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快堵上!”暴雨中,一队队的士兵背着沙袋,拼命地往水里丢,一边加固堤坝。
这个时候,全凭人多势众,显然没有暗卫的用武之地。
流风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冒雨骑上马,往雒县县城赶去。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雒县的县令总算也不是太无能,早就下令将百姓迁往京城,以免万一决堤的时候伤亡。
再加上暴雨,整个县城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影,宛若一座空城。
流风纵马直接来到县衙前,下马的时候脚底还一阵打滑,用上了轻功才算站稳,随机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
“什么人?”倒了后院,立刻有人阻挡。
“是我。”流风不顾大雨,立即摘下了斗笠。
“原来是流风公子。”阻拦的禁军小队长虽然不知道他是暗卫,但至少认得他是碧海阁的人,皱了皱眉才接下去道,“皇贵君在里面,不过公子最好先换身衣服,免得将寒气带入屋内。”
“我知道,多谢。”流风点点头,先进了边上的厢房,用最快的速度擦了擦身体,换上干衣,只是湿透的头发只能随便擦擦,却没有办法了。
“皇贵君,流风求见。”他定了定神,敲响了房门。
“进来。”随着冷青竹的声音,浣月打开了门。
流风进门,目光一转,先向五中的海若烟和雒县县令林萍行了一礼,随即和浣月一起进入纱帐之后。
冷青竹披着斗篷,斜靠在躺椅上,眉宇间隐隐带着疲倦,但脸色还算好。
流风微微放下心,上前轻声道:“皇贵君,堤坝上的状况……很不好。”
“是吗?”冷青竹一皱眉,手上用力,抓住了躺椅的扶手。
“这……这可如何是好……”听到了他的话,林萍原本就已经够苦了的脸上更加愁眉不展,这样的天气里都落了一头的大汗,不停地用衣袖擦拭着。
不管起因是什么,但雒县一旦决堤,她这个官也就做到头了,甚至保不保得住性命都很难说!
“堵不住吗?”冷青竹道。
“很困难。”流风苦笑道,“若是这雨能停一停还好说,再这么下去……恐怕是迟早的事。”
冷青竹不禁望了望窗子,外面是漆黑一片,窗纸上映照出树木狂舞的影子。
“皇贵君。”浣月沉不住气道,“这里太危险了,您还是先回京城吧!”
“是啊,皇贵君殿下,这里还是交给我们。”林萍也赶紧道。
要知道,若只是决堤,说不定女皇陛下一念之仁,还能饶她一条小命,可若是皇贵君在她的地方出事……这个,别说自己的小命了,不株连全家就好了。谁都知道女皇陛下有多宠爱这一位,凤后尚在位,便直接册封的皇贵君,如今凤后不在了,这位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凤后。更别提……如今他肚子里还怀着女皇陛下唯一的骨肉!
“一旦决堤,雒县就是第一个遭灾的地方。”海若烟也站起身来,沉声说道。
她本不是官府中人,也没有林萍那么多弯弯绕绕,但水火无情,任多强的高手也不敢保证在那样的浩劫中活下来,何况冷青竹如今还是这样的体质。
“雒县,绝对不能决堤!”冷青竹的声音不响,却很坚定。
“可你也不能让老天立刻雨停!”海若烟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流风。”冷青竹微一沉吟,转头叫了一声。
“在。”流风心头一跳,直觉地感到他这是下了什么决定。
“我之前让你做的事,都办妥了吗?”冷青竹道。
“是。”流风脸色一白,只觉得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停顿了一下才艰涩地答道。
“你做了什么?”敢这么问的,也只有海若烟一人了。毕竟在她心里,皇贵君和禁军统领的关系,远不如藏剑山庄庄主和烟霞派少掌门的关系来的长久。
“不到最后一刻,我真不想这么做。”冷青竹没有回答,只是喃喃自语。
海若烟握了握拳,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这个时候她无比渴望沐千雪能在这里,恐怕也确实只有那个女人,才压制得住冷青竹那样的男人了。
她有种预感,冷青竹……恐怕会做出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来。
“轰隆!”就在这时,一个惊雷似乎就在窗外打响,巨大的轰鸣声让刚拿起茶杯解渴的林萍吓得手一松——
“呯!”茶杯落地,摔得粉碎,褐色的茶水泼湿了一片纱帐。
“皇贵君赎罪,臣失仪。”林萍赶紧跪下请罪。
“无妨。”冷青竹淡淡地说了一声,吩咐浣月出去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皇贵君。”流风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步。
“我知道。”冷青竹对他点点头。
“喂,不要做傻事。”海若烟实在按捺不住心慌,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冷青竹安抚道。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听你这么说,我就越不安心。”海若烟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只让你做事之前先想一想身在战场的女皇陛下,不要让她为你分心了。”
“我当然明白。”冷青竹展颜一笑,气色也好看了不少。
“唉……”海若烟抓了抓头发,一脸的烦躁,起身道,“不行,我静不下来,我去江堤上看看。”
一瞬间,她已经有了决定,若是真有问题,她立刻回来,就是用押的,也要把冷青竹压回去。
“呯!”就在这时,房门一下子被人撞开,寒风夹带着雨丝扑面而来。
抱着碎瓷片的浣月一抬头,正要喝骂,但还没等他开口,只听那闯进来的一身泥水的士兵大喊道:“不好了,堤坝堵不住了!”
