都全是我的了!”
万万没想到,这句话竟然很快映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一旦向梁山提起合并的事情,就是挑明了这金光水寨已空。到那时对方只要派五虎八骠其中几个来此轻轻一打,自己妄说是寨主座次了,就是命也得白送人家。
其他三大贼寇呢,虽然不会贪图自己的水寨地盘,但远水解不了近渴,齐王真要发来大兵压寨,有可能自己的求援信还未走出百里,他田横和老娘大概就已然做了板刀面和馄饨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也是田横最为看重的是,一旦投了靠山,不论那靠山是谁,哪怕是官府肯收,那以后自己就是有上司长官的人了。再也不是老天王大俺王二的逍遥日子了。到那时自己真的受得了吗?
真是太难抉择了!
就在这娘俩一起长吁短叹的时候,还是那个一直被瞧不上眼的师叔,“黄蜂刺”孔慈一日来大厅回事,却得见自己的嫂嫂和师侄在殿里长吁短叹。于是鼓了鼓自己的气力,扎撒这胆量小心问道:“敢问嫂嫂愁为何事?”也许是这俩人太久找不到合适的人商议了,今天竟然破例的和孔慈说了一趟自己所面对的难事,当然临末了那田横也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感叹:“我一人事小,就怕俺病急乱投医的选的不是明主,反倒误了水寨上下各位弟兄的前程。”
但那孔慈又何尝不了解自己这直肠子小侄的花花心思呢。说起来,他俩人虽然按辈分来说,田横要规规矩矩的叫孔慈一声师叔,实际上,这田横的年纪还要比这孔慈枉长了三岁。所以他这师叔在他父亲活着的时候就叫着别扭,现如今他那短命的父亲横死,自己对于那师门的礼道干脆能躲就躲,人能不见就不见。孔慈也是个懂心思识大体的人,明白自己就是来这里讨个活路,所以也不敢在这些旁枝末节的事情上多添累赘。只不过现在事情已然逼到了这一步,自己虽然不敢妄称师叔,但也好歹是水寨的人,这里的一兴一亡都关切到自己的自身利益。所以有些话,他就算是不敢说也当说,于是他再三的揣摩了自己师侄的心思之后,才陪着笑回道:“现在山寨已然到了这险恶的地步,不是咱不告诉水泊梁山,人家就会不知道的。到那时,如果他们真有那绝情的心思,单凭咱现在的势力,也未必拦得住人家。反倒不如先开口,先落着道义上的先手,以后他们还是要以大欺小,传扬出去江湖人肯定都耻笑他们无信无义。更何况张口三分利,搞不好寨主您还真能博一个水泊梁山的一字并肩王,到时候就咱和河北玉麒麟一档了。”
“还有您怕的有人管您。常言说得好,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就算是您投了水泊梁山,到真要分封的时候,你就把着这金光寨不走,咱这上下的弟兄对您也是一呼百应,那宋江还真能耐您几何?到以后山高皇帝远,凡是都还要个因地制宜,有个大事小情的还不都是您说的算。”
孔慈这些话说的田横犹如拨云见日,他看了看自己的小师叔,又瞧了瞧自己旁边满脸横肉的老娘:“这话有理啊。”诸位看官您瞧,他为了不叫师叔,一句正常话头里的称呼也给免了。
不过这件大事也就从这时起定了下来,作为首功之臣的孔慈理所应当的没有受到任何称赞,甚至连后面琐碎小事的确定他也没参与的份。要不然他肯定不会同意田横让派去的小军对水泊梁山隐瞒大寨主横死的事情。
“这不是白纸上坟—糊弄鬼嘛。”孔慈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后,也只是很小声的抱怨了一句。
所以列为看官就很能相见当卢俊义和田横见面时,两个人所处的心态了吧。前者呢,正想着拿这个白捡的便宜抖威风,立威信;后者呢,只要能混个好座次,让自己脸上有光,外加保一家平安,自己也就知足了。
卢俊义是一个喜欢开门见山的人,所以在众人在大厅落座之后,就首先表达了对原大寨主田刚横死的惋惜和哀悼;然后点明了自家的燕小乙愿意将自己的三十六位座次让给田横。后者一开始有些皱眉,因为这只是个敬陪末座的角色,离自己当初设想的一起并肩王可说是有些远。不过很快他还是调整了一下角度:末座也是天罡,总比混在后面辱没了自己的名头要好得多。随后卢俊义又讲了金羊洞的刘重已经放弃了比武的打算,愿意和大伙一起世代交好。这个结果就是田横预料之中的了,咱们前面讲过,这刘重他并不惧怕,他真正怕的是官府和齐王。虽然一开始他派人去的时候并没说过刘重的事情,但就他们这么快就掌握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来说,自己父亲和一干寨主横死的事情肯定也没逃得过他们的耳目。想到这,他心里丝丝的有了些不满,他不是对自己不满,更不敢对水泊梁山不满,他不满的是自己的小寨主也是自己所谓的师叔孔慈,这件事情他当初怎么没和自己讲清楚?!弄得现在好些事情自己没法提,也不能说了。
