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中午,李英宰果然没有和他们一起吃便当,尹俊熙想着今天早上特意让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菜来和好朋友分享,却不料崔钟哲却提着饭盒走出教室,“带你去个地方。”
这座学校实际上占地面积很大,但尹俊熙从前除了上课就是画画,其他的地方几乎没有去过,他跟在崔钟哲身后,绕过操场一直往深处走,竟然看见了一片小树林!
初夏中午,阳光正毒,尹俊熙额头上已经沁出薄薄的汗,眼前小树林绿意浓浓,凉风徐徐吹来,尹俊熙十分舒爽,声音也轻快起来:“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崔钟哲走在前面,寻了棵大树坐了下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尹俊熙坐下,才说道:“偶然发现的,适合午休。”
小树林里树木虽不及尹俊熙窗外那棵大树大,但好在数量不少,因此显得十分茂密,崔钟哲打开饭盒,自从家里超市生意好了,他和芯爱的便当也从原来的米饭泡菜变成了现在这样有些鱼肉点缀着,但种类和尹俊熙的便当来比,还是少了些。
尹俊熙今天带的是炸虾和寿司,虾是尹教授朋友特意送过来的新鲜海虾,肉大而嫩,虾肉被裹在一层面粉里炸过,金黄色的色泽看起来让人十分有食欲,崔钟哲指了指虾肉,尹俊熙夹了块想要放在他的饭盒里,却在半路被崔钟哲咬住筷子,他抬头愣愣地看着他,后者面不改色地咀嚼着,尹俊熙低下头小口地咬着寿司,他吃饭的样子十分秀气,看起来赏心悦目,待两人吃好便当,崔钟哲示意尹俊熙将腿放平,竟然以腿当枕,眯着眼午休起来。
尹俊熙推了推他的脑袋,这个同桌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由于刚吃过饭的缘故,声音听起来有种慵懒的味道:“你之前不是答应我一件事么,就这样吧,当我枕头好了。”
真是霸道!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尹俊熙靠在大树上,心里却并没有多生气,他看着崔钟哲因为舒适而柔和下来的脸庞,用沉默表示自己答应了,他仰头看着天空,他靠着的这棵大树实际上有很宽大的叶子呢,正好能够遮挡住阳光,不远处的树枝上有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夏日的燥热完全影响不到他,他此刻心情又是放松又是舒爽,少年也学着崔钟哲合上双眼,享受着午后悠闲的时光。
有次,尹教授要到首尔开会,恩熙也嚷着要去,尹母不放心,只得一起跟去,只剩下尹俊熙一个人在家,他想着自己的好朋友还没来过他家里,就邀请崔钟哲下午放学去他家做客。
崔钟哲欣然答允。
放学之后,崔钟哲先将芯爱送回家中,才骑着自己车和尹俊熙一起。
尹俊熙带崔钟哲来到海滩,那是他的秘密花园,他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会来这里看着海面波涛起伏,从前他总是一个人来这里消磨心事,但现在却几乎是迫切地将这里分享给自己的好朋友,他和崔钟哲在海滩上奔跑,将海水泼到崔钟哲身上却迎来对方更多海水泼过来,他敞开胸怀大笑,褪去平时斯文有礼的外衣,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
玩闹够了,他就和崔钟哲牵着手,慢悠悠地在沙滩上走着,海浪打过来,将沙滩浸湿,柔软的沙滩留下他们两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尹家的房子坐落于这个镇子比较成熟的社区里,这个社区里住的大多是在镇子中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与崔家杂乱无章的平房不同,这是一栋两层的别墅,别墅前围了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摆着尹母精心栽种的颜色鲜艳的花花草草,还有一个圆形的石桌,石桌下有四个实木样的小凳子,显然是一家四口夏季纳凉的所在,尹俊熙将自行车停在花园的另一边,那里已经停了一辆粉红色的自行车了,是他妹妹的恩熙的。
他见崔钟哲的目光在石桌上,便开始介绍它的来历:“我父亲有个朋友是专门给企业定制石具的,这是他打造好送来的,下面四个凳子也是他打送来的,因为父亲说石凳坐起来不如实木的好,夏天晚上的时候,吃完饭正好可以坐在那里聊天。”
他又领着崔钟哲进入别墅,上下两层的别墅,墙角有深褐色的木质楼梯,客厅饭厅和厨房还有尹父尹母的卧室都在一楼,书房以及尹家两兄妹的房间都在二楼,崔钟哲随意地打量,房子的装修风格简单温馨,暖色系的墙纸和奶油色的沙发显得十分和谐,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四个人的全家福照片,照片里尹教授和尹母坐在一起,两个孩子站在两人身后,尹教授显得文质彬彬,尹母笑得温柔,恩熙一脸灿烂露出可爱的虎牙,而尹俊熙只微微笑,但神态十分温暖。
崔钟哲看着照片出神,尹俊熙已经端来了茶递过来,和他一起站在照片下,“这是恩熙十岁的时候拍的,”他坐在沙发上,又指了指粉红色的靠垫,“这些靠垫都是恩熙和妈妈选的,看起来是不是很幼稚?”
