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手的价值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账户上吓死人的数额。
刚吃过饭的傍晚,难得的休息时间,陶一冉刚洗完澡,靠在护栏边吹风,收到入账信息时,手一抖,价值不菲的私人通信机从手中滑落。
同样在晒夕阳的嵘玄眼明手快地接住,顺眼看了下:十万金。
自从可以明目张胆地从自己账户里提钱后,从前的穷酸日子一去不复返,食人鱼也从斤斤计较的守财鱼变成了散财鱼,这样的数字只让他撇撇嘴,却还是习惯性地叮嘱:“你可别有多少花多少,等我不……”
他突然住嘴。
抬眼看向对方,靠着护栏半眯着眼的少年并没注意到他刚才说的话。
等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是像从前那样重新隐匿回茫茫人海之中,还是一直笼罩在聚光灯下,不让黑暗有机会伤害你?
嵘玄突然发现,不管是哪一样,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始终笼罩在这个人的身上,而主动将自己纳入羽翼下保护的人,却始终没提过未来。
一开始说好了,他们只是功利性的互相利用,是什么时候变成单方面的保护的?
这个狡猾卑鄙的人类却从不提起这个变化,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
深秋的夕阳落在陶一冉的脸上,被橙色的光线覆盖着的少年看起来难得的安静平和。这半年来,属于少年的柔软线条渐渐变得凌厉,那双眼睛里从未掩饰的锋芒在头发剪短后,越发耀眼。只有闭上眼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他有着一张其实算得上端正秀气的面容。
如果不是遭遇不幸,陶一冉又会长成什么模样?
可是真实世界从来不给人假如的机会,现实是这个少年终究要慢慢变成一个坚硬的青年,必须自己去面对这个可怕的世界。
也许是这一瞬间的气氛太过温暖,又也许是他俩之间从来没有这么放松的相处过,嵘玄终于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陶一冉睁开眼,神情讶异。
“去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至少等我把事情解决了,”他努力想要解释自己要带他走的原因,双耳已经因为刚刚不小心脱口而出的真心而变得滚烫,“我迟早是要离开的,我离开了,你还是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陶一冉等他艰难地说完,才勾起唇角摇摇头。
“可是你在这里,可能会死。”嵘玄抓住他的衣服,神情纠结。
自己已经成为他的死亡阴影,不管后来自己会去哪里,留在人类世界的陶一冉都会成为那个恶魔泄恨的标靶。
从谋杀开始的关系,现在变成不愿放开。他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不但信任这个人类,还变得相当依赖。
这个人类与自己一样,在世上已经再没有第二个亲人。同样孤独的两个生物,难道不该抱团生存么?
眼前如此坚决拒绝自己的陶一冉,让嵘玄委屈得眼眶发红。
即使要摊开自己部分的秘密,他也想让这个人类选择自己。“我……要走了,很快。”明天就是他跟杜伦特见面的日子,只要他俩碰头,离开这里是必然的选择。
“我知道,”陶一冉完全没有被震惊的样子,甚至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安抚这个已经开始有些焦躁的人鱼,“从你拿出人鱼身份卡开始,我就知道。”
自己能保护他的时间非常有限,就像一个众目睽睽下的挂钟,大家都可以倒数他脱离保护期的时限。
“我不会死,我早就说过,”陶一冉云淡风轻地笑着,一点都不把即将到来的危险放在眼里,“我不讨厌大海,但是,我也不喜欢成为一个弱者。在海里我打不过人鱼,在他们看来我跟纪云织有什么区别?”
