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周围弥漫着的灰色雾气逐渐消散。
希恩疲惫地走出工厂大门。不断重复的、强力的流程作业让他肌肉酸疼,机器隆隆的喧响给他带来能持续将近一天的耳鸣。工人们当然有换班休息,只是休息间与排放废物的管道恰好毗邻。他们工作时与机器亲密接触,休息时还得挨着机器产生的废水废渣,那些玩意儿的怪味让人头昏脑涨。幸而初春的晚上风很凉,吹会儿风就能让他好受许多。
人和机器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机器可以连续不断地工作,很多时候一只扳手和一桶机油就能排除故障;可人在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的情况下会遭受病痛,这可比机器故障难办多了。尽管如此,工厂主始终认为他们是仁慈的,因为他们只令女人与小孩每天工作十三小时。
去他妈|的“仁慈”。童工不支昏倒又在监工者的喝令下爬起,这画面每天都在上演。
希恩放慢了脚步,目光环视周围的工友们。他们的脸上并非是全然的麻木。皇权时代也是剥削人民的,而这个工业社会回馈人们的远比旧时代要多;因此多数人会习惯在剥削下过活,可这不代表被剥削是正确的。
支撑这个国家根基的人们恰好是最受压迫的一群人,希恩默默地想着。如果要变革,就要从这不人道的工厂制度开始。
谁不知道自由与平等呢!只是畏于统治阶层不敢言说罢了。渴求与愤怒种在每个人的心底,如同微弱的火星,只消有人鼓动,暴起的火焰就能将黑暗驱散殆尽。
当希恩想到这一点时,长期压在心底的困惑也浮出水面:乌鸦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工人,一定也能想到这点;为什么不公开提出主张,号召工友们一同抗议?
希恩是相信乌鸦的,但这不妨碍他对乌鸦莫名举动做出设想。当他将要理出头绪时,他已经快到家了。他看见索菲亚正叉着腰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待自己。“姐姐?”
“你在外面认识的朋友不少,而且都爱来这座破房子拜访我们。”索菲亚抱怨道,但很快就兴味十足地说:“今天来找你的这个男人可真帅,人也可爱。那是你的小男朋友吗?是的话,我就去买些东西来招待他。”
“我不喜欢同性。”希恩争辩了一句,伸手推门。他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有个糟糕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成型——推开门他就能看见梅丹佐那张完美又欠揍的脸。按理说那位大少爷不会屈尊来此陋室,可谁能准确揣摩变态的想法呢?
希恩甚至想着,如果来人真的是梅丹佐,那自己一定要不管不顾地揍对方一顿。幸运的是,猜想没有成真。
弗朗西斯坐在桌旁。他闻声抬头,盯着希恩的脸看了一会儿。“你似乎松了口气。我的出现让你惊喜吗?”
“不,你让我懊恼。如果我知道你会来,我会为招待你做好准备的。”希恩挨着对方坐下。“为什么亲自来找我?我们有其他办法联络彼此。”
弗朗西斯凑到希恩身边,状似神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位保留着战剑、把我们集结起来的先生吗?我要带你去见他。相信你对他已经好奇很久了。”
希恩深吸一口气,以此克制自己激动起来的心情。他压低声音缓缓道:“这意味着我终于被完全接纳了吗?”
弗朗西斯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解释:“你很早就被完全接纳了。或许别人对你有所疑虑,但我从始至终都毫无保留地相信你。只是那位先生不常在城里住,想见他一面可不太容易。”
“我明白。你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希恩微笑着看对方:“我需要做什么准备?能秘密召集你们并为你们配备武器的人应该很富有,社会地位也不低。我总不能让对方嫌弃。”
“我相信,除了迟到,没什么能让他嫌弃你的。说实话,你们之间就像有传承关系一样,无论思想还是精神都在同一条轨道上。”
希恩笑了笑:“那还等什么呢?带我走吧。”他想,如果今晚他去见的真是当年那个孩子,人生就真的太奇妙了:当年的继承者已经开始组织新力量,而自己这个传递思想的人也成为了这力量中的一分子。
索菲亚从狭窄的厨房走出透气,恰好看见这两人将要离去。“噢!你们要去约会了吗?”
“姐姐!”希恩无奈。不知是因为索菲亚本人是同性恋、还是因为希恩的人偶身份作祟,这个姑娘坚信希恩喜欢男人,而且孜孜不倦地试图为希恩寻找一份“能抹掉过去阴影”的恋情。可是天知道,“过去的阴影”已经令希恩不想和任何人恋爱了。
弗朗西斯倒是没有尴尬。他勾着希恩的肩膀向索菲亚挥了挥手,快活地说:“您的弟弟当然可爱!可在我眼里,您比他可爱多了!”
