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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国战 (一)(1 / 1)

国战(一)

江南西路秋色与北国大相迥异。这里山多地险,过江而来的北风被山川所挡,止步不前。掠海而下云气又被峰峦所隔,凝滞不动。风云际会之间,晴雨难料。把群山脚下的荒原滋润得碧绿如墨,沿着山脚向上,层层树木却深红浅黄,如有人用画笔涂抹过般,说不出的绚丽。

“老夫早闻江南秋好,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俗!”伯颜用马鞭指点着眼前无边秋色赞道。上一次大军南下,他一路攻城拔寨,势若破竹,一直打到临安城下也没顾得上欣赏江南风物。如今大军被邹洬挡在厌原山外,他反而有暇顾及起眼前无边秋色来。

他有心情,左右将士却提不起几分兴致。大军被挡在连绵群山外一个多月也未能前进半步,弹丸小县奉新城外,敌我双方的尸体加起来三万有余,名震天下的蒙古铁骑却始终突不破一伙草贼流寇的防线。再这样僵持下去,不用战,光拖也把弟兄们拖残了。

到了这个境地伯颜还有心思游山玩水,的确无愧他的宰相肚量。不理睬部将们的沮丧心情,他陶醉地吟了半阙韵律不调的小词,又哼了一段不伦不类的蒙古牧歌,马鞭向前方另一个山坡指了指,大笑着命令:“许久没活动筋骨,尔等陪老夫纵马,如何?”说罢,也不待众人回话,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他胯下是一匹产自三河的追云驹,耳如竹批,目如悬铃,四条腿纤长有力,一腾一纵之间已经去了两丈有余。众将士唯恐主帅落单后被山间贼子所害,赶紧打马急追。四百余骑云影般从丘陵间掠过,人数虽然不多,却隐隐带着风雷之声。

伯颜在山坡最高处带住坐骑,回顾。一番驰骋下来,他额头上已经见了汗,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倦意,看着众将士陆续追上来,在自己身边驻足,伯颜用袍袖抹了把汗,叹息着说道:“年老不逞筋骨之强,想当年老夫率大军过此,一日夜赶路三百余里,亦未曾汗出如浆,如今,嘿!”

“丞相宝刀未老,雄风犹在!”上万户火者不花大声说道。当年他曾追随伯颜在鄂州以二十万大军击破大宋六十万兵马,战后人不离鞍,马不解带,沿江东进,一路上先后将数路勤王兵马击溃,这才奠定了灭宋之战的大局,逼得谢太后不得不投降。对于他们这些追随伯颜多年的老将来说,当年鄂州会战和江南奔袭代表着戎马半生以来最高的荣耀与辉煌,所以每次被人提起,浑身的热血都有一股沸腾的冲动。

“嗯!”手拈着胡须,满意地点头。这正是他希望达到的效果,无论战局怎样胶着,各级将领必须有必胜心态。如果战局未定前将领们的心思先乱了,那么整个战役也没有了任何悬念。

“末将愿追随伯颜大人,再创辉煌!”几个军中后起之秀见老将们大拍主帅马屁,也不甘落后地上前说道。

“再创辉煌,这话说得不错!”伯颜在马背上伸直身躯,指着更远方最高的山峰问道,“你们相信这区区几个土丘,就能阻挡住老夫的脚步么?”

不待部将们回答,他自己又接了一句,“老夫纵横半生,每到一地,势如破竹。若一辈子都打这种仗,岂不令人乏味?那个半路出家的小子坚守不出,正合我意啊,正合我意!”

“丞相刚好拿他炼兵!”火者不花追随伯颜多年,甚知其心意。听伯颜说完,立刻捧场道。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一吹一唱,很快把失败的阴影从年青将领们心头扫了去。个别将领虽然不相信火者不花的练兵之说,见主将如此自信,郁闷的心情也跟着活跃起来。一时间,山坡上秋风萧萧,战马嘶鸣,豪气直冲霄汉。

伯颜见士气被自己三言两语鼓动了起来,随即开始趁热打铁,“传令格根,带新附军加强攻势,昼夜不舍,本帅十日内要与那个半路出家的小子会猎!”

