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由于在铁匠铺子里耽搁了不短的时辰,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晚了。
来到泰王府后墙的那个狗洞的时候,约莫到了戌时了。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不过这时候要真的有个人影出现,古若雅才会被吓死。
要不是皎洁的月光照着,她估计心都快要吓出来了。
摸了摸袖袋,幸好今儿出门的时候还带了几瓶自制的土炸药,万一有什么不对,还能自保。
她用手摸到那个洞口,轻轻地敲着墙壁。这是她一贯的暗号,晚晴在那边听了就会把洞口堆积的东西给拿开,然后她就能钻进去了。
只是今晚也不知道是太晚了,还是晚晴那丫头照顾春意累了睡着了,竟没有听见。
她敲了半天,也没听见那边有动静,不由急了。
天这么晚了,若是回不了家,可怎么睡觉啊?就算是回到广元堂,也得小半个时辰,万一被巡夜的人给抓起来,可就糟了。
这古代可比不了现代,晚上可以自由自在地玩儿没人会管你。
在这古代的深夜里,可是有宵禁的,一个不好就有牢狱之灾了。
她急得跳脚,晚晴这丫头到底怎么了?难道也被府里哪个侍妾给带走了不成?甚或被那个面具男给带走了?
凉飕飕的深夜里,她不由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更得快点儿回去了,不然,那面具男要是知道了她不在家里,折腾晚晴怎么办?
春意已经为她受了伤,再搭上个晚晴,她身边可就连个左膀右臂都没有了。
这两个丫头虽然跟她的时候不长,但都是死心塌地的那种,一想到她们为她吃的苦头,她的心都要揪起来。
也是自己大意了,这几日面具男来得那么殷勤,她今儿又是一天没在家里,难保他不会发现。
这可怎么是好?她兜转着圈儿,苦思冥想着爬墙的法子。
这王府的后墙自是比百姓家的要高,不仅有三丈多高,还都是青砖砌成,严丝合缝,连个下脚手抠着的地方都没有。
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转了几个圈儿之后,颓丧地靠在了冷冰冰的墙上。
要是自己会轻功就好了,可惜除了医术,她什么也不会。
要是那个黑衣男人在也就好了,谁知道他那么小气,竟然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了。难道生她的气了吗?
她懊悔起来,早知道刚才不应该那么傲气的,拉着他让他把自己送回府里算了。
这会子可倒好,连家都进不去了。
她依着墙默默地咀嚼着这个字眼,什么时候,她拿这里当家了?
自从嫁过来,她就日日夜夜想着逃离的法子,可一旦进不去了,又觉得心里失落地要命。
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虽然不过是一个破败的小院子,虽然身边不过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虽然里头杂草丛生荒芜一片,虽然……
所有的不好,都抵不过此刻一个好!只有家,才会给心灵带来安宁,给疲惫的身体带来归宿。
此时想来,这个破败的小院,已经深深地植入她的脑海里了。
有家不能回的感觉,是这么不好!
有什么酸热的东西,从她的眼角滑落,她忙用手背给蹭掉了。
真是没出息!
她暗暗地骂着自己,为自己的妥协感到不适。
望了眼那黑乎乎高耸着的院墙,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既然是她的家,她就一定要想办法进去。
那里,不仅是她安身立命的窝,还有关心爱护她的人。晚晴下落不明,春意又受了伤,这会子也不知道醒来没有,都等着她带吃食回去,她怎么能在这儿沮丧哭泣?
她给自己鼓劲,打起了精神,又敲了敲墙面,确定真的没人之后,方才对着手掌心吐了口唾沫,把两条布口袋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里头的药材都是分小包包好的,就连买来的吃食也是一个个的小包。
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捡起小包,鼓足劲儿,一个个地就往高高的院墙里扔去。
反正是要翻过去的,这些东西总不能丢在这里,好不容易买回来的,扔了倒是可惜了。
足足扔了有十来个,才把两条布口袋里的东西都扔了过去,只留下一把小巧的手术刀。
她蹲下身子,用刀子把那两条布口袋给割成一条一条的,又把那些布条一根一根地接起来系在一起,然后四处摸索,很容易就从地上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绑在了布条的一头。
墙洞那边,有一些破桌子烂椅子,希望她待会儿扔过去的时候,那石头能挂住桌子或椅子腿儿,不然她还是翻不过去。
她退后几步,卯足了劲儿,“刷”地一声就把那块石头给扔了过去,就听墙那边“嗷”地一声传来一声低吼,似是有什么人给砸中了。
吓得她往后猛退了几步,几乎没曾摔倒。
正凝神细听时,那边却传来一声“喵呜”的叫声。
原来是只猫啊,吓死她了。这么说那石头把这猫给砸中了?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儿,旋即又是一阵忐忑,到底有没有挂住啊?若是没有挂住,还得再来一次。
她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布条垂下来的一端,好像没有拽动!
