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富跪地谢恩,却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注视,不甚自在。年羹尧领旨,目光含泪,一度哽咽难言,“臣有负皇上重托,没能将贼首罗卜藏丹津枭首示众,臣之过错!皇上不加罪责,却如此恩赏臣下,双峰愧疚自责——”年羹尧的一番做作表演令许多人一时难以琢磨。和硕怡亲王将年羹尧扶起,“年将军不必过分自责,从今往后大清的版图上再无青海罗卜藏丹津部族,这便是年大将军之功勋,逃掉一只丧家之犬,何足道哉!”
就着和硕怡亲王相扶,年羹尧站起身,“前番王爷巡视西宁,双峰未能尽地主之谊,失礼的很!”十三王爷人品侠义廉洁,干练荣达最得当今皇上喜爱,年羹尧自持身份也不敢在这位跟前太过跋扈。十三王爷和煦一笑,“年将军忙于战事,事必躬亲,令人敬佩!”接下来两人的对话进入毫无实质内容、溢美之词泛滥的阶段。年羹尧只顾着与身份最为尊贵的十三王爷闲聊,显然将其他王公大臣抛诸脑后,年富心中无奈叹息:人之性格,乃天纵。也罢,不嚣张跋扈,他就不是年羹尧了。
年富苦笑,嘴角的笑意尚未卸下,那一束似有似无的目光注视再一次浮现。年富侧头,看到一张熟悉俊朗的面孔。年富一愣,直到对方脸上现出莞尔的笑意,年富才惊觉失态。十三王爷赞叹道,“此子想必就是新晋爵爷年家二子年富,果然仪表绝美不凡,好似美玉瑰宝芳华,难得气质雍容内敛,举手投足儒雅分寸,端的是一位神仙般飘逸的少年儿郎!”年羹尧嘴上谦虚着,“哪里哪里,王爷谬赞”脸上却又是另一番骄傲放纵。
“恭喜年爵爷。”俊朗男子谦和贺喜,年富慌忙还礼,“大人客气!”年羹尧道,“你久在病中,不知这位便是先帝十七子,人称果毅郡王。”年富慌忙作揖告罪,“年富见过果郡王!”果毅郡王笑道,“王爷刚刚还夸赞你神仙般的少年才俊,这一刻到讲起俗礼来了,看来这‘神仙’二字名不符实。”十三王爷笑骂,“你还跟个弱冠少年较真,也不怕在硕彦鸿儒面前失了你淡泊俊卿的雅号!”果郡王无奈摇头,斗嘴从来都不是他的长项。年富在旁陪笑不语:传闻十三与十七脾性相投,关系甚恰,如今看来传闻不虚!
顺着十三王爷目光所示,年富这时才在人群之中看到三位俱是年过五旬的老者,一位须发皆白,精神健朗,逢人三分笑意,倒像是个与人和善的弥勒佛,“这位是嵇曾钧大人,文华殿大学士兼内阁总理大臣。”不知何时,十三王爷与年羹尧来到百官相拥的三位帝师跟前,相聊甚欢。十七王爷温和的目光从嵇曾钧身上移到另一位神情傲慢,举手投足间极尽儒雅之典范的老者身上继续介绍道,“这位便是内阁总理大臣兼南书房行走的张廷玉大人。”
年富目光所指,便听果郡王不急不缓的介绍着,“至于这一位谦逊有礼的老大人乃富察氏家族之最长者,富察马齐大人,保和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年富了然,将年熙拒之门外的便是这位富察马齐,年富道,“不才听闻当朝鸿儒博学着有四位,‘朱张嵇富察’,如今却是少了哪一位老大人?”十七郡王笑道,“少了吏兵二尚书加太保衔的朱轼大人!原因是这位大人耿骨直谏,今日至休在家,不便来此道贺。”年富听着不是味,一扭头却见十七郡王脸上挪揄的笑意。一言不合,再聊无意,年富扭头便走,徒留十七郡王怏然当场,苦笑呢喃道,“脾气还不小!”
