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在弗朗西斯女伴的帮助下,希恩顺利地混入了舞会。

希恩想表达谢意,对方却没给他机会。那个漂亮的姑娘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般飞了过来,之后挽上弗朗西斯的手臂把他给扯走了。现在,希恩只能孤军奋战。

希恩将背脊挺得笔直,遵守着让他别扭的礼节,对一切向他致意的人礼貌回应。之前希恩觉得大家都戴着形状各异的面具很傻,可现在他开始感激自己头上的可笑面具了。有色镜片能够遮住人原本的眸色,而希恩清楚,如果一个身份低下的“人偶”少年出现在舞会上能够掀起多大的混乱。

希恩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颗巨大的蓝钻被放置在绒垫上、罩在玻璃盒中,就在大厅中央。当然,他也见到了那位在城里颇负盛名的公爵夫人。

那位夫人身着花边上缀有金线的低胸红色长裙,婀娜姣好的身材能令男人倾倒,令女人发狂。她的皮肤看起来洁白细腻,让希恩想到了白色的奶油。作为主人,她没有戴面具或者眼镜之类的装饰。她的确美得惊人,一颦一笑都足以令人倾倒。

希恩从来不认为关系能收买人才,但他现在改变了看法。这个女人的艳丽足以让一切成为可能。可希恩觉得这不算什么。他知道有个人就算被人狠揍、狼狈不堪,也仍旧美得令人嫉妒,而那个人是他最厌恶的人之一。

“孽缘”的真相就是当你想到那个人时,就算你不想见他,他也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当希恩等待时机的时候,他听见大门那边传来些不和谐的声音,似乎发生了点小骚乱。希恩本以为是哪个冒失的贵族少年犯了错误,直到他看见梅丹佐穿过庭院走进来。

希恩瞬间明白了。在一场除了护卫与主人都戴着奇怪面具的化妆舞会上,像梅丹佐这样毫无装饰的确很异类;更何况,这男人的长相还那么出众。他看见有几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凑成一堆谈论着什么,脸都朝着梅丹佐进来的方向;她们甚至不矜持地摘掉了面具,眼神热切又好奇,仿佛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似的。

或许她们的确没见过比梅丹佐好看的男人。希恩想着。他算是活了两辈子了,却也没见到过。就算他再怎么厌恶对方,也没法否认这个事实。

“自从您进了军队,您就很少出现在社交场合了。您还是这么英俊,这么可爱!”那位年轻的公爵夫人迎上前去,笑容能让整园胜放的玫瑰因羞愧而迅速枯萎。“您一走进来,所有的风头就被您抢去了!这可真让我嫉妒。”

“看到您这么健康快活,我真为您高兴。”梅丹佐亲吻了夫人的手背,笑容礼貌而疏离。“您自谦了。在您举办的舞会上,任何人都没有喧宾夺主的可能。”

希恩倚墙而站,看着那两个人彼此寒暄。梅丹佐看起来容光焕发、优雅得体,之前那场冲突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可希恩知道自己下了多重的手;他知道梅丹佐现在肋骨还在隐隐作痛,身上被殴打的青紫还没有褪去。希恩不禁低头微笑,再抬起头时,他惊讶地发现梅丹佐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暗道糟糕,却没有动弹。在外人眼里,梅丹佐仅仅是要与自己打招呼;如果自己走开,可能会给人留下不知好歹的印象,甚至激怒那个变态、将事情弄得更糟。

和希恩按照惯例地握过了手,梅丹佐靠在墙上,就在希恩的身边。“别紧张,你已经赢了。”他小声说着:“你真幸运。这个城市里懂契约魔法的人少之又少,却让你遇上了一个。”

“离开你之后我一直很幸运。自从我遇上了你,我不觉得还会有比这更不幸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希恩知道,梅丹佐已经猜到自己身上契约被解除一部分的事了。这很好想:如果契约还在,那么方才他给梅丹佐的那顿教训,足以让他自己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任何形式的主奴契约都有‘约束性’与‘惩罚性’。”梅丹佐惋惜道:“只要你离开我身边,契约给你带来的痛苦将比我那些小惩罚更让你难受。”

希恩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反正他的表情藏在面具后面。“我知道契约的惩罚性力量发作起来有多可怕——我体会过好多次了。但你觉得这个能让我回来求你?太天真了。打个比方,饥饿或许能让我与野狗抢食,却不能让我向贵族低头祈求。你现在想做什么呢?揭穿我,或者恼羞成怒地杀了我?”

