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吴奇的眼里便只剩下那个女人的背影,他的脚不自觉地往前踏去,几步就超过了艾德里安娜的身位;走上木板小路,穿过高大低矮浓绿鲜亮的盆栽绿植,最终来到女人的身后。
这时,一股混合植物水珠的清冽气味伴着微风拂向吴奇面庞,风声还藏着一缕女人的熟悉香气。吴奇头脑一僵,原本全是黑暗的记忆起点前方此刻冷不丁闪现过几段碎片化的场景片段。这些五彩斑斓的场景片段虽然又细又零碎,但却是无尽黑暗中最宝贵的最初亮光。
虽然这几缕光亮还不足以成为撬动无尽黑暗,不过对吴奇来说,这种程度的“松动”意义已经非常巨大。从黑暗深处透出来的光亮证明的许多,包括和眼前这个女人有关的事。
吴奇的双手微微握拳,将启未启的嘴唇嗡嗡颤动。整个世界宁静得仿佛只剩下他和她,而她恬静地修剪着那株清新淡雅的玉树,似乎他不出声她就不会停下动作,更不会回头。
“妈”
吴奇终是出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模仿不出的颤抖,压抑不住感情在此刻彻底决堤。
下一秒女人修剪玉树的动作忽地停住,她蓦然回首,微风同时吹起她柔顺的三千青丝,一双温柔似水的黑眸第一时间映入吴奇的眼帘。
咔嚓,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裂开了,那是吴奇被封存的记忆黑暗猛地多裂开了几道裂缝,从裂缝背后透进来的光每一幕都勾勒着眼前女人的面庞,有哭有笑,喜怒哀乐应有尽有。
同一时间女人也看到了吴奇的面庞。她温柔的眸光里灵动一转,随即折射出两道映水的弧光。
“阿奇,你回来啦。”她柔声唤道。
这个女人便是若麟,她是五大常委之一的若世安的妹妹,悬鹰柔和派的领袖,亦是吴均的妻子,吴奇的母亲,以及若瑢的养母。
若麟穿着一身休闲大方的浅蓝色短袖连衣裙,两条洁白的胳膊露在外面,皮肤好得宛如二十几岁的女人。但岁月仍然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曾经的姣好脸庞则永远定格在了定安楼门口的雕像上。
但吴奇毫不在意这些,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这个比他矮比他瘦弱的女人。这一抱他才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母亲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纤瘦,更加弱不禁风。
而且肌肤相触之际吴奇即便没用荒野神明的启示,只凭本能也感知到了若麟体内的生命能量:健康,但是很弱,甚至她根本就不是先驱者,而是被卡在三阶桎梏之下的纯人类。
原来是这样,和之前自己零零碎碎了解并拼凑起来的信息如出一辙。
吴奇如是心想。他还听到了他母亲的心跳声,那声音激动而热烈,似乎在真诚地告诉他她欢迎他的回来,与坐在高高在上的五大常委席位上的父亲截然相反。
隔十几年未见的母子二人紧紧相拥了一分钟,然后彼此分开。后面的艾德里安娜和蕾妮也已走完了木板小路,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吴奇和若麟。
不过与其说是静静,倒不如说两人是三分静七分呆。艾德里安娜之前就知道夫人对吴奇颇为看重,但她怎么也没猜到两人的关系竟然这么“直接”,竟然就是母子!至于蕾妮,她之前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这会儿直接整个人僵住了。
三年前格雷戈博士和悬鹰本部先后下令追捕的荒野少年是若夫人的儿子,而且吴奇是若夫人的儿子也就意味着他也是五大常委之一的吴均的儿子!这种身份的反差谁又能想的到。
万幸的是她们这两个相当早与吴奇结怨的人如今也算是化敌为友了,否则一度涉及生死的敌人其背景是至高三院地位最高的统治者之一,她们估计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安心入眠了。
蕾妮看吴奇的目光在短时间内变幻了多次,最后化成了一团糅杂了多种感情以至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她还隐隐感觉到,从此刻开始,她要再想向吴奇表明自己的心意,难度怕是要比昨晚高上十倍百倍。
“哎”
在蕾妮默默叹息的时候,若麟笑着对和吴奇说了两句,然后看向艾德里安娜与蕾妮,请大家都去她的茶室坐坐。
恭敬不如从命,艾德里安娜和蕾妮行礼过后便自然地跟在吴奇后面进了若麟的茶室。
所谓茶室,就是一间极为宽敞、并设有一套完整到让人难以想象的茶具的办公室兼会谈室。透明的落地窗能直接看到外边翠绿如春的露天阳台,房间里则摆放着各式各样增添书香气息的家具陈设。
吴奇一抬头就看到茶桌背靠的墙壁顶端挂着一幅行书字画,白底的纸上盘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上善若水”。
落款和印章,都是吴均。
吴奇没由来地感到一股讽刺。那个身处至高委员会之位、用着冷酷铁腕稳固至高三院在这个世界的地位、连亲生儿子也要如工具般利用的男人,竟也题得下手这种字。
不对,写什么字是会书法的人的自由,更能体现题字者秉性的应是运笔之中携带的神韵。
想到这里,吴奇的眼神稍微柔和了点,因为从这个角度出发,他发现“上善若水”这四个字配上吴均的落款,也不见得有那么刺眼了。
若麟沏好四杯热茶,放到茶桌的四边,刚好是三人所坐的位置。她温柔地道:“阿奇还是叫儿子亲切一些吧,好久没这么叫了。”
“妈,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吴奇也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能让他面对着这么笑的,这个世上只有若瑢和若麟——这两人养他和生他的女人。
“乖。”
若麟幸福地道,然后她转头并收起了宠溺的眼神,平和地分别看向艾德里安娜和蕾妮。
“两位女士,我家吴奇承蒙你们照顾了,感谢你们。”
蕾妮有点心虚,忙摆手低声说“没有没有”。而艾德里安娜沉稳得多,颔首道:“这是属下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