嵘玄忍不住靠上去,手按在他的肩胛骨上方:“可是我可以保护你。”
就像你现在保护我一样。
只要在这里留下他的印记,这个人类就属于他……
“我不做奴隶。”陶一冉拍开他的手,却没有生气。
只有分别是他们唯一的前路。尽管不舍,但需要继续前行的他们只能选择不同的方向。
嵘玄不再说话,隔着玻璃护栏,眺望着这个被黄昏笼罩的冷硬的机械都市。
高密度的巨大都市,高度信息化的社会系统,却依旧无法完全防范人鱼的渗透。然而也正是他的疏漏,才让陶一冉和他都能混入这里。
也许,陶一冉同样能像一条不起眼的鱼,再次消失在这座巨大都市的洋流里。
却再也不是那个会到海边捡贝壳的单薄少年。
因为害怕纪云织再像个贤妻良母一样伺候着自己,陶一冉让他自己选样他想要做的事情,纪云织只考虑了几秒,就选择了继续上课。
跟文盲在一起,纪云织越发觉得知识的重要性,即使不能再以一个普通学生的身份回到校园,至少自己还能有一个可以拼搏的未来。
陶一冉毫不吝啬的丢了一沓钱,纪云织也用尽了这一笔钱,给自己报了个昂贵的亚种人进阶课程。
与进化人需要生理改造不同,亚种人大多是天生,但亚种人同样需要通过学习来进行各种进阶练习和锻炼,最后通过国家检测,拿到属于亚种人的身份卡。
只有成为亚种人,纪云织才能摆脱自己耻辱的过去。
对于自己的未来,他冷静而又有计划性,也因为这样,偶尔会对陶一冉眼光短浅而感到愤怒。
可很快他又平静下来。
在陶一冉看来,自己并不算他的战友,这些愤怒有什么意义呢?
他自觉地退后了一步,给对方和自己,都画了一条安全的感情界限。
人工智能突然发出的一阵嘈杂声让纪云织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他连忙回复虚拟教师提出的问题,却发现,发出声音的并不是自己的仪器。
因为是晚饭后,酒店房间只剩他一人,曹理的团队都去温泉会馆放松了,而陶一冉和嵘玄则在另一个套间里休息。
他站起来,四处寻觅声音的发源地,竟然是嵘玄的书房里传出的声音。
房间只有嵘玄和陶一冉能开锁,而里头传出的嘈杂声更像是急促的警报。纪云织连忙冲出房间,敲开对面的房门。
嵘玄得知情况,大惊失色,也不管纪云织在旁边,打开房门就冲到了操作台前。
纪云织第一次看到房内的设施,忍不住看了眼跟来的陶一冉。这家伙到底赚了多少钱?竟然买得起这种设备?
显示器上闪动着大量的红色警告字体,纪云织大吃一惊,这些文字一部分是人鱼文,而且红色字体显示着整个系统正在被侵略?
“……他们找到我的系统了。”嵘玄脸色难看,手指飞快地操纵着人工智能去反击。
文盲陶一冉不敢打搅他,低头问旁边那个看起来好像看懂什么的少年:“系统是什么?”
“……”因为概念太过基础,纪云织就像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母鸡为什么生蛋,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才总结出一个相对简单的解释:“差不多等于你建的房子,里面都是你组装的家具。别人入侵,就等于是从窗子翻进你的家门……”“那不加入侵,那叫偷。入侵是踢门。”陶一冉立刻理解了。
“……”纪云织扭头去看嵘玄,见对方冷汗都下来了,终于开口:“需要我帮忙么?”
