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冷青竹静静地看着书卷,却良久没有翻页。
细细的字迹很是工整,但此刻看来就像是满地乱爬的蝌蚪文一样难懂。
“啪!”烛火跳跃了一下,竟然熄灭了,殿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冷青竹回过神来,干脆放下书卷,站起了身,来到窗前。
早在入夜前,流风就在殿内四角烧足了炭火,但窗子一开,冬日深夜的寒风灌入,立即驱散了暖气。
冷青竹微微打了个寒颤,拉紧了狐裘的襟口。
有些寒意,但运功御寒的话,也并没有到不能承受的地步,只是他很不喜欢这种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
或许……等叶紫苏从碧凌回来,要好好谈谈……
碧凌!
猛然间,他的脑中灵光一闪,连窗子都顾不得关,一个转身,重新点起了蜡烛,然后来到书架前,迅速抽出一本翻开。
万年火焰珊瑚,天下至热之物!
只看到这一句,他就明白了。
叶紫苏想要万年火焰珊瑚是为了自己的毒,那么相对来说,需要至热之物来克制的寒毒,定然是至阴致寒。
然而……
冷青竹放下书,慢慢地抚上自己的手臂,眼中流露出沉思之色。
自己血脉中蕴含的寒毒,竟是这么厉害的东西吗?可是明明近三十年都没有给他带来过任何影响,这次被青丝碧引发,真的有这么严重?
“当当当~”就在这时,远处忽的响起一阵喧哗。
出事了?
冷青竹立即压下所有的心思,甩下阻碍行动的狐裘,仅着了一袭淡青色单衣,摘下墙上挂的春雨剑,直接从窗口一跃下地。
碧海阁的竹林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一片黑暗。
“皇贵君怎么出来了?”说话间,两个少年落在他身侧,正式夜无殇派来伺候他的两个暗卫,流风浣月。
“怎么回事?”冷青竹望着远处映红的天空皱眉。
“宫里走水了。”浣月轻声道,“好像是个小宫女打扫时不小心碰翻了烛火,引燃了纱幔,但幸好玉泉宫已经靠近冷宫,地势偏僻,距离其他宫室都很远,火势应该不会蔓延。”
“碰翻了烛火?”冷青竹的眉头皱得更紧,一转念间,立刻离去。
“皇贵君,要喊护卫吗?”流风追上去问道。
固然这位主子的武功,任何护卫都只是累赘,但皇贵君出门,仪仗还是要有的。
“不必,你们跟着就好,去中宫!”冷青竹一边走,头也不回地道。
“是!”流风浣月对望了一眼才追上去。
不是听说皇贵君和凤后关系不好吗?话说回来,这位主子进宫这件事本身就是明晃晃地打凌家的脸,关系能好才怪了。
出了碧海阁,就能看见一队队禁军和宫廷侍卫匆匆跑过。
就从这个距离都能感觉到热度来说,火势一定很大,今夜风又急,宫中储水也只能尽力保证火势不蔓延开来,想必灭火是不可能的,只能等着能烧的东西烧光了,火自然就灭了。
“站住!”冷青竹开口拦下了一队禁军。
“什么……啊,参见皇贵君!”急火上燎的时候被人拦下,队长刚想骂人,但一看清来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行礼。
“凌蓝在哪里?”冷青竹道。
“呃……将军第一时间去了玉泉宫。”小队长愣愣地答道。
冷青竹有了答案,立即就不再管他,身形一晃,已不见了踪影。
玉泉宫……虽然他还不了解所有的宫殿,但就看着火起的方向也不会走错路。不用从各出宫殿绕路,直接走屋顶一条直线,他反而比大部分侍卫更早地到达了火场。
靠的近了,空气中炽热的温度仿佛可以让他闻到头发的焦味,左右看看,只见来来往往的人拼命举着水桶灭火,无奈都是杯水车薪。
猛地,瞟见了一角蓝衫。
“凌蓝!”冷青竹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皇贵君怎么来了?”凌蓝一转身,脸上忍不住讶然之色。或许是在火窟附近大声喊叫指挥久了,他的嗓音带着不自然的暗哑。
“这火不对劲,跟我来。”冷青竹压低了声音道。
凌蓝一怔,一接到宫里走水的消息,他就立刻赶过来了,前因后果都不清楚,只知道最重要的就是灭火,可是……既然是冷青竹说的,莫非真有蹊跷?