她赶紧又加大了力气试试,依然纹丝不动。
她不由心里大喜,干脆双脚离地,整个身子都挂在了布条上。
没有摔下来!
这说明那头的石头被破桌子或者烂椅子给勾住了。
太好了,一举成功!
她忍不住“耶”地一声叫起来,搓了搓双掌心,就把布条子缠在了腰间,一点一点地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攀爬起来。
光滑的墙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不得不用手中那把小手术刀在墙缝里抠住,才能勉强让身子不左右摇晃。
吭哧吭哧地爬了半天,才上了一半。
她用刀子抠住墙缝,勉强喘了口气儿,正要继续往上爬的时候,就听头顶忽然传来一阵轻笑。
寂静的深夜,这笑声是如此突兀,吓得她头皮发麻,头发丝儿都竖起来了。
抬头往上看时,借着柔柔的月光,模模糊糊地看到头顶的墙头上正蹲着一个白衣的人,脸上的面具映着月光,发出诡异的光亮来。
我的个娘啊,这到底是人是鬼?
古若雅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都快要蹦出来了,抓住布条的手不知道是松还是紧了。
这要是跳下去,估计不是崴了脚就是摔断了腿。毕竟离地面已有那么高了。
可要是不跳,就得往上爬。
头顶上蹲着这么一个怪物,还往上爬,不把她给吓死啊。
正是上下两难,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头顶上那个怪物哈哈笑了起来:“王妃好雅致,竟然喜欢半夜爬墙啊!”
戏谑的声音传入耳中,古若雅才总算是透出了一口气来,那颗砰砰乱跳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个该死的面具男,半夜三更不在侍妾房里翻云覆雨,蹲墙头上干什么啊?
神经病啊这是,差点儿没把她给吓死!
经了这么一出,她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再也提不起力气了。
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吊在那儿,大半夜的看去,倒有些瘆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泰王府后墙上吊死了个人呢。
上官玉成见那小女人终于不动弹了,也知道可能是吓着她了,忙伸手抓住那布条,口中说道:“小心些,别松手,我拉你上来。”
慢慢的,古若雅才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动,那根布条在往上升。
终于,她被那面具男给拉了上去,浑身发软地被那面具男给揽进了怀里。
上官玉成搂着怀中的人儿,叹息了一声,就像一只大鹏一样,无声地跳进了院子里。
灯火通明的屋子里,晚晴和春意两个正站在桌边恭敬地侍立着,古若雅只觉得眼睛晃得都睁不开了,脚下像腾云驾雾一样。
桌子上摆着满满的饭菜,飘出来的香气让她觉着自己好像在云里雾里一样。
这是什么状况?
这面具男是特意守在她院里的吗?不然怎么知道她在爬墙?
她脑子有些发懵,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晚晴和春意两个满面笑容地上前,把她从上官玉成的怀里搀扶着坐在了桌边,殷切地为她洗手擦脸。
直到坐在了桌边,和那个面具男面对面地,她才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在做梦。
上官玉成一直观察着对面这小女人,见她一直呆愣愣的,心里好笑:这小女人,也有这副神态啊。白日里给人看病的时候,那精气神儿可是比谁都强!
把筷子塞到她的手里,他方才平和地劝她:“这么晚了,也该饿了吧?来,这都是我吩咐厨房做的,都是你爱吃的,我也还没用饭,咱们一块儿吃吧。”
虽然是征询的问话,但是他一点儿都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直接夹了一筷子春笋递了过去,“尝尝这个,在外头忙了一天了,多吃些清淡可口的。”
在外头忙碌了一天了?他,他知道她出去了吗?
那个,他知道她在外头坐诊了吗?这个时代,富贵人家的女子是没有做这个低贱行业的。
怀里就像是揣着一只小兔子,古若雅如坐针毡地面对着那面具男如刀子一样的目光。
她低了头装作什么都不懂,夹起那筷子春笋就吃了起来,还啧啧称赞:“嗯,好吃,到底是王府里的厨子。”
“好吃就多吃些,”上官玉成又夹了一只醉虾放到她面前的小碗里,“这么辛劳,得多吃些肉食。”
语气里满是甜腻腻的宠爱,看得晚晴和春意两个面面相觑,同时也万分地高兴。她们家王妃这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王爷这么殷勤,看样子是喜欢上她们家王妃了?
