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不情不愿地跟着风长栖进了宫。
也不知玉无望用的什么由头,这样带一个生人进宫,竟没有半个人来问。
风长栖脚步匆匆,一路上没遇着什么人,直接进了云甯殿。
见着风长栖带来了这么一个生人,奈莳嬷嬷打头阵,朝着风长栖问道:“公主,这是?”
“阿蘅,日后也在咱们云甯殿当差。”
阿春见风长栖对这人十分倚仗,脸色一变。
“公主今日出宫,怎的未曾带上阿春?”
风长栖轻声笑笑,“你身子未曾好全,过几日又要随我往岁运城去,难道还要奔波?”
阿春听了,这些话句句在理,挑不出半点错处。只是她这心里,也不知怎的,难受的厉害。
风长栖绕过长廊,走到内殿,里头静悄悄的。兽脑香炉里头燃着沉香,寂寂地缭绕在空中。
她轻手轻脚走了进去,猜度着,花珑必定是在歇着,昨儿个夜里遭了那样大的罪,劳心伤神。
远处高高低低的蝉鸣响在耳畔,慰藉这一地寂寥。
她撩开珍珠帘子,刚巧见着那雕窗上头新换的纱窗。风长栖认得这种窗纱,以前在冷宫的时候,听自家阿娘形容过三两次,只说是这东西薄如蝉翼,加上轻如烟雾,是以又唤作碧烟青。
这会子正夕阳夕下,外头的湘竹随着那暮色,迤逦一地。竹影重重,掩映在这室内的各处,好似是镀上了一层好看的暗花纹面子。不多时,微风徐来,外头竹声漱漱,好似是住在溪边,潺潺流水缓缓流过。
“长栖?”
花珑本就是浅眠,听着这细微的动静,也已经醒了。
她知道,那些宫女不敢随意进来,只得一个风长栖。
风长栖应了一声,走道内室。
里头的窗幔也新换过了,上面带着浅浅的荼蘼花香,床幔垂在边上,像是河边垂柳长叶。
“阿娘,身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花珑撑着身子,“长栖,咱们这云甯殿,可是有了内鬼?”
风长栖有些讶异于花珑的触觉灵敏,讪讪一笑。
“这事儿我必定会查个清楚明白。”
花珑好似是泄了气,瘫坐在一边,苦笑两声。
“在咱们走出冷宫那日,我便同你说过,这后廷,远远比冷宫残酷,现如今,你可体悟到了几分?”
风长栖兀自点头。
她并非痴儿,两相对比,到底还是冷宫舒坦。
只是白欢死的憋屈,她着实气闷。
以前的事,疑窦丛生,她必定要挖个清楚明白不可。
“现如今,阿娘只要好生护住孩儿便好。”她轻轻地摸了摸花珑小腹,现如今已经有了微微隆起。
风长栖只觉着神奇,以前自己也是这样小小的蜷缩在自家阿娘的肚子里头。
“苦了你了,长栖。”
风长栖倒不觉着辛苦,她最怕的是无能为力。
“奈莳嬷嬷乃是老人儿了,以前是伺候皇后的。”花珑只怕隔墙有耳,是以说的这样含糊。
风长栖点了点头,奈莳嬷嬷之前伺候过白欢,后来又是御前的人,小心谨慎自然不必多说,又向来不喜曦妩的跋扈作风,怎会甘心为曦妩所用?
她不愿怀疑阿春跟婉萝,心口微痛。
相处日久,生了感情,更加难办。
“这一次往岁运城去,我带上阿春。”长栖拉着花珑的手,“今日我带了阿蘅进宫,那是师父的人,可以倚仗。阿娘,日后这宫里就当真只剩下你了。我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风长栖去的可是岁运城,这会子战火纷飞,连老将曦忠毅都没有半点法子,她一个小小女子,更是危险不过。
花珑心口一颤。
“还是不去的好,若是有个好歹,如何是好?”
风长栖不吭声。
四下里渐渐静了下来,她看着外头的暮色染上地上的琉璃石,原本带着一丝丝的墨色,这会子金光闪闪,看久了颇有些谎言。
她别开面孔,见花珑有些乏了,这才缓缓地推了出去。
路是自己选的,若是这会子开始畏惧,只怕会叫风帝心里瞧她不起。
这日后的前程,可就没有这样光明了。
次日一早,风长栖照例去往惊云司。
刚出宫门,就见着玉无望的马车在外头候着。
旁边站着的正是开阳。
风长栖挑了挑眉,走上前。
“师父?”她撩开帘子,见着那人一身玉色长袍,双眸微眯,见着来人,轻声道:“上来吧。”
“往何处去?”