嵘玄头也不抬,没有回话。
陶一冉看看纪云织,觉得他的脸色不比食人鱼的难看。
这种不被纳入队伍中的孤立感,做惯孤狼的他没有尝过,但他见识过。被孤立的人最后不是孤独的离去,就是最后反咬一口。
纪云织才加入他们的团队不超过半个月。明明是个半途捡来的男仆,陶一冉想,自己连食人鱼都养在了身边,也许,信任这两个字又被别人硬塞回字典了也说不定。
“你能帮什么忙?”他问。不是反问,是询问。
纪云织猛地抬头看他。
“你看得懂吗?”他又问。如果不是语气稍显温和,这种问句在别人听来,更像嘲讽。
可纪云织居然懂了。
他从不打算告知别人的秘密,被他亲自揭开:“我是智慧型亚种人。”
他亲手画的界限,又被他拿脚抹去。
因为这道门,就是他加入这两人的第一道门。如果他连自己的界限都跨不过去,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进去那道门。
嵘玄终于抬头,苍白的脸色里带了一丝冷冽。“帮我防御,我要反击了。”
纪云织立刻抱着自己的人工智能,加入了控制台的连线。
文盲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却还是蹲在那里,直到夜幕降临,直到饥肠辘辘。
扛着瘫软在凳子上却显然打了胜仗的食人鱼,拎着同样累得脚软的亚种人,最为普通的人类少年就这么大步下了楼。
他的作用也许不大,但绝对有安全感。
他得意地想着。
这是一条非常昏暗的街道。
即使是外表看起来相当繁华的机械都市,也有这样腌臜的角落。因为远离中心区,居住的都是中低收入的百姓,这里只有少量的监控设备。
也不知道杜伦特是怎么找到这样的地方。嵘玄拉了拉外套的帽子,让毛茸茸的帽边遮住自己大半脸蛋。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陶一冉并没有跟来,而是跟纪云织在酒店训练。
嵘玄在绕开了无数的跟踪,才找到这个地方。有着漂亮名字的“琉璃酒吧”其实不过是个除了招牌外全都残破得叫人怀疑是黑店的小酒馆,而里头的生意也惨淡得如同他的外表,嵘玄站在远处,观察出入的人。令人生气的是,直到约定的时间过了二十分钟,依旧不见那个该死的老人鱼。
如果连杜伦特都背叛了自己,那么他只剩一个出路……
嵘玄的眼神发冷。
等了半小时,嵘玄觉得再等下去将会有更大危险,正要离开,突然发现酒馆旁边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刷了几张广告招贴报。海报上是个普普通通的饮料的宣传,但饮料瓶中似乎画了条小鱼。嵘玄想了想,假装不经意地路过海报栏,眼角的余光瞄过,终于看清鱼肚上画着一个相当不起眼的十字。鱼和十字都是用画图笔添加上去的,并且看海报的新旧程度,似乎才贴上去不久。
……这个狡猾的老狐狸鱼。
嵘玄迅速往酒店赶回去,时不时通过路边的镜面观察身后有没有跟踪者。幸好,直到回到酒店附近,才依稀看到几个终于发现他的跟踪者。
没能直接跟杜伦特见面,说不失望是假的。但这虚晃一枪又很有必要,万一米勒家族截获了他们的信息,在那里提前埋伏,情况恐怕会极其危险。
回到酒店,陶一冉刚刚从加压舱里出来,一身汗水将背心短裤都给浸透,纪云织在旁边用人工智能分析他的各项数值,并列出明天要调整的项目。
自从纪云织坦白自己的身份,陶一冉就将数据分析的事情交给了他。曹理仅仅指点了两个小时,就被对方夺去了自己的工作。如今经纪团队已经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情报收集和战略分析上,至于个人训练,这个不要命的拳手显然更喜欢野生放养。
陶一冉看到嵘玄,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眼时钟,似乎误解了什么,走过去,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明天带你去吃楼下的巧克力派。”
纪云织头也不抬:“刚刚楼下的客房经理打电话上来,说您明天中午有饭局。是赞助商提出的宴请。”
少年黑着脸:“不去。”
嵘玄轻笑:“我没事,既然是赞助商,你当然要赏脸。你还能靠这张脸赚多少钱,就看赞助商的心情了。”
“没兴趣。”陶一冉脱下身上汗湿的衣服,露出精干但伤痕累累的身躯。
嵘玄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有点挪不开。
从参加斗神赛开始,这人身上的伤痕明显与日俱增。