“这里不多你一个人,先跟我走!”冷青竹又道。
“嗯。”凌蓝不及多想,点了点头,迅速喊过一个副将交代了几句。
一等他说完,冷青竹立即一扯他的衣袖,带着他继续走屋顶。
下一刻,流风浣月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看着再次远去的身影欲哭无泪,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是一脸无奈,但也没辙,只能提气,继续咬牙死命地追。
“进来。”冷青竹直接就把凌蓝带到了中宫。
“怎么了?”凌蓝这才有空发问。
他的武功偏向于军中所学,骑马上阵,大刀长枪战场交锋,对于轻功擒拿这类小巧工夫就只能说是平常了。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还算是个高手,但放到冷青竹眼里简直就是不能看。
“火烧得太快了,没有大量燃料的话,不可能一下子这么猛烈。”冷青竹沉声道,“而且我接近玉泉宫的时候,闻到了一丝很淡的酒味。”
“玉泉宫不远处就是酒窖。”凌蓝变色道,“莫非有人以烈酒为引子,故意纵火烧宫?”
“应该是。”冷青竹肯定地道。
“可是玉泉宫附近并没有什么……”凌蓝话说到一半,突然醒悟过来,脱口道,“声东击西!”
“皇贵君!”冷青竹正要开口,两个少年终于追到了,只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守住宫门,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进入!”冷青竹吩咐了一句,顿了顿,又道,“除了夜无殇。”
“是!”流风浣月立即脸色一肃,情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暗卫的素质顿时就显现出来,身形一闪,已隐入了黑暗中。
“跟我来。”冷青竹带着凌蓝进入中宫。
因为凌绯的关系,他借着发作红玉的机会,将中宫原有的旧人来了个彻底的清洗,现在除了陈太医和几个完全在暗卫控制中的小侍从之外,整座中宫都空空荡荡的。
“你让我扮作绯儿?”凌蓝道。
“嗯。”冷青竹点了点头,“若真是有人想火中取栗,女皇不在,有价值出手的就那么几个。”
“沐千雨呢?”凌蓝低声道。
“我让她和张成玉一起,在碧海阁地底的暗室,有夜无殇守着,无妨。”冷青竹答道。
“那么……最有可能的对象就是我?”凌蓝莞尔一笑,一边已经动作迅速地脱下衣甲,换上宫装。
冷青竹有些看不下去地打来一盆水,直接内力一转,清水就腾起了热气,随即绞了一块丝巾丢过去。
凌蓝一手扣着衣襟,一手接住热丝巾,擦了擦脸上在火场周围染上的灰。
毕竟是武将出身的人,行事干净利落,几息之间已经将自己打理妥当,也重新挽了发髻,在不甚明亮的夜幕中看来,也没有什么破绽。
“凌绯呢?”冷青竹又道。
“在后殿。”凌蓝在镜中端详了一下自己,这才起身,“陈太医和暗卫照顾着他,大概是心情不好,这几日吐得厉害。”
“好好照顾着吧。”冷青竹也叹了口气,再一张口,忽的脸色微变,捂着嘴低咳了几声。
“怎么,着凉了?”凌蓝诧异道。
“没事。”冷青竹摇头,苦笑了一声。
刚刚从火场离开,又到了没有烧任何暖气的中宫主殿,强烈的温差让他有种血液都凝固了的错觉。
凌蓝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转身来到衣柜前翻了翻,拎出一件厚厚的墨貂斗篷抛给他:“先披上,正好也遮一遮你的剑。”
冷青竹本想拒绝,但听到他后面一句,迟疑了一下,还是抖开斗篷,罩住了自己。
凌蓝在殿中转了一圈,利索地点起了几个火盆。
虽然寒气散得很慢,但确实在一丝丝地回暖。
冷青竹搓了搓冰冷的双手,眼神中带着阴翳。
恐怕……真的有些麻烦了。可是这寒毒并不存在于经脉中,就是运功也感觉不到,空有一身强大的内力也无法逼毒。看来明天要见见顾影了,既然万年火焰珊瑚可以克制这毒,那么……用大热之物熬药,应该也可以救一时之急。
“你……真的没事?”凌蓝道。
冷青竹默默摇头。
凌蓝再扫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了。
明明就是唇青脸白了,可是……冷青竹的骄傲,恐怕是绝不会在他面前示弱的吧。
“嘭!”冷青竹猛地起身,因为动作太大,甚至碰翻了椅子。
“你……”凌蓝一句话尚未出口,就被沉重的空气压抑了回去,额头也冒出冷汗来。
“好重的杀气。”冷青竹自语了一句,斗篷里的手按住了春雨剑的剑柄,眼神紧紧地盯着门口。
竟然……是光明正大从大门进来的,那流风与浣月如何了?
没有丝毫声息,静得就像是一座死城。
冷青竹不觉得夜无殇训练出来的暗卫会在全神贯注之下,连一声警告都来不及发出就毙命,那么……是来人太可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