开朗的姑娘怔愣片刻就开始气急败坏地大嚷,希恩连忙扯着弗朗西斯出门。“我姐姐可不喜欢男人这样夸她。”
“我看出来了。不过她的想法挺对,你该试着谈一份恋爱。如果你不擅长这个,我可以教你。”
希恩叹气。这会儿他终于想起自己的生理年龄了。“为什么你们总是忽略我还未成年的事实?”
客厅宽敞而舒适,炉火暖和得令人有点昏昏欲睡。主人并不注重排场,上了年头的长桌与玻璃器皿比起贵族们简直称得上寒酸。墙上挂着巨大的金属徽章,不属于军队、也不是大家族的家徽,而是政府特别颁发的纪念章。希恩默念着上面的字:“伟大的舰长亚当:世界首次环球航行”。
之后,希恩见到了他想见许久的人。对方的真实年龄应该快到六十岁了,可面前的人身体魁梧结实、眼神睿智锋利,看起来不过四十余岁。只有头发与卷曲胡须夹杂的银色暴露了对方的真实年龄。此刻,对方从沙发上站起,震惊地看着希恩的脸。
希恩表情平静。他知道对方会记得自己的脸,也会认出自己。虽然这个身体年轻、瘦削,可长相与前世少年时代的自己别无二致。
男人的震惊只持续了几秒,很快也恢复了沉静。“年轻人,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他走过来与希恩握手:“你让我想到了一位故人。”
希恩握住对方留有岁月痕迹的宽大手掌。“我的名字总是令人想到那位不能明说的‘故人’。”
“亚当,他们长得也很像吗?”弗朗西斯好奇地问:“您刚才的眼神是难以置信的。”
“非常像。但我们今晚不是谈这个的。坐下吧。”亚当坐上了桌子一端的首座,弗朗西斯自然地坐在他的一侧。
我当时的确没看错,弗朗西斯在乌鸦之中有着近乎领导者的地位。希恩想着,在另一侧落座。“我也有很多想问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不介意。”亚当用沧桑又充满威严的眼睛看了希恩片刻:“我甚至能猜到你想问什么。关于乌鸦,对吗?这是革命的第一步。当我凭着航海与空艇航行获得金钱与地位之后,我开始寻找勇敢无畏的人们,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他们因大家族而遭受不幸,对那些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人十分愤慨。我鼓励他们拿起武器为自己复仇,并且寻找更多这样的人。”
听到这里,希恩不禁瞥向弗朗西斯。这个快活的男人面带微笑认真聆听,看起来完全不像遭受过不幸的人。可希恩想起了对方曾在瞬间表现出的绝望。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头转回到亚当的方向。
“乌鸦的手段很过激,这会让不明真相的人有点恐惧。但我的宗旨是不会对无辜人士动手,甚至为了保护他们,我可以让自己露出弱点、身陷牢狱。暴|乱分子会将对罪恶的怒气发泄在无辜的平民头上,革命者则会鼓动所有能鼓动的平民起来反击罪恶,这就是区别,而我很明确。我们要的只是改善,而不是破坏。”
希恩点点头。“一切罪恶都不该被饶恕,但一切无辜的人都不该为罪恶陪葬。”当他说这句话时,手在桌下紧紧握起。
“你说得对。”亚当赞许地看了希恩一眼,像在看一个优秀的后辈。“当然,我们不能总停留在第一步。我们将走到公众面前,接纳更多的人。虽然我们的法律总是被权贵钻空子,但它至少给我们留了条可走的路——我们能够建立符合法律规定的公会。这个城市里有许多为了权益而建立并将同类人团结起来的公会,比如手工业者、妇女儿童、自由贸易者。但始终没人为最大的群体建立工会。”
“是工人。”希恩脱口而出。弗朗西斯与他不谋而合。他们愣了一下,随即向对面的好兄弟微笑。
弗朗西斯向希恩做了个鼓励的手势,希恩会意,便说了下去:“他们制造机器、操控机器,以此保证了这个国家的基本运转。可大家族不认为他们是重要的根基;他们认为工人与机器无异。为什么工人们在长时间劳作下不堪重负,却没有掌权者为他们说话?为什么没有维护这一庞大团体的法律?因为议员们都是些愚蠢的、独断专行的家伙,他们将错误又危险的观点奉为圣经。有人得为工人这一团体做些什么。工人们得站出来为自己做些什么。”
弗朗西斯惊喜地看着希恩,亚当却陷入了深思。“年轻人,你到底是谁?”
“我?”希恩沉吟片刻:“一个可以独立冷静思考的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回头看看,这文修过两次大纲,主题已经从狗血啪啪啪到式激进个人英雄主义再到演绎版英国宪章运动了orz。其实我最喜欢的桥段是痴汉攻在床上缠着冷淡受来着,远目~
谢谢姑娘萌的霸王票tot~~
不见日扔了一个地雷
不见日扔了一个地雷
散臣扔了一个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