曹理曾经提醒过的事情,至今还在他脑中不停重复着。如果放任他在这个地方拿命去拼,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
还是说……根本就没有未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嵘玄照旧给陶一冉上药。表皮伤口基本上在特效药的作用下很快痊愈了,但一些伤筋动骨的酸痛却还是需要治疗仪慢慢疗养。
陶一冉趴在床上,跟嵘玄学着人鱼的语言,学得昏昏欲睡。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嵘玄突然用人鱼语说道。
“不知道。”这是人渣最早掌握的单词之一。
“离开这里,还是在这里加入随便一个拳馆?”嵘玄的手按在他的脊椎上,暗暗计算着让这个短暂失去行动能力的力道需要多少。或许他根本就不用征求这个人的意见,只要把他带到人鱼岛,慢慢他就会接受新的环境。
“离开这里。”陶一冉很干脆,“在这里要请保镖,可是这里消费好贵,现在这点钱也奢侈不了多久。”
“……”嵘玄嘴角微抽,“钱我可以借你。”离开的话,自己要再找到他就难了。
“你又没有经济来源,你这点钱也不够花。”陶一冉已经闭上了眼。
嵘玄恨不得将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摇醒,然而这人不累到极致也不会表现出疲倦的模样,因而他想要下手的时候,又舍不得了。
……该死的舍不得。
他嵘玄一个高傲的纯种人鱼,竟然会对一个连进化人都不算的普通人类感到不舍。
小人鱼心有不甘,趴在陶一冉身边看了一会,终究还是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家伙的脖子,却被半梦半醒的少年一把捞过,压在身下。“别吵,睡觉。”说完,居然就真的睡着了。
嵘玄被困在并不算健壮的臂弯中,僵硬了好一会。
感觉到平缓的呼吸吹到脸上,小人鱼手脚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摆脱对方的圈护,慢慢放松了身体后,也睡了过去。
尽管嘴上说不要,比谁都懂世事的陶一冉第二天还是乖乖地去赴了赞助商的午餐。
装饰奢华的宴会厅里摆满了各式美食,高档自助酒会的风格让只穿着休闲服的陶一冉有些不自在,他原以为午餐不就是吃个饭,却没想到连周围的拳手都相当敬重地穿了整套西装上身。拳台上的狰狞面孔被打扮得少了几分野兽的气息,多了几分人类的斯文,只有陶一冉像个还未出校门的学生,不自然地举杯共饮。
这场意在挑选下一轮企业合作对象的午餐酒会,不过是走个过场,更重要的是让拳手们见识见识赞助商的气派,将来即使没能成为斗神,也可以在赛后选择加入哪个赞助商的阵营。
在场八位赞助商,陶一冉看都懒得看。加入赞助商阵营就像是成为准进化人,为赞助商自己出资改造的进化人提供选拔、陪练的选择。完全不想成为进化人的少年自然不会对这些事情上心。
午餐进行了大半,几乎所有的拳手都有了自己的属意,唯独陶一冉是吃饱了的人。
少年终于放下餐盘的时候,走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轻笑道:“陶先生。”
陶一冉抬眼,立刻露出一个相当标准的招待客人的笑容:“谢谢款待。”得罪谁都不要得罪财主,这是他六年来的生活准则。
中年男子给他拿来一杯鸡尾酒:“找到你的意向了么?”
“……找到了。”少年答得乖巧,完全不像拳台上那个会吃人的骷髅杀手。
“哦?是哪家?我方便知道么?”
“呵呵。”
“嗯?”
“呵呵。”
“……”中年男子笑了笑,扯开话题,“听说你有个弟弟?”
“呵呵呵。”这人烦不烦。
“我能见见他吗?”中年男人倒是不屈不挠。
陶一冉终于收起笑容,倚着墙,吊儿郎当地看向他:“先生,我弟弟有什么让你看中的地方了么?”那双眼睛锐利地盯着男人,带着隐隐的杀气。
如果是人鱼那边来的麻烦,这个男人真是送上门的标靶。
中年男人依旧笑得和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并不是我,是我的老板。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一起来。”
陶一冉瞄了眼名片,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干,有钱到连自己都有所耳闻的,这个国家里也没有多少人,上面这位赫然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容家跟嵘玄有什么关系?