崔钟哲坐在沙发上,捧着茶喝了一口,摇摇头:“不会,很可爱,女孩子都喜欢这些颜色,前两天芯爱还说我房间的颜色都太深了,嚷着要换成粉红色。”
尹俊熙想象着崔钟哲面无表情坐在粉红色的被子里,不禁笑出声,崔钟哲抬眼看看他,知道喜爱画画的俊熙其实想象力十分不错,也不去管他。
尹俊熙向崔钟哲介绍家里一些物件的由来,带他到自己的房间参观了,拿出自己以前画的素描,崔钟哲静静地听尹俊熙说着,他知道,尹俊熙正在将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分享给自己,分享给他认为的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两人回来的时候还是傍晚,现在外面却已经黑了。
尹俊熙这才窘迫地发现,他虽然邀请好朋友来做客,向好朋友分享自己的生活,但是并没有准备晚餐。
他的生活从来都被父母打理地井井有条,自己从未请过朋友来家里吃饭,父母也不在家,自然忽略了晚餐的问题。
“不然我们出去吃吧。”尹俊熙提议。
崔钟哲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打开冰箱:“做饭吃吧。”
冰箱里有西红柿,有鸡蛋,还有些泡菜,做个蛋炒饭再就着泡菜吃还是可以的。
他拿出两个鸡蛋,回头看还在怔怔的尹俊熙,“还不过来帮忙?”
尹俊熙生活的环境太好,母亲温柔善良,是个知书达理的家庭主妇,对自己两个孩子呵护备至,几乎不让他们做家务,尹俊熙生到十七岁,手指除了书本和画笔,几乎没有触碰过任何和家务活有关的东西,此刻,却在崔钟哲的指挥下笨拙地淘着米。
崔钟哲正打着鸡蛋,他拿着筷子在碗里飞快地搅拌着蛋液,蛋清蛋黄被均匀地搅拌在一起,直到分不清,只看到明黄色的蛋液,尹俊熙望了望崔钟哲平静的脸颊,心里想他那只弹奏吉他的手搅起鸡蛋来竟然也是那么干净利落。
崔钟哲的目光正好望过来,他看着尹俊熙的的手在水龙头下将米搓来搓去,扯了扯嘴角:“你这样搓下去,米哪里还有营养?”
少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嘴里解释道:“我以为这样还会更干净的。”
“你长这么大,真的连米都没淘过?”崔钟哲的话不带一丝情绪,但少年听在耳朵里,却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少年不再说话,默默地将水逼掉。
“偶尔做做饭什么的,其实也挺有意思。”崔钟哲将搅好的蛋液放在一旁,拿起小葱啪啪地切了起来。
崔钟哲这具身体,其实也没有做过,但是苏修做过,他前世十几岁就被送到英国留学,土豆泥和薯条吃得他几乎想吐,那个时候才慢慢地自己学做菜,虽然只会那几个简单的菜,但带来的心灵愉悦却是不同的。
“好了,那么多水就够了,再把电饭煲关上,按下那个煮饭按钮,”崔钟哲将切好的葱放进盘子里,“新鲜煮出来的饭没有冷饭炒出来好吃。”
不一会儿,饭煮出来了,尹俊熙看着崔钟哲麻利地将饭盛出来放在盘子晾凉,又放了些油在锅里,待油热了,又将蛋液放了进去,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油似乎崩了出来,尹俊熙觉得被油溅到肯定会疼的,但崔钟哲却脚步动都未动,又将凉了的饭放进锅里翻炒着,等饭都炒出金黄色的色泽,才将小葱放了进去,他看了眼尹俊熙,面上的表情带着尹俊熙不理解的放松:“我习惯在快要炒好的时候才将葱放进去,葱也不会焦掉,而且显得蛋炒饭的颜色也很好看。”
尹俊熙定眼望着盛出来的蛋炒饭,金色的米粒上黄色的鸡蛋,还有翠绿的葱点缀着,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他看着十分放松的崔钟哲,慢慢吃着蛋炒饭,有些不解他此刻身上弥散出的怀念的气息。
吃完饭之后,尹俊熙靠在沙发上翻开书看了起来,崔钟哲不客气地枕在少年柔软的大腿上,他看了眼少年的书——,仰头看着少年的脸,少年有着俊秀的五官,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温柔,透着一股优雅,按照这个家庭的教育方式,少年成长之后会成为女人无法拒绝的存在,崔钟哲勾了勾嘴角,对少年说道:“读出来。”
尹俊熙便读了起来,少年的的声音清亮,缓缓地读着书,听着便是一种享受。
“五月悄悄地溜走,六月静静地来到。文森特描绘山上的天主教堂。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他感到厌倦了,甚至不想画完它。凭着不屈不挠的精神,打算描绘平坦的麦田时,他的思想差不多已经钻进麦中z他作了一张巨幅的多比尼太太住屋的油画;另一张夜空下的树丛中的白屋,窗口逐出橙黄的灯光,暗色的树叶,暗玫瑰红的色调;最后一张是黄昏景色,带黄的天空衬着两棵漆黑的梨树。