这两个丫头进王府并不比古若雅早多少日子,也就是在泰王和王妃要成亲之前才被买进来的,柳芙蓉正是看中了这两个人不谙世事,才把人给放到碧云轩里的。
她可不希望这王妃身边有什么得力的丫头使唤。
古若雅一口吞下那只醉虾,只觉得那种酸酸甜甜的滋味从头漫到脚,不由沉浸在这种美好的感觉之中了。
有多久,她没有静下心来这样吃饭了,似乎眼前这个面具男也不足以困扰她享受美味的好心情了。
自己腰包鼓了,银子不愁了,宅子也很快就有了,就等着这个面具男提出和她分手了。
这种滋味真是前所未有的爽啊!
上官玉成慢腾腾地夹着面前的菜嚼着,并不急于说什么,眼睛一刻也不离地盯着面前那个小女人,似乎,她什么样子,他都欣赏!
晚晴比春意要老成一些,见自家王妃光顾着吃了,并没有为王爷也夹菜布菜什么的,不由暗暗地发急。
王妃不趁着这个机会抓住王爷的心,往后再想取得王爷的欢心可就晚了。好不容易这几天王爷都来这儿,要是不让他尝点儿甜头,人家凭什么以后还天天来啊?
这府里,除了柳侧妃,还有两个侍妾。要看相貌,哪一个都比王妃强。
王妃天天戴着头巾打扮得跟个村姑一样,这样的女子,王爷能看上眼吗?
论风雅,王妃更是比不过那几个女人,人家个个琴棋书画俱精。不管是什么出身,个个言谈举止都透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
她们王妃除了医术高明,还有什么能比得了的?
可是她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大喇喇地坐在那儿吃着东西,还翘着二郎腿,大吃大喝的样子丝毫没有一点儿淑女风范。
这个样子,怎能长长久久地笼络住王爷的心?怎能让王爷夜里留下来,怎能早日怀上男胎?
晚晴这会子站在古若雅身后,真恨不得上前把她们王妃的坐姿给捋直了,把她的二郎腿给放下来。
瞧瞧她家王妃,在王爷面前连个“妾身”都不说,更别提站起来给王爷盛饭伺候了。
她哀叹连连,只怕王爷一生气拂袖就走了。
为了弥补王妃的过失,她只好上前拿起那把青花瓷的自斟壶,先给上官玉成倒了一杯,又给古若雅倒了一杯,才笑道:“这是府上新娘的桂花酿,喝了不上头的,王爷和娘娘少喝些,晚上才能睡得好!”
“咳咳……”晚晴话音刚落,古若雅就被嘴里的菜呛得咳嗽起来,当着面具男的面,她实在是不好意思抬着头,生怕一不小心嘴里的饭菜渣子喷人家一身。
她只好低着头捂着脸猛咳,吓得上官玉成忙上前给她轻轻地拍着背,还回头对两个丫头喝道:“还不拿痰盂来?”两个丫头忙忙出去拿帕子痰盂了。
古若雅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东西,抬起身来喝了一口水才順过气儿来。
刚才晚晴的话可是吓死她了,这死丫头,什么不能说,竟然说让两个人晚上好睡得好这样的话。
这不是明摆着提醒这面具男晚上留在她这儿过夜吗?
要是让她和这面具男同床共枕,还不如杀了她算了。
她身心都没做好准备,怎么和这男的那个啊?
何况,她也从来没打算要在这儿长住下去啊。
晚晴还这么想,岂不是要了她的老命了?
上官玉成不明白这小女子好端端地吃着饭,怎么忽然咳嗽成这样了?
不过那小丫头说的话,还真是让他高兴啊,连小丫头都这么认为了,不知道这小女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让古若雅心里七上八下的饭,看两个丫头收拾完毕,古若雅站在屋里不知所措。
那面具男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不仅让两个丫头上茶端水,还让两个丫头收拾床铺。
这问题怕是严重了。
古若雅心里慌乱起来,这厮,看这样子真的不想走了。只是他留下来的话,自己要睡在哪里?难道真要和他同床共枕吗?真的要和他那个吗?