不得不说田横也对今次的见面做了很大的准备,例如在知道卢俊义等人要上山之后,他便首先让自己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老娘躲到了后寨。对此我们要不得不夸奖一句:这可是一向粗鲁的田横第一次换位思考了一下对方心思,要知道这次带着水寨上山入伙的可是他田横自己,如果此时就把自己的老娘搬出来,那可是要牵扯到一个辈分的问题,故此让她老人家躲得远一些,也就是为了避免对方来人的尴尬。
这种相对满足的状态促使他们在一起开始相识的过程中迅速的进入了短暂的蜜月期,但这种一味的谦让也给他们后来的分歧埋下了冲突的引子。
田横迎客的队伍中并没有出现自己的小师叔孔慈的影子,当然,在这个人的问题上田横考虑的可不是辈分的事情。而是由于他非常明白,金光寨现在面对着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如果此时孔慈出现在这里的话,那将来的改组之后的金光寨就应该有一个孔慈的座次,而这个正是田横最不想看到的。
不过他没有让孔慈来,不代表着别人也会忘记这个人的存在。在上山之后不多久,卢俊义就提出要让人大略观瞧一下这金光寨,田横心说那我岂不是全露底了吗?有心不让,却又不太好意思立即回绝,到底现在是求着人家的时候,于是就找了个理由推脱到:“金光寨乃是半水半旱的寨子,旱地里还好说,水寨全是木屋和小船连起来的地方,人去多了怕有人翻到水里,这天寒地冻的再冻出个好歹,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也让大家脸上无光不是吗。”
“贤弟所言甚是,”令田横没想到的是,他的话正中了梁山寨来人的心思:“我这边就出一人,就是洒家师弟,林冲林教头。”说着,他就将自己身后一名豹头环眼、虎背狼腰的大汉引导身前。
田横一看人家都已经准备好了,于是就一回身找了个平日里机灵懂事的喽啰吩咐道:“三儿,快带林教头到寨子里转转,切不可慢待了教头。”这喽啰一听就清楚了寨主到底是什么心思,几步来到林冲身边,一展手恭敬的商议道:“林教头,咱往这边请?”
“有劳小哥头前带路。”说完,林冲就拜别了两个山寨的诸多头领,独自随着那小喽啰走了出去。
按下卢俊义和田横在聚义大厅里夸夸其谈不表,我们先单讲一下随着喽啰出门的林冲。
不得不说田横派来跟着林冲的喽啰是一个心灵嘴巧的主儿,他一路之上带着林冲走马观花,看的净是一些不妨事的地方,例如喽兵的灶头厨房,演练操场以及水寨船房。即使到了那些显眼的地方,例如明岗暗哨,消息埋伏,他也不点明说透,嘴里也只是些缺油少酱甚没滋味的言语。对此林冲也并不为意,这次要求观山看寨就是源自他的主意,卢俊义听到他的请求之后,原本就是以为林冲想围着金光寨瞧瞧,一旦有个差错也好有个退身路。这他也真是有些小瞧了林冲,按着他的心思想法:既然俺林冲来了这座水寨,那就不能白白出去,保全性命只是最低要求,最根本的就是怎样才能这金光寨顺利的划在水泊梁山的治下。
前些时日,林冲找到了锦豹子杨林,和他细细的谈了一下这金光寨的构成和人员。从对方口中他知晓了黄蜂刺孔慈这个人,细细的听了听的遭遇,林冲心里就是一抖:这人如今的境地怎么和自己当初在白衣秀士王伦手下如此的一般无二,被猜忌目的,被怀疑忠诚。一下子他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孔慈产生了同情感。不过,作为一个从王伦时代过来的人,更作为一名火并王伦,承上启下的主使人,他更明白此刻孔慈心中压抑的究竟是什么。
“君乃薪柴,吾乃星火。”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林冲随着领路的喽啰走进了一处偏安的小寨。恰巧的是,孔慈此刻也正在这小寨中当值。
“林教头,您一定口渴了吧,咱在这里喝碗茶,一会我再令您去水寨瞧瞧。”喽啰一边走一边将林冲领进了房门,进屋一抬头,他又看到了正在一张老旧八仙桌旁喝茶的孔慈,于是赶忙客气的接应道:“孔爷,您在这里当值呢?”