但是,意境已经从画中跑掉了。他凭习惯作画,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十年来艰苦劳动的可怕势头把他推得更远了。曾经使他兴奋得心卜卜地跳的自然景色,现在他却漠然视之,麻木不仁。
“我已经画过那么多次,”当他背着画架,沿路走去,寻找题材的时候,他会喃喃自语,“我现在没有什么新的话要讲。我为什么要自己重复一遍呢?米勒老爹说得好:‘如果我没法把自己的感情充分表达出来,我宁可什么也不说。’”他对大自然的热爱尚未消退,只不过不再感到有投身于景色之中,将它再创造一遍的那种拼命的需要了。他已经被耗尽。在整个六月中,他只画了五张画。他疲乏,难以形容的疲乏。他感到空虚、枯竭、耗尽,就好象过去十年中,从他手中流出来的成百上千幅图画的每一张,都摆走了他生命中的一小点火花。”
少年清朗的声音停了下来,低头看着面上现出慵懒的崔钟哲,崔钟哲合着眼,有些昏昏欲睡,他睁开眼,乌黑的眸子回望着少年,深邃的目光让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他掩饰似的端起水喝了一口,湿润了干燥的嘴巴,但是却有些读不下去了,他将书放下,将一直因为坐直着身体而紧紧崩着的脊背靠在柔软的沙发垫子上,声音轻盈:“阿哲,你说,梵高为什么会那么痛苦?”
“他只是想画出自己眼中的世界而已,为什么大家都不理解?”
“还有人写请愿书限制他的行动,市长为了不触怒选举人,竟然将他关押起来,你瞧,为什么这些人容不得一个天才?”
尹俊熙想着那个天才画家的一生,心里生出一种难言的伤感,这个天才对颜色的掌控是那么的无与伦比,他的画饱含他对大自然的热爱,对生命的坚持,对人生苦难的抗争,但是当时以金钱为一切衡量标准的社会哪里会理解这样一个会将耳朵割掉的疯子呢?
无论何时,活得太纯粹的人总是会受到伤害的。
崔钟哲沉默不语,但是尹俊熙却知道,他说的他心里想的,他都懂。
“starry,starrynight繁星点点的夜晚
patyourpaletteandgrey为你的调色板调上灰与蓝
lookoutasur'sday夏日里向外望一眼
witheyesthatknowthedarknessyul用你那能洞穿我灵魂阴暗处的双眼
shadowsthehills(山丘上的阴影)
sketchthetreesandthedaffodils(描绘出树木和水仙花的轮廓)
catchthe
eezeandtheterchills(捕捉着微风与冬日凛冽)
lorsthesnowylennd(以色彩呈现在雪白的画布上)
noand(如今我才明白)
whatyoutriedsay(你当时要对我说的是什么)
howyousufferedforyoursanity(为你自己的清醒承受了多少痛苦)
howyoutriedsetthefree(你有多努力的尝试让它们得到解脱)
theywouldnotlisten(但是人们拒绝理会)
theydidnotknowhow(那时他们不知该如何倾听)
perhapsthey'lllistennow(也许现在他们会愿意听)”
崔钟哲低沉的歌声让尹俊熙觉得自己受到了安慰,他听着崔钟哲的歌声,自觉地将手放在了好朋友的手心里,为自己找到一个和自己有共同语言的好朋友而高兴起来。
好一会儿,尹俊熙忽然想起明年就是升学考试,不禁又有些担忧地问道:“阿哲,你会考首尔的大学吗?”
崔钟哲应了一声,尹俊熙又问道:“你准备报哪个大学?”
“医大。”
“这样啊,”尹俊熙蹙眉想了想,说道:“我听说首尔有很多给大学生合宿的民宅,阿哲,我要报美术大学,我们不住校,住民宅好不好?”
崔钟哲诧异地睁开眼望着少年,少年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仍旧自顾自地说道:“这样的话,我们天天还能见到面。”
他低头看着崔钟哲的脸色,有些奇怪地问道:“阿哲,你怎么了?”
崔钟哲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在尹俊熙心中,眼前少年已然成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好朋友,这个好朋友沉稳少言,但又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他多才多艺,和自己还有共同的话题,自己偶尔任性他也不会去计较,他从前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友情,想着以后上大学就不能天天见面,心里十分不舍,才想出合宿的方法,自觉很好,崔钟哲的沉默让他觉得他也是支持的,不禁笑了起来。
两人聊着天,忽略了时间,待反应过来时,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尹俊熙便邀请崔钟哲今晚住下明天再走,第二日正好周末,崔钟哲便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