男人见他的表情有变,笑容也深了几许:“我家老板还说,如果陶先生还没有属意,我们财团是愿意出钱无条件支持陶先生往进化人发展的。”
“呵呵。”少年一听到是金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客气地笑了笑。笑完才反应过来,暗暗在心里骂了声。“替我谢谢容先生,只是我不想成为进化人。”
男人一愣,显然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拳手。
“就此别过。”陶一冉双手插兜,快步地离开了会场。
“这个容家是不是跟你有关系?”这是陶一冉把名片递给嵘玄后,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嵘家本来就是个古老的家族。有的人没有进化成为人鱼,很自然。我们只是同属一个祖宗。”嵘玄拿起名片,看了又看。
“简直是废话。当初人类和人鱼不都有着大多相同的祖先?可一旦基因分化了,即使是亲人都能反目成仇。”人类的嫉恨几乎是天性,更何况在经历了几十年的人鱼战争后,人类与人鱼不可磨合的矛盾让血缘的羁绊越来越淡薄,如今即使是号称同宗的人类和人鱼,也都已经形同陌路。
“嵘家不同。”嵘玄骄傲地挑起眉角,“嵘家自古以来就是东方鲛人的信徒,因而当年人鱼基因分化的时候,嵘家并没有出现内讧。只是嵘家人为了不被卷入人鱼战争,销毁了大量与我们这一支纯种人鱼有关的资料。”
“所以才会在只剩你一人的时候,伸出援手?”陶一冉皱眉,“可你怎么确定这些人就是你说的族人?这之前有联系么?”
“之前他们给我发的邮件中有一条序列号,我已经找到了人类图书馆中藏匿的族谱资料。只是没想到他会通过你来跟我约定见面的时间。”嵘玄指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坐标,时间,以及人数。”
陶一冉微微张嘴,不可思议地拿过名片左看右看:“你们这些人鱼,脑子都长成鱼肠一样弯了吧?”
嵘玄恨不得咬他一口:“你没发现他的号码字体大小都略有不同么?”想了想,这个文盲也别指望能一下子悟过来,干脆趴在那里给他讲解。
陶一冉贴着他的脑袋看过去,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嵘玄虽然不是第一次跟他这么亲近,但第一次听着他在耳边笑,耳根子突然就热了。
他慌忙地捂着耳朵往后靠,只觉得耳根那里烫到了心底。
该死的,这个人类。
既然不愿跟我走,干嘛还要这么亲密的模样!
他无理取闹地埋怨着,唇角却始终勾着漂亮的弧度。
那天晚上与容文礼的见面,陶一冉并没有参加。
少年只是陪嵘玄坐上了前往晚宴的车辆,然后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两人分别在不同的区域下了车。
邀请陶一冉参加晚宴的还是那天的中年男子,这个本该高高在上的男人即使对上一个仍未闯出名堂的拳手都能翩翩有礼,这让人渣颇为感慨。
感慨完,还是狠狠地又拒绝了一次对方的邀请。
在送走陶一冉的时候,中年男子跟他握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陶先生的未来,一定很精彩。”
陶一冉挑起眉角,咧开一抹挑衅的笑容:“是啊,如果你们能注意得到。”
男子轻笑:“我可以看得到。中国很古老的一门学科,叫面相,陶先生的面相我看得出来。送你四个字,潜龙在渊。陶先生保重。”
陶一冉收回笑容,看了他一眼,以古武的姿态给他行了个抱拳礼:“先生再见。”不再散漫的神态,更像是一把进了鞘的利刃。
比起如今已经被人类过度依赖的人工智能,他们这些练习古武的人更信天道自然,眼前这位显然也是同道中人,陶一冉虽然没有称得上名号的师傅,但这种规矩还是懂的。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异常,陶一冉还是在半路上等到了嵘玄才一起回酒店。
小人鱼上车的时候,一脸凝重,陶一冉也没打搅他,只从口袋里掏出从晚宴里顺手拿的巧克力,给他一颗,自己剥开一颗,一边吃一边看车外的风景。
嵘玄闻到巧克力的香味,忍不住侧头看向那个永远对外人若即若离的家伙。因为穿着端正的晚礼服,少年难得的看起来像个公子哥儿,不正经的时候,纨绔得让人无奈,可嵘玄想,一旦他认真起来,又该是怎样俊俏霸气的一副模样。
这让他越来越不想放手。
今天第一次跟容家人见面,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容文礼这一支,大陆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嵘家后人。只是嵘家的人鱼种都被追杀得所剩无几,嵘家如今真正还算得上人鱼的,也就只剩嵘玄一人了。
如此惨烈的现状,就连年过半百的容文礼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们延续了几千年人鱼的历史,却落得了这样的下场。现代人类与人鱼到底能不能和平共存,至今都没有一个理想的解决方案,像嵘家这样夹在中间的家族,如今大多都被人鱼战争撕裂得所剩无几。
可就连仅存的嵘家都面临失去人鱼基因的情况,叫他们怎么甘心?