“嗯,”孔慈草草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脸糊涂的问道:“敢问这位好汉是?”
“这位是水泊梁山来的林教头,林寨主。”
“在下豹子头林冲。”
一听这话,孔慈立即站了起来,忙不迭的拱手:“原来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林教头啊,久闻大名,轰雷贯耳啊。”
“哪里哪里,愧不敢当。还未请教阁下?”
“小弟乃是这金光寨的一名小寨寨主,名字叫孔慈,江湖上有个诨名叫做黄蜂刺。”
林冲一听,立即来了精神,心说我这半天寻的就是你。随后二人互相客套着,分宾主坐到了八仙桌的两侧。
“三儿,快去给林教头沏一壶好茶来。”孔慈说完好半天,那喽兵也还是未有动作,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俩说话,那眼神里露满了嫌弃的神色。这下子孔慈有些动怒了,猛地一拍面前的桌子:“快去啊。”那喽兵好像被他的一拍吓了一大跳,一转身,带着满满的抵触情绪出门找开水去了。
等喽兵出了大门,林冲这才细细的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孔慈,只见他一双凤眼,小鼻子小嘴,无事脸上就带着笑,鼻子下留着八字胡,头戴着一顶藏青色绒帽,身穿着藏蓝色圆领襽衫,外面罩着一件厚厚的深绿色小褂,腰扎大带。粗略的看着,一副不得意书生的扮相,与他现在山寨寨主的身份相差甚远啊。
所以林冲一开始的笑着打趣道:“孔兄弟平时还饱读诗书?”
“哪里,小弟我当初仅上过两年私塾,只是认识几个字罢了。”
“那孔兄弟的打扮可像是要上汴京谋个功名的样子啊。”
“呵呵,林教头说笑了。”说着,孔慈就好像在躲开林冲眼神一般,俯下身来,拨弄着脚边的一盆炭火。
“孔兄弟不必费心,这炭火旺得很,我现在端的暖和。”
孔慈就好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的朝着盆里的几个煤块费劲,一会嫌大不易着,一会嫌小不经烧。
“有些一直在受风的东西啊,炭火是暖不透的,你再拨弄也是白费气力。”
听到这句话,孔慈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林冲,然后轻身的叹了一口气,还是没言语。这时候,那取水的喽兵一撩帘子走了进来:“林教头,给您新沏的艳茶,你快尝尝,暖暖身子啊。”说罢,他就在林冲面前摆了一个茶碗,极其殷勤的给倒了七成满,然后就只是笑盈盈的看着,再没了其他的动作。
林冲想端茶碗,可惜有些烫手,于是只能扶着茶碗往孔慈面前一推:“孔寨主,你也来暖暖身子。”后者这时候已经从直起身子又坐回了座位上,望着面前的茶碗突然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对着林冲一抱拳:“谢谢教头美意,孔某心领了,我这公务在身,不便久待,先行告辞了。”说罢,还未等林冲挽留,就立身大踏步的走出了屋门,一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呸!还真把自己当个景了!”那侍候的喽兵望着孔慈的背影悄声的骂道。
林冲再没说话,只是轻轻的将那碗茶又拦回到了自己的身前,望着袅袅的白眼,笑了,轻轻的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之后,又朝着那喽兵点点头:“好茶,好茶,很有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