梅丹佐轻轻摇头;希恩甚至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失落:“你总是不吝用最恶毒的想法来揣摩我。听着,我知道你打算把那颗蓝钻石弄到手,但只要你掀开那玻璃罩,就会被子弹打成筛子。我会和那位夫人共舞一曲,之后借那颗钻石过来看看。从我手里抢东西,对你来说应该不困难。我知道你在毫无顾忌的情况下出手有多快、有多狠。”

“你良心发现了,打算帮助我把那颗蓝钻归还失主?”

“我只是不希望你那么快就被捉住,那样未免太过无趣。野兽被放归山林才能令人看见它原本的模样。而我,想要看着你。”梅丹佐的表情平静、无懈可击。

这个人根本不用戴面具。那张漂亮又毫无波澜的脸就是最完美的面具了。希恩这样想。他已经忘了不久之前自己还将对方的“面具”撕裂过。“我应该谢谢你吗?”

“如果你想的话。”

“我猜,你并不稀罕我的道谢。”希恩打算走开,梅丹佐却扯住了他的手腕。“希恩,”梅丹佐附在他耳边问道:“你觉得我喜怒不定、性格恶劣、令人讨厌吗?”

“你看,你多有自知之明呀,为什么还要问我?”希恩感到莫名其妙。当他看到对方精致的嘴唇紧紧抿起、显然变得不快时,就更加一头雾水了。梅丹佐的坦诚让希恩放心,捉摸不定的情绪却让他大伤脑筋。有人走过来,他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催促对方放手:“行了,别扯着我。两个男人这样真难看。”

“是找我的。别总在这儿站着,去找位小姐说说话、跳支舞。乌鸦面具不会引人注意,但你总是落单的话,就会引来麻烦。”梅丹佐放开了希恩的手,走向来人,留下希恩一个人惊讶。

这家伙难道真是想帮我?简直难以置信!

对于梅丹佐,希恩没法不戒备;但他知道对方说得挺对。他采纳了梅丹佐的建议,很快找到了一位落单的姑娘,并在音乐响起时将对方拉进了舞池。

上流社会的交谊舞,对希恩来说不亚于一场艰难的斗争。前世的他在跳舞上算是一把好手,但那是在平民的小酒馆里,没有约束人的规范,热情而自由。此刻希恩需要时刻端着架子,避开身周转圈的人们,更重要的,别把他面具上尖利的鸟喙戳在姑娘脸上;虽然对方也戴着古怪的面具,但那上面可没有长长的金属尖嘴。

真是一场灾难。

当这支舞结束,希恩发觉自己已经大汗淋漓,看似衣装整齐,实则狼狈非常。幸运的是,与他共舞的这位小姐非常善解人意。她显然注意到了希恩瘦弱的身材、紧绷的手臂,便将对方视作初入社交场所的青涩少年;对于希恩生疏的表现,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

以歇一会儿为借口,希恩走开,去寻找梅丹佐的身影。这很容易,那人没有戴面具、又有着炫目的金发,希恩很快就看见了对方。正如之前梅丹佐说过的,那颗硕大的蓝钻石此刻离开了玻璃罩、被持在他手中。

希恩松了口气。挺他好奇梅丹佐帮自己的原因,但这思考留到完事儿之后也不迟。他准备在动手之前等上一会儿;反正举着蓝钻石的是梅丹佐,那就让对方继续举着呗。

梅丹佐手持那枚蓝钻,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他对事物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迄今为止,可能唯有某只充满野性的幼狼让他的兴趣延续较长。