“是!”传令兵应声纵马,顺着山坡急冲而下。马蹄带起的烟尘犹如一条黄龙,滚滚向新附军的营垒飞驰。

“好个半路出家的小子!”伯颜手拈着胡须,自言自语道。脸上的表情露出七分赞赏,三分鄙夷。

破虏军主帅邹洬的确是个半路出家的将军,虽然做过兵部侍郎,他却和这个时代宋朝的大多数领兵武将一般,是正宗的文进士出身。大宋朝重文轻武,这个传统直到国破家亡的时候都没扭转过来。邹洬领军之后,胜少败多,当年赣州之战更是大败涂地,身边的士卒几乎丧尽,全凭着运气才从乱军中逃出生天。

文天祥百丈岭练兵后,历经无数次败仗的邹洬开始转运,对敌时渐渐从不胜不败到转败为胜,最后在赣州一战而击溃了达春的十万雄兵。纵是如此,他在蒙古军将领眼中依然是一个不会打仗的二半吊子将军,在伯颜的刻意推动下,蒙古将士一致认为,破虏军能在邹洬的率领下击败达春,一半是凭借运气,另一半凭借大元朝精兵俱在北方平乱,无暇南顾所致。一旦大军倾力南进,由邹洬这样的糊涂将领带领,破虏军战斗力再强,土匪流寇们的人数再多,也难逃最终灭亡的命运。

为了尽最大可能打击敌方士气,也为了激破虏军早日出战,伯颜还特意请军中汉人幕僚把邹洬平生败绩编成了江西俚歌,教麾下的新附军每日于华林山、飞霞山、奉新城附近吟唱,“一战失梅州,三军将士胆皆丧。再战败龙岩,回师路上闻鬼哭。旌旗十万下湘赣,只见将军匹马还……”

很多破虏军老兵被气得暴跳如雷,主动请战,邹洬就是按兵不动。到后来,连前来助战的民军和刚刚反正的新附军都把这首歌学会了,私下里在军中流传。邹洬听了非但不恼,反而命人把整首歌词用正楷抄了下来,裱糊好,挂在自己的中军帐内。

“一战失梅州、再战败龙岩,旌旗十万下湘赣……”其中梅州、龙岩之战失败的责任不在他,一次邹洬的任务本来就是诈败诱敌,另一次是因为王积翁和黄去疾两个一方统帅级的人物突然叛变。但与李恒的赣州会战失败,邹洬却认为是自己的奇耻大辱。

正因为如此,他才拒绝将士们出击或偷袭敌军的建议。跟随在伯颜身后的除了一部分从荆湘赶来的新附军外,大多数都是经历过十到二十场大战役的蒙古老兵,无论单兵格斗能力和协同配合能力都不在破虏军精锐之下。眼下各地赶来的民军士气虽然高,却不擅长野战,更打不得逆风仗,一旦局部处理不当,整条防线都可能崩溃。

江南西路山多,道路少。这样的地形最适合凭险据守,只要把几个关键地点塞住,伯颜即便算无遗策,在群山之中也没有施展空间。况且蒙古军最拿手的就是长距离奔袭,把主要道路封堵住,依靠高山和堡垒跟他顶着打,就可以避免敌军绕路袭击自己的大后方。

更重要的是,邹洬相信时间在自己一方。几年来,在大都督府的努力下,福建和两广越来越繁荣,国力和民心都在一点点恢复,而北元的国力却越来越呈现衰退现象。伯颜是个无敌统帅,他手下兵多将勇,但没有稳定的后方支援,战局拖得越久,失败的可能性越大。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是汉家好儿郎,不给鞑子做马牛…….”一些破虏军老兵听山下新附军唱俚歌听得气愤,自作主张唱了起来。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附近几支民间武装齐声相合,这首从百丈岭上流传下来的破虏军军歌虽然词句粗陋,腔调却极其激昂。字字句句,都充斥着对被征服的不甘和对入侵者的仇视。

满山遍野的军歌响过后,民军士兵们向山下唱俚歌的新附军将士戏弄地问道:“弟兄们,你们什么时候换祖宗入蒙古籍啊,你家有姐妹吗,值不值头驴钱啊!”