现存的嵘家后人大多是些亚种人或进化人,在各自的领域都有着出色的表现,只是再怎么优秀,终究是人类,对海洋里的人鱼束手无策。容文礼此次跟他见面,谈得最多的也是这个问题。
容家即便有心,又该如何出力?
嵘玄想到了杜伦特——他的烦恼终于找到了解决的方案。
可这又让他陷入了一个新的困境中。
杜伦特可以作为良师,却不会是益友;容家是后台,却需要他一人在海洋世界里建立自己的队伍。
回到海洋里的嵘玄,将必须独自一人承担起所有人的期望。
这种被期待的压力,让他情不自禁想要抓住陶一冉。
说好的“有我在”呢?难道这句话是有期限的么?
小人鱼皱着眉头,陷入了忧郁之中。
陶一冉第三战的对手居然因为意外受伤而退赛。
而巧的是,同期人鱼奴隶李纣的对手因为上场比赛受伤过重的也退出了比赛。根据赛事规则,随机性比赛的两组选手则需要重新组合,预定当天的比赛被延迟到了三天后。
嵘玄非常紧张。他觉得这不像是巧合,更像是人为的。然而严格的组委会审查都没查出什么,他们也只能接受这种结果。
李纣在赛场上的表现太过霸道,霸道得几乎所有人类拳手都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轻易挑战这个人类的叛徒。
因而每一场对战人鱼奴隶的赛事,当天的票房都是秒速售罄。陶一冉虽然作为最具话题性的年轻拳手,但是对上这么一个强悍的对手,舆论几乎是一面倒的不看好。
而票房也罕见的滞销了——没人愿意去见证人类注定的失败。
组委会开始关注这一局面。尽管他们也不爽人鱼奴隶的嚣张,然而怎样也敌不过金钱的重要性,于是各种关于骷髅杀手逆袭的宣传开始推行。
陶一冉外出吃饭时,拿着那张几乎连他都感到脸红的宣传单,简直是恨不得掐死组委会:“我什么时候接受采访了?我什么时候说需要大家的力量了?干!上面那个忧郁的傻逼是谁?我什么时候有这种表情了!”
嵘玄拿着传单,憋笑得差点内伤。
纪云织说:“拿这点来吸引可怜你的观众进场,确实是个逆向销售模式。”
“你不要一脸理解的样子!你懂个屁!”陶一冉怒吼。
“我不是骷髅杀手,我只是一个孤单的孩子,我没有太多的经历,即使如此也不愿倒在人鱼奴隶面前……”“干!你不要读出来!”陶一冉伸手就要捂住纪云织的嘴,气得满脸通红,“说得我好像一定会输一样!谁特码的要他们可怜了!”
他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着他。
曹理叹气,嵘玄脸色沉重,纪云织盯着传单,不冷不淡地补刀:“我们都认为你会输。就连人工智能运算过一千次后,你获胜的概率也只有1%。”
“那也有十次可以获胜的机会。”陶一冉一点都不气馁,“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