此刻,那个野狼般的少年正不慌不忙地与人交谈,仿佛正全心享受这场宴会。梅丹佐不禁感到疑惑。事情越耽搁,越可能产生变数。如果是他自己,会选择速战速决。

希恩动手了,选择的时机巧妙到难以言喻。第二只舞将要开始,当希恩穿过大厅时,别人只会以为他在试图寻找舞伴。他就那样无比自然地走到了梅丹佐面前,忽然向前一扑,手撑沙发椅背翻了过去;而那颗蓝钻石,已经不在梅丹佐手里了。

梅丹佐吃惊地站了起来。他并未刻意放松警惕;他是根本躲不过去。他猜,那个速度,恐怕没人能闪过。

那位公爵夫人毫无悬念地发怒了,高喊着让人把那盗贼拿下。护卫们快速有序地将这人围住。然而,在这之后,他们却都不敢动弹。包围圈中的人,举高的左手中持着蓝色钻石,右手则持着一把枪,手指扣着扳机,枪口已然对准了那颗蓝钻。

“别轻举妄动。”乌鸦面具下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说话的人像是嘴里含了铅,说话时躲躲闪闪,听起来沉重又含糊。可人们还是听清了他的话:“如果你们动一下,我就把这颗钻石击碎。”

“听他的,先别乱动!”公爵夫人对手下发号施令,之后看向被包围的人,绝美的眼睛中闪过狠毒:“如果你敢让那钻石受到损伤,那么你瞬间就会变成一具尸体。我的人枪法远胜于你。”

梅丹佐的心骤然提了起来。现在他已经顾不得那颗见鬼的蓝色石头了;那东西除了贵重以外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他担心希恩被这些人的刀枪撕成碎片,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担心。

戴着乌鸦面具的少年冷笑一声,说道:“你的人不少,但枪法未必胜过我。”他忽然扬手、将那颗蓝钻向空中掷出,随即朝上方连开两枪。这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第二枪将那颗钻石化为了蓝色的碎屑,而第一枪,却击落了大厅中央的巨大吊灯!

吊灯是玻璃与金属的结合物,上面燃着无数蜡烛;它的坠落无疑引起了巨大恐慌,有人迅速尖叫着逃开。

梅丹佐没有动;他知道希恩第一枪是别有用意,绝不仅仅是为了引起骚乱。果不其然,他看见希恩向上跃起,在那顶坠落的吊灯上方踏足。这动作令吊灯坠落地更快,迅速撞击地板、化为闪亮的碎片。而希恩则凭借这一下跃向高处,最终落在墙壁高处窗户的窗沿上,从那里逃了出去。

惊叹之余,梅丹佐不解地皱了皱眉:为什么要从高处的窗户出去?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螺旋桨转动与蒸汽机运转的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是飞艇。

“亲爱的,快去把飞艇打下来!”公爵夫人扯着她的神枪手情人,声音几近歇斯底里:“不能让那恶棍跑了!”

“我很抱歉。”被扯着手臂的男人看向窗外,面露难色:“那架飞艇属于‘空中巴士公司’。如果击落它,那您就得罪了本城最富有、最有地位的商人。”

美丽的女人捂住了嘴:“天哪!”

天哪。

梅丹佐低下头,掩饰了自己的吃惊。他终于明白了之前希恩迟迟不动手的原因。这个少年在等待时机,等待那架飞艇经过这里。实施计划前,希恩就将一切都计算在内了。

“那是乌鸦的人吗?我应该把他拦在门外的!”美丽的公爵夫人抚着胸口,悲伤地就要晕过去了:“这些野蛮人哪!多么珍贵的钻石,就这样被他毁掉了!”

他可不会把那颗蓝钻石毁掉。

梅丹佐看了看悲痛欲绝的年轻女人,又将目光移向墙上的一座吊饰。那是一个巨大的机械钟表机芯,属于这个国家甚至世界上最先诞生的钟表,价值不菲。梅丹佐初入大厅时,看见那机芯正中央镶着深蓝色的钻石,个头比令众人趋之若鹜的那颗要小,但也很珍贵。现在,它不见了。

当你发现被打碎的不是那枚象征异国信仰的蓝钻、而是你仅剩的珍贵饰物之一,估计你会当真昏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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