大元朝将百姓分为四等,南方宋人因为投降得最晚,所以地位最低。在蒙古贵胄眼里,地位低下者全无自尊可言,其家中财货可以予取予夺,妻子、儿女也是想杀就杀,想奸即奸。哪家的女子被蒙古老爷看上了,那是恩典,决不是侮辱。

几句话刚好戳到新附军士兵的痛处,本来怀着立战功入蒙古籍的新附军们不堪受辱,立刻用火炮和强弩向山上招呼。把守在山上险要处的民军和破虏军将士也不含糊,当即架起火炮与山下对轰。片刻功夫,炮声隆隆,山上山下皆被硝烟所笼罩。

黎贵达投降后给北元带去了基本的火炮制造知识,阿合马花光国库铸造出来的那数门百笨重的铜炮被他回炉重炼,经历无数次失败后,终于总结出一种青铜火炮铸造术。青铜的延展性好于钢铁,硬度大于黄铜,铸造出来的火炮性能、种类都与黎贵达投降前破虏军的技术标准不相上下,但炮身与炮弹造价却远远高于破虏军所用火炮。

伯颜南下仓卒,只带了几十门野战炮。应付这种以短击长的炮战元军自然占不到什么便宜,打了片刻,山下的炮声就稀落下去。山上的破虏军因为距离过远而无法确认火炮给元军制造的具体杀伤效果,也慢慢停止了反击。

一个情报收集参谋快速跑进邹洬的行辕,递上几份最新战报,“报告将军,大雄山,八叠山、黄叶岭、虎跳峡方向今天受到不同程度攻击,担任主攻的都是新附军,蒙古军在后方督战,试图以尸体填平我方防线!张虎祥将军、王大眼将军和朱良将军将敌军打了回去,山地旅在黄叶岭进行了局部反击,击溃了进攻的新附军,消灭了一个督战的蒙古军百人队!”

“打的漂亮!”秦逸云在旁边大声喝彩,拿起角旗,利落地别在黄叶岭方位。“如果咱们派支兵马从黄叶岭突出去,在伯颜屁股后边搅和一下,老家伙肯定更着急!”

“出去容易,回来难。除非是西门彪将军的骑兵旅才有摆脱敌军的可能。但西门彪将军和林琦将军驻扎在袁州,防守的任务也很重。所以你的办法不错,就是咱没有米下锅!”邹洬回头,笑着打趣道。

击杀达春后,他本来打算将战役中表现出色的几个民军将领送到指挥学院深造,结果没等众将出发,伯颜就打了过来。所以秦逸云等人只好留在军中,一边带兵打仗,一边跟破虏军参谋学习新式武器的应用和新式战法。

秦逸云熟读兵书,虽然临战经验少,身上还带着年青将领特有的冲动性。但头脑灵活,总能灵敏地捕捉到战场上稍纵即逝的机会。见邹洬否决了自己主动冲击,骚扰敌军侧后的建议,他想了想,又说道:“如果不出击,则增派一部分人去其他几个方位,北元半个月来总拿新附军当肉盾四处试探,除了奉新城外,不以其他任何一地为主攻方向,估计又在玩什么鬼花样!”