当夜年富身处畅春园内,耳畔回响着丝竹管弦之音,透过翩然曼舞,依稀可见园内山水独秀,桥亭楼阁,草木幽深,仿佛一处江南水上人家。目光稍侧,便见十七郡王举杯遥敬,年富欣然饮下。抬头见坐上雍正目光微阖,似乎陶醉于舞池之中宫娥的曼妙舞姿。在这位人间帝皇周围,百花争妍,其中尤以右侧首位年妃和下首中间位置上的一位嫔妃姿色身段最为夺目。年妃雍容华贵,艳比牡丹胜三分,而这位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嫔妃恰似雏菊温婉柔情,一双水眸顾盼生情,若说男人,最逃不过女人似水柔情。
古之坐次,以左为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者,莫过于母仪天下之皇后。有朱玉在前,雍正左侧女子形容相貌稍逊风骚,然而她的气质雍容大度,笑容从容宽厚,举止优雅闲适,堪称闺阁女子中的典范。丝竹管弦之音渐渐激昂,舞池之中荷袂翩然,纤巧身姿,曼妙婀娜,煞是好看。忽听前厅水榭之内传来喧哗之声,大太监张起麟悄然来到雍正身侧,低身耳语了几句,顿见雍正脸色一冷,抓起手旁御碟狠狠砸向舞池之中。白色碎瓷四溅,惊得一池翩若仙子花容失色,慌忙跪到于地。宫廷仙乐戛然而止,现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去取朕新得的宝剑来!”雍正冷冷道,大太监张起麟领命而出。在等待宝剑到来的这片刻功夫,舞池之中不堪重压的宫娥接二连三的有人昏倒,都被不知从何处钻出的御前侍卫抬了下去,年富很想知道在他的周围到底隐藏了多少带刀侍卫,传说粘竿处血滴子专伺暗杀监视,虽未有后来野史之中演绎的那般神乎其神,喋血凶残,恐怕杀在场年家父子还是搓搓有余的!宝剑拿来了,仅凭其凛凛外观便知其剑绝非摆设,雍正拔出剑身,寒光潋滟,杀气凌人,归剑于鞘内,雍正冰冷的目光扫向殿下年羹尧,“此剑尚未有名字,年爱卿说说,该取一个怎样的名字才配得上这把剑的凛然煞气!”
年羹尧慌忙起身,殿下跪倒,垂首低眉,语气沉痛,“臣有罪,逸走罗卜藏丹津本是死罪,皇上不加罪责,反而恩赏于年家上下,臣诚惶诚恐——”年富紧随年羹尧身后,匍匐于地。只听头顶上雍正突然问道,“新晋爵爷年富,你来说说该叫个什么名字好呢?”年富稍一沉吟,垂首回答,“不如就叫它达摩克利斯剑吧。”雍正眉峰一挑,似是来了兴致,“哦?这达摩克利斯有何出处?”
年富道,“下臣自幼体弱,加之年少欣奇,常着人找些古书奇书消磨。在一本洋人传教士注解的‘古希腊通篇’中下臣读到这样一则有趣的故事。古希腊有位国主宴请大臣,宴会时却在这位大臣头顶上用马鬃悬挂一把宝剑,令这位名唤达摩克利斯的大臣惶恐不安。终其一生,达摩克里斯大臣兢兢业业效命于这位国王,只因为他头顶上时刻悬挂着一把宝剑。”年富的故事讲完了,现场有片刻的沉寂。
雍正笑了,“旁门左道!”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故事倒是一个好故事,就叫它达摩克利斯剑吧!”将剑交到一侧垂首伺立的大太监张起麟手中,“命匠人将名字镌刻其上,家宴结束后一并交由年爱卿带回去!”张起麟抱剑而出。雍正微微扬手,宫廷仙乐悠扬再起,新一支舞曲翩然而至,年羹尧带着浑身的冷汗与狐疑重新入座。
入座后的年富不再是无人问津、得天之幸的纨绔子弟,无数双暗暗瞩视的目光令年富嘴角不知不觉间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酒过三巡,气氛正酣,艳若牡丹的年妃突然娇颜失色,绢帕掩嘴欲呕,雍正关切道,“可是身子不爽?”年妃见问,白皙若雪的粉腮上泛起一丝嫣红,娇羞道,“臣妾无事,皇上切勿担忧。”已不是初次为人父的雍正心头一动,问道,“爱妃可是见喜了?”年妃娇羞不已,“皇上——”雍正大喜,“爱妃何不一早言明!”
年妃道,“才一月有余的身子,今儿早上请张御医把脉才确认的。早前皇上忙于政务,臣妾心中虽有猜度,又岂敢以无根之言随意搅扰了皇上。”雍正拉过年妃纤白的手掌,好一番爱怜,“凡事仔细当心些,协理六宫事务暂时交由谦妃打理,莫要逞强动了胎气。”年妃虽有不甘,然而早前失去二子一女的惨痛经历,让她比谁都清楚,不论家族荣耀,还是自己死生大事,都需要她必须有一位可以依托的皇子!
雍正旁若无人的关切,令年妃羞涩难当,微微螓首的顷刻,那双含情的眼眸分明与年羹尧有瞬间的对触。年富心头一动,年妃有喜,恐怕最早被通知的是年羹尧,“身怀龙裔”这是一张可以通关通天的王牌。然而年妃与年羹尧不经意间的眼眸对触,没能瞒住年富,同样也没能瞒住在场另外两个女人。乌拉那拉氏的目光幽深,尽管这个女人依然笑得大度雍容,母仪天下;而另外一个女人便是那位坐在末位,姿色毫不逊于年妃的温婉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