“宝华坊。”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玉无望眸光迸出一股子阴寒之气,让风长栖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哆嗦。
昨儿个夜里又死了三个舞姬,跟一开始那五个舞姬的死法别无二致。
又是匈义帮的人所为。
荣亲王分明就是在挑衅惊云司。
风长栖听得头皮发麻,那人乃是风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兄,又有爵位封地,权势深广。若是追究起来,又得牵涉到皇室头上,这是风长栖最不愿意的事情。
宝华坊里头的人这会子好像全部都跑到事发地点来了,总眼看去,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见着玉无望的马车来了,那些人不约而同都让开了一条路。
那几人死相凄惨你,浑身赤裸。
玉无望捂住了风长栖的眼睛,轻声道:“你去马车上头等着。”
风长栖鼓了鼓嘴,自然不肯依着。
“惊云司的女官查案,难道都要在马车上头等着不成?”
玉无望无话可说,任由风长栖默默地拿开他的大掌。
“怎么接二连三地死人?前段时间犯案的凶手不都被捉拿归案了吗?夜市再怎么热闹,也都不敢出来做耍子了。”
那些人议论纷纷。
风长栖倒是可以理解。
寻常人等见着这样的情形,到底都是会有些畏惧的。
荣亲王!
风长栖眉头轻蹙,知会着惊云司的人将那三具尸身抬回了惊云司。
好容易才疏散了那些百姓,风长栖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又是那人做的好事儿吧?”
玉无望点了点头,“嗯。”
若是依着风长栖以前的性子,必定会说“十有八九”这之类的话,可是这会子也被逼的失了耐性,直接肯定。
“若是咱们离了耀京城,可怎么好?”风长栖忧心忡忡,这接二连三地死人,偏得真凶又是皇亲国戚,乃是太后最疼爱的儿子,怎么想怎么觉着事态严重。
“我会留下得力人手。”
玉无望既然如此说,那么就自有他的道理。
荣亲王现如今是只手遮天,哪能叫他付出一星半点的代价。
“若是有什么人能牵制住他才好。”
玉无望听了,笑了笑,“看样子还是得找书匠。“
那些人对这耀京城上上下下的事都打听的清清楚楚,若是后廷有三两个眼线,只怕也要把三宫六院翻了个底朝天。
上至朝中百官,下到市井百姓,他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是以,这耀京城的人都说那曹老儿手眼通天,做的是人肉买卖。
风元礼对那人多多少少也有些忌惮,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这心里必定也十分忌讳。是以那书匠铺子才得以完好无整屹立在宝华坊这么些年,朝中大员都是要脸面的,自然不会任由自己的秘闻传出去,一来二去的,倒是成了相安无事的源头。
他们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日中时分,曹老儿好像一早知道这两个人要来,备好了花酿酒待客。
三人一同到了曹老儿的阁楼里头,不顶高,只能看到东南首一角。这个角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些奇怪,这分明正对着右相府的西边阁楼。
从风长栖这块儿看过去,完全可以看清右相府的一些人。
这是?
她不再多想,这曹老儿浑身上下都是机密。
“曹老儿应该知晓我们所为何事而来吧?”玉无望也不铺垫,直接进步正题,“荣亲王……”
“有是有。”曹老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酒槽鼻,“只是……小老儿不敢得罪那位爷啊。”
这倒也是寻常之事,风长栖轻咂了一口子酒水,十分顺滑,当真可口。
淡淡的桃花香,萦绕在鼻腔里头。
这小老儿天赋异禀,把旁人的喜好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倒是个人才。
只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会甘心为他人所用。
是以,荣亲王不能叫这人臣服,玉无望也不能。
亦或是玉无望没有半点这之类的心思,他手底下的好人物已经够多了。
“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玉无望说话的声音清冷且和缓,无形地给人以压迫感。
曹老儿也不是不知道玉无望的脾性,讪讪一笑,愈发觉着难为。
“一旦泄露出去,荣亲王必定会想到小老儿,到时候这铺子怕是保不住了,甚至小老儿这条性命,也就这么没了。”曹老儿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乃是真正害怕,半点做不得假的。
荣亲王本就是个狠厉之人,这一点风长栖一早猜到,可是见着这人的反应,也不禁有些咋舌。
“我自会护你周全。”
曹老儿得了玉无望这句话,心里当真坦荡了许多,轻声道:“现如今的送德祐城已经成了荣亲王的军器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