一瞬间,屋中一片死寂,只听到狂风暴雨的声音,连大开的房门也没人去关。
“立刻准备回宫!”还是海若烟第一个跳起来,厉声喝道。
“是!”林萍虽然脸色灰败,但却是最快跟着行动的。
雒县决堤已经无法避免,那至少……不可以让皇贵君出事!
“等一等!”冷青竹掀开纱帘,直接走了出来,脸上是一片决然之色。
“你别跟我说你要留在这里。”海若烟抢先道,“雒县的百姓十之八九都疏散到京城了,这里不过是一座空城,没有价值。”
“这里不会有事的。”冷青竹淡然道。
“你在说什么啊?”海若烟急得直跳脚,几乎是大吼道,“一旦决堤,雒县县城首当其冲,你真不要命了!”
“流风,发信号。”冷青竹直接道。
“可是,皇贵君……”流风终于忍不住开口,但情急之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切的责任,我来担负。”冷青竹毫不犹豫。
“……是。”流风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来到门口,从怀中取出一支烟火弹,用力甩上天空。
“嘭!”便是在这样的暴雨之下,信号弹依旧顽强得绽放出绚丽的金黄色火花,照亮了半个天空,只怕方圆百里都能看见。
“这是……”海若烟迟疑了一下才道,“霹雳堂出品?”
“也只有霹雳堂才能做得出这样的东西了。”冷青竹抬头,望着暴雨中那一团久久不散的火光。
“雷鸣还真是偏心得厉害,你要什么好东西她都无条件支持。”海若烟一耸肩。
“因为我是冷青竹。”冷青竹淡然道。
“……”还染若有哑然。
好吧,就凭他是冷青竹——真是个再有说服力不过的理由。
“轰隆轰隆……”远远的传来一阵阵闷响。
“这……不是雷声?”隔了一会儿,海若烟不禁脸色一变。
“难道是决堤了?”林萍失声叫道。
这下好了,不用考虑女皇陛下的怒火了,大水一冲,这里的人一个都跑不了了,至于之后女皇要如何迁怒,她一个死人还管得着吗?
“慌什么?死不了的!”冷青竹喝道。
“不对。”海若烟侧着耳朵,脸色更见严峻,“这是……火药!”
“什么?”浣月失声道,“难道还有第十三处火药?”
“你做的?”海若烟一转头,直接去看冷青竹。
“嗯。”冷青竹依旧看着那团还残留着光晕的信号烟火,毫不否认。
“你炸了哪里的堤坝?”海若烟追问道。
“平安镇。”冷青竹道。
“平安镇、平安镇……”海若烟闹钟迅速划过怒江沿岸的地图,随机脸色惨白,“沧州……你知不知道平安镇一决堤,大水会直接淹了整个沧州?”
“我知道。”冷青竹一点头,显得格外冷静。
“那你知不知道沧州有十几万百姓,而且现在刚刚是春播结束,大水一过,今年定然颗粒无收!”海若烟吼道。
“我知道。”冷青竹还是同样的一句话。
“你!”海若烟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大口喘息。
“皇贵君殿下早命我将沧州百姓尽数撤离,来不及撤离的也迁往高低,不会有多少伤亡的。”流风低声道。
“这么短的时间,十几万百姓?”任谁都难以置信。
“用九凤佩调动当地驻军,强行迁移。”冷青竹答道。
“你……”海若烟刚吐出一个字,立即又被打断。
“要自由还是要命!”冷青竹厉声道。
“你……你早有打算,若是雒县堵不住,便用疏导之法,宁愿放水淹沧州。”海若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是。”冷青竹坦然承认。
海若烟吐出一口气,只能苦笑。
怪不得这人在雒县一直安之若素,对于林萍迁移百姓拖拖拉拉的也不见愠色,却原来是早就明白雒县绝对不会有事。
可是……值得吗?就算雒县决堤,造成的损失也绝对会比水淹沧州小得多。而下令决堤的冷青竹,将要背负上的却是洗不清的骂名。
藏剑山庄连年赈灾,直到去年的秦州蝗灾,在沐千雪的操作下,将冷青竹在民间的威望推到了极点。可这么一来,完全付诸流水。
“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冷青竹一首按着心口,声音很低,像是对自己说道。
没有人明白,执行计划的流风不懂,碌碌而为的林萍不懂,出身江湖的海若烟更不会懂。
水淹沧州,不过是金钱上的损失,虽然灾情严重,也确实造成了一些无辜的牺牲,可是比起京城的政治意义,这样的伤亡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政治,从来就是一件黑暗而残忍的事,这样的牺牲,等奏折到了女皇的书案上,也不过就是几个空虚的数字而已。
冷青竹不觉得沐千雪是好人,好人当不了一个合格的女皇。
同样,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好人,江湖有江湖的手段,朝堂有朝堂的方式,在让流风去做这件事之前,他就考虑过了所有的后果。
无论是谁,总要有人去做。
“你真的有想过后果吧?”海若烟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道。
“想得再清楚不过了。”冷青竹斜睨了她一眼。
“女皇哪里?”海若烟试探地问道。
“我相信,她懂。”冷青竹回过头,露出一个淡然地微笑。
海若烟默然。
明明背后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但那个极浅的微笑,却仿佛春暖花开,让人震撼了心魂。
------题外话------
这是很久之前构思好的剧情,今天码字也修修改改弄了很久,我一直觉得,写完这一章,冷青竹这个形象才算是真正完整了。他不是木清尘,也不是百里青,狠辣果决,便是苏涵清也要让他三分,但这才是我心里的冷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