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孙氏递过来一只小瓷碗,里面是她特地从别家弄来的药草,捣烂了敷在伤口能消肿化瘀止痛,一般村里贫困的人家治疗跌打损伤之类的都是用这个法子。
青禾有些疲倦地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何孙氏一想到姚二寡妇今日的做派,就连她平日一向嫌隙的儿媳现在看着都顺眼多了,她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这个……成儿这次做的事确实混了点儿,是他不对!我定让他好好的向你赔礼道歉!唉~早知道我便铁了心不让成儿与那骚蹄子有来往……”
“娘,”青禾忽而开口道:“你是知道的吧,何成与那寡妇相好……”
何孙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说“知道”也不是,“不知道”也不是,面上有些尴尬。
好在青禾也没等何孙氏说什么就端着小瓷碗往里屋去了。
青禾回到屋里看见垂头丧气的何成,冷哼一声,把小瓷碗往他面前重重一搁便自顾自编草鞋去了。
“你干什么?”
青禾头也不抬淡淡说道:“娘给你弄的药草,自己敷敷吧。”
何成一听又想到了今天自己的狼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气的把面前的小瓷碗推得老远,吼道:“拿走!我不需要!”
“那也好,让邻里街坊都看看你那鼻青脸肿像猪头一样的脸,再好好的赞叹一下你今日的英勇行为!”青禾边做草鞋边在心里想,何成如此拼命地为了姚二寡妇与人打架,怕是心里当真有几分喜欢的吧。
“那狗杂种比我伤的更严重!”何成听了青禾的话立刻伸直了脖子大声辩解,又像是在极力维护着什么。
青禾冷眼瞥他,“这么说来你的腿应该没事了。”
何成一愣,然后点头,“好得差不多了,除了用力的时候有些疼,又被那个狗杂种踢了两下……”
青禾看着何成,心中突然萌发了和离的念头。
既然何成心里头有别人,婆婆又不待见她,她又何必赖在这里呢?碍别人的眼,自己心里也不痛快。倒不如和离,自己从这个家里搬出去,反正现在她学会了编草鞋,只要有挣钱的手艺,还怕养不活自己么!
青禾想着想着就下定了决心,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草鞋,走到何成面前说道:“你不是一直嚷着要休了我么?这样吧,我们两个和离,你看怎么样?”
何成眼睛睁得大大的,神色怪异的盯着青禾,“你说什么疯话?脑子被门板夹了?!”
青禾一脸平静,“我没疯,说的更不是疯话。你不是一向不满意我么,我们两个和离也是如了你的愿,这样你就可以和那个姚二寡妇在一起了!”
何成盯着青禾半晌,确定她不是在说笑,最后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你放心吧,那种女人……我是不会与她有什么瓜葛了!”
青禾花了三秒钟的时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随即有些无力的笑了起来,“何成,你以为我是因着你与姚二寡妇有什么才要与你和离的吗?难道你认为你说了这样的话我就会对你感激涕零吗?你对我没有感情、没有关心、没有责任也没有尊重,即便今日这个‘姚二寡妇’不再与你来往,可明日又会有第二个‘姚二寡妇’、第三个‘姚二寡妇’……何成,我不是你,与其傻傻的等着被人厌烦、嫌弃,被人像一块破抹布一样扔掉,倒不如我索性自己走,走得堂堂正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何成涨红着脸,恼羞成怒的瞪着青禾,脖子上青筋暴露,她甚至感觉那紧紧攥着的刚硬拳头下一刻就要朝她挥来。
何成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个时候竟然主动开口向他提出了和离,他突然想知道她从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气说出的这番话。
古时的女子无论是和离或者被休妻,都要背上永远的坏名声,有了这样的名声,后半辈子还能安稳幸福的生活的不是没有,只是实在少得可怜。
能休了青禾都是何成一直以来所希望的,能够与她和离应该也是他非常乐意的,可是看着青禾冷静而坚定的说出这番话时,他的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兴。当时他以为是因为姚二寡妇那件事的影响,到后来才明白也许不是那么简单。
“好……”他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不过家里没有笔墨,等到家里有闲钱买笔墨的时候再说吧!”
“我可以请人……”
“够了!”何成桌子一拍,满是怒气的说道:“连等个一两天的功夫都等不得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当个弃妇吗?”
真是是奇了怪了,这不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期盼的吗?怎么现在反变成说她的不是?!这人到底什么意思?!凭什么还拿眼瞪着她,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才对!他难道以为她真的是一个任人揉捏的面团吗?!