“奶奶的,还不是欺负老子兵少!”第一师师长张唐骂了一句粗话。以破虏军和民军目前的实力,也只能做到凭险自保。无论火力再强大,士气再高,战争的主动权都不在自己之手。这样消耗下去,北元方面固然疲惫不堪,破虏军的损失也不小。

“连接筠州、新昌、张家集和石头寨的官道修复得怎么样了,锦江的几个支流呢,可以用竹筏逆流运辎重补给了么?”邹洬没理会众人对军情的议论,突然问起了民生问题。

秦逸云的目光顺着邹洬的问话从沙盘和地图上扫过。眼前这连绵的十几座大山背后,隐藏着筠州、新昌、张家集和石头寨等自然形成的村落和州县,如果把盛唐时期开凿过的官道用石块和水泥修补通畅,在群山背后就可以形成一条快速运兵线,无论元军从任何一点形成突破,破虏军都可以尽快赶过去,将突破口堵住。

在八叠山和大雄山之间,有一条河名字叫若耶水,是锦江的主要支流。每年这个时候江水暴涨,顺流逆流都可行船。锦江在新仪镇汇入赣江,以两江水道运送物资回送伤员,远比陆路运送方便。

邹洬知道破虏军屡次击败元军,主要凭的是火器和铠甲方面的优势,而不是自己的指挥能力。所以他每战力求把自己一方的优势发挥到最大。自从火器出现于战场后,战争的模式已经悄然改变。对于新战术的领悟方面,破虏军将领远远高于北元方面任何名将。

“我昨晚问过新任筠州知府和地方警备军的主帅,他们说官道还未修补完,但现在已经可以走四轮马车。若耶水中的暗礁大部分用陶土罐子装着火药炸碎了,小部分炸不开的,用水泥和旗杆做了标记,一旦秋汛起来,行船没任何问题!”老将军吴希奭大声回答道。在军中他年龄最大,操持的事情也最多,很多邹洬平素照顾不到的事情,都靠着他的细心去弥补。

“临江、袁州和隆兴的老弱百姓,已经在地方官员的组织下迁往赣州和广南东路,那两个地方连年战乱,空出了足够的无主土地可供分配。赣州和吉州新办的工场也可以开工了,修路的青壮完成任务后,可以去吉、赣二州务工。那边的工场主答应,曾经为国尽力的人优先录用!”不待众人询问,吴希奭主动汇报。

吸取了以往一败则不可收拾的教训,这次破虏军众将在江南西路准备了两条防线。第一条设在大雄、八叠、华林、厌原诸山之巅,以群山为屏障,以奉新小城为中心,形成一道封闭防线。

如果战局发生不测,则破虏军山地旅负责断后,各路人马可以从水、陆两条通道撤向吉州,以罗霄山、阳山、钟山和赣江的一部分作为第二道防线与元军周旋。两条防线之间的百姓,则在战役刚开始时快速撤离,不让蒙元得到驱赶百姓为肉盾和拿百姓财物补充给养的机会。

筠州、隆兴、袁州等地当年就有林琦、西门彪等人的部属活动,达春剿了几次都没把这股抵抗之火剿灭,派去的蒙古将领又残暴专横,经常滥杀百姓冒功。所以这几个地方民间对元军没任何好感,即便是一些豪门大户,也不愿意留下来拿生命冒险。搬迁令一下,百姓们立刻扶老携幼向南而去,很快把几个州府就搬成了无人区。

“这一仗会打得很长,诸位回去后,分别找民军将领们聊聊,让他们不要急躁。先前咱们能快速打败达春,是因为那时元军侧重点在北。如今来的是对方精锐,咱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如果能赢得此战,整个江南都指日可下。如果不幸输了……”邹洬的目光又落到地图上,如果第二道防线也被伯颜冲破,自己还有面目继续退却么?

江西南路连接福建和两广,一旦有失,整个元宋战局就会回到三年以前。如果能在此拖垮伯颜,趁势夺取鄂州,则向北可去两淮,向西可夺两荆,大宋复兴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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