她吓得心砰砰乱跳起来,眼角余光扫过好整以暇坐在桌边喝茶的面具男,心里的哀嚎声一遍响过一遍。
上官玉成喝了一盏茶,见这小女人束手束脚地站在角落里,跟个丫头似的,心里大有不忍,上前就去拉她的手,“你累了一天了,坐下来歇歇吧。在我面前不要拘束,我们是夫妻嘛。”
谁跟你是夫妻?古若雅心里狂叫着,可面上却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陪笑道:“王爷说的是,只是该有的礼数妾身还是得遵从的。”
这话,让上官玉成只觉得好没意思。这小女人,在他面前,远不如在药铺子里泼辣可爱,也许是自己这个身份摆在这儿的缘故吧。
他不由摸了摸搓了搓下巴,无奈地扫视了一圈屋内,才发现里头清冷地可怜。
那张雕漆嵌蚌的架子床算是他们的婚床了,只是他还从未在那上面睡过呢。
上头不过铺了一床大红的锦缎被子,还有一床牙白的夹纱被,想来这天儿有点儿热,就没换成厚的。
这么简单的铺陈!
他不由皱皱眉,这柳芙蓉胆子也太大了些,他娶王妃的事儿交由她操办,他自认这些琐事不用亲自过问,没想到就寒酸到这个地步!
心里有些歉意,他抓住古若雅的手不由又使了几分力气,紧紧地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好像这样,他的心里就能好受些。
他转脸朝外喊了一声“来人”,外头就闯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小厮来,只是那小厮好生奇怪,竟一手捂着脑袋进来了。
行过礼之后,那小厮依然手捂着头不放开。
上官玉成一下子就来了气,“你这副相生儿是什么意思?在本王面前怎么鬼鬼祟祟的?”
那小厮似乎有苦难言,忙把手放开来,却见受伤殷红一片。
古若雅身为医者,眼尖地一眼就辨认出那是血!
她低低地叫了一声,止不住地问道:“你头破了?”
那小厮不敢抬头,只是低低地应道:“回娘娘的话,是的。”
“怎么破的?”她最关心这个了,回身就要去拿自己的药包儿。
却并没有走动,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还被那面具男给攥住了。
她忙抬头望去,面具男压根儿就没有看过来。
她又看向那小厮,却见那小厮正低垂着头。
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啊”的一声叫起来,指着那小厮叫道:“是不是,砸中的那只猫就是你?”
一说完,就觉得不对头。什么砸中了那只猫,根本就是这个人吗?
想到当时明明听见有个人叫唤了一声,还吓了她一跳,转瞬却又来了个猫叫,想来是为了混淆视听的。
她捂住嘴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还朝上官玉成点头:“你们主仆真够可以的,被石头砸中了竟然学猫叫!”
这人,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是怕吓着她,还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啊?竟想得出让小厮学猫叫!
上官玉成也跟着笑起来,面具下露出来的那张薄薄的唇,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不知道为何,在她面前,他总是不经意间就能欢欣雀跃起来。也许,他和她,真的有缘吧?
小厮望着自家王爷笑起来的样子,不禁惊呆了。他跟在王爷身边这么久了,还从未见他笑过,没想到一来王妃这儿,就看了个现行。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脑袋上的伤,也跟着咧嘴傻哈哈地笑了。
笑了一阵子,古若雅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来,忙从面具男手里抽回了手,有些不适应地又红了脸,转身拿了药包要给小厮包扎。
吓得那小厮连连摆手,“奴才的这点子小伤不算什么,不敢劳动王妃娘娘的大驾!”
哪有堂堂王妃给一个小厮包扎伤口的?传了出去,人家不说泰王府没了规矩上下尊卑了?
只是在古若雅眼里,众生平等,小厮的伤也是伤啊,是伤口就没有尊卑之分。
那小厮见她执意要给他包扎,吓得只好向上官玉成求助。
见识过她家王妃男女老少一视同仁的善心,上官玉成朝那小厮点头,“别动,听王妃的。”
小厮方才不敢乱动,让古若雅给他包扎起来。
包扎完之后,上官玉成方才吩咐那小厮:“去拿几床铺盖来!”
古若雅正收拾纱布的手顿时就停下来了,这厮,要拿铺盖做什么?真的要留下来吗?
不成不成,她可是什么都没做好准备的。
她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回转身来摇头摆手,“王爷,不用费心了,妾身这儿的铺盖够用的了。”
上官玉成扫了一眼那床薄薄的夹纱被,仅够一人盖的,他这么高大的身子哪里够啊?
不理会她的话,他兀自摆手命小厮去了。
古若雅顿时就如同石化了一样,站在那儿不会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