“好!别忘了你的说的话!等我手里的草鞋编完卖了,定去买一套文房四宝来伺候你签下放妻书!”青禾心里憋着火,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就像两头牛一样相互对抗,一点也不肯让步。
青禾现在什么也不怕了,只管按自己的想法过活,也不再看何孙氏或是何成的脸色,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的事情就放在一边,若是看她不顺眼和离了便是!只要她手里头有了钱,到哪儿不能过上好日子?何苦在这里委曲求全?一想到这里,青禾一直沉重的心也变得稍稍轻松起来,脸上的神色比之前也明朗多了!
没过几天,青禾就理所当然的成了这个家中最闲的人,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呆在家里悠闲地睡觉、吃饭、喝茶、编草鞋。
她变懒了,何成却变勤快了!起先他把自己关在房里闷不吭声的过了两三天,后来腿脚一方便就开始下田干农活,每天扛着锄头早出晚归的,与之前烂赌鬼的形象大相径庭。
青禾深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以俗话说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何成不过是三分钟热度罢了,或是明天或是后天一准打回原形,变回原先的那个烂赌鬼!
再说何孙氏,出了姚二寡妇这件事,她心中有数,青禾与姚二寡妇,两者一比较,高下立见,再加上是何成做错事在先,所以这些天以来她对青禾的态度自然也和气了不少,不再总是挑她的错骂来骂去的了,有时像煮饭、喂鸡甚至给菜园子浇水这样的家事何孙氏总是在青禾之前已经做好,弄得青禾还感觉有些不自在。
青禾又坏心眼儿的想:兴许何孙氏这样是因为何成把田里的活儿都干完了,她闲着也是闲着呢?
玉梅第二次来看望青禾时,见到从田里耕作回来的何成嘴巴张得都能塞得下一个鸡蛋了,她用手指直戳青禾,“喂、喂,那个什么……你家赌鬼转性了?不去赌坊赌钱反开始下地干农活了?”
青禾摇摇头,笑而不语。
玉梅却显得比青禾还要兴奋,“好事儿啊!戏文里怎么唱来着?浪子回头……金不换呐!我不是说了你只要把这一阵熬下来往后会有好日子过的,瞧瞧,信我没错吧!”说着她想到什么,眼中一亮,凑近了青禾的耳边道:“我托人把那个方子弄来了,现在更是要趁热打铁、抓紧机会!”
青禾一头雾水,“什么方子?”
“哎呀!就是那个……”玉梅急急地用双手比划着。
青禾脑中忆起上一次玉梅来时提过的专治女人怀不上孩子的秘方,一时有些窘羞又有些哭笑不得,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把她准备和离的事情告诉她,好让她不再胡乱猜想,不必做这些无用功的事,可想了想还是算了,一来这事本身还没有成;二来毕竟也不是什么喜事,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你就按照方子到药铺去抓药,煎药的法子也已经写在里头了,你记得一定要每天喝!”玉梅塞给她一张黄纸。
“这……”
玉梅用一种“我懂”的神情看着青禾,“你不要觉得害羞,也不要觉得丢脸,我们又不是那些未出阁的小闺女,传宗接代对女人来说很重要,否则,再过一两年,何家就要以‘无所出’为由把你赶出家门了!”
青禾说不过她,只得无奈叹道:“好、好、好,操心鬼,真是爱操心!方子我收着还不成嘛,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玉梅满意的笑着点头,一手摆弄着青禾箩筐里的草鞋,露出兴趣来,“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做草鞋啊?倒是怪好看的!”
“你喜欢?给你做一双。”
玉梅摇摇头,又问道:“这个耐穿不?”
“保准比一般的草鞋耐穿!”
玉梅高兴起来,“那不如给我家相公和我家那个小皮猴各做一双!你不知那个皮猴子整日的爬墙、爬树、钻洞子,一双鞋穿不了几天就坏了!鞋子做好了我给钱给你。”
青禾白了她一眼,“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我难道就是稀罕你那几个臭铜板儿才给你做鞋的么!”
玉梅嘿嘿笑着突然一拍脑门,“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这是我特地带给你吃的白糖糕,原也是别人送的,我想到你以前最爱吃就是这个,就包了几块儿拿来给你。”
青禾接过那方方正正的小包裹,外面是用一层是用花布包着,里面一层油纸打开来就是莹白如雪,散发着淡淡甜味的白糖糕了。这点心大约是“赵青禾”以前喜欢吃的东西,而现在的青禾吃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填饱肚子。
青禾拣起一块儿白糖糕,咬了一口,而后满意的点点头笑道:“一包白糖糕换两双草鞋,我真是不吃亏啊~”
玉梅忍俊不禁,“白糖糕还堵不住你的嘴!”
青禾很高兴,不是因为吃了白糖糕,而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交到了第一个真心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