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火焰的枫树下,梨涡搜寻着一片片枫叶。不多时,她足尖一点,飞身上树,摘下一片枫叶。
清风扫来,卷起一地的落叶,梨涡在旋舞的枫叶中轻灵落地,微微一笑,随即几个纵跃间跳入了院中。
此时,谛神逸还在屋内,她并未急着敲门,而是进屋去拿了菜刀。
赤蛇果被村人送来,静静地躺在餐桌上,浓浓的香味飘散。
梨涡看了几眼,脑中不由又想起冰潭中的场景,脸上有些热,低着头闪身出了厨房。
仙鹤耷拉着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地,眨了眨眼睛,竟流出两滴泪来。
梨涡手握着菜刀,见到它这副模样,有些下不去手。
“你吃了张爷爷家的食物,你那主人又不愿来赎你,我只能宰了你去换些钱。”梨涡苦着脸,拿着菜刀比划:“我对着你脖子一刀下去,免得你受罪。”
仙鹤猛地扑扇着翅膀,溅起一地灰尘,奈何它被困得结结实实,挣脱不开来。
梨涡被灰尘呛到,咳了几声,朝后退了几步,叹道:“你若有怨,就去寻你那狠心的主人吧。”
轻响自后方传来,房门被打开,谛神逸抬步走出,他仍是一袭黑衣,衬得肌肤莹白如羊脂玉。
梨涡双眸微亮,几步上前,取出一片枫叶,递给他,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
谛神逸唇角微翘,笑容中难得透着几分戏谑:“看你这架势,若我不收下,你准备拿菜刀砍我么?”
梨涡默默将右手反在背后,将菜刀藏了起来,左手仍固执地递着枫叶。
谛神逸似有无奈,瞥了眼乐呵呵的老驴,淡淡道:“登临高山之后,却得见悬崖峭壁,前路已断,如何跃临彼岸?”
梨涡迟疑问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她皱了皱眉头,谛神逸此话之意是苦海无边,让她回头是岸?
这是又一次隐晦地拒绝她么?
老驴笑道:“高山已越,何惧悬崖?前路崩断无妨,搭建心桥即可。”
“彼岸虚无缥缈,心桥何处停岸?”谛神逸勾了勾唇,一如当初地淡漠。
梨涡心有恼意,见他俩在那唧唧歪歪,亦有一丝不耐。
“你接不接?不接我真砍啦。”她挥了挥菜刀,瞪着眼睛,一脸地凶悍。
老驴突地大笑,很畅快:“小姑娘,你足以名留修仙史中。”
梨涡表面镇定,实则心中有些忐忑,摸不准谛神逸的想法,他若真不接她也无法,总不能真砍下去。
老驴此刻不复苍老无神之态,有一种年轻的活力,一个劲地怂恿梨涡:“砍吧,若砍到了他,你可以留名万古。”
梨涡回头瞪了眼老驴,就知道唯恐天下不乱,谛神逸接了枫叶还好,若他不接她如何下台?
老驴似明白了她那一眼的意思,竟善心大发,助她解围:“神逸,不过是一片枫叶,你都不敢接吗?”
“只是一片枫叶?”谛神逸语带深意,双目犹如星空般深邃,其内似含着莫名情绪。
梨涡眸光一颤,手用力握紧菜刀,借此稳了稳心神,答道:“这自然只是一片枫叶。”
谛神逸含笑着摇了摇头,似有些许无奈,伸手接过红枫,眸光略略扫了眼梨涡,唇边的笑容此时竟有些妖异,他淡淡地道了声谢。
梨涡的心中徒然升起一丝怪异,见他淡然离去的身影,脸上难掩疑惑之色。
“笨丫头,白送了。”老驴嘀咕道,撑起老态龙钟的身体,跟随谛神逸而去。
梨涡面有疑惑,脑中一直回想方才那一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一时找不出来。
思及未果,梨涡耸了下肩,懒得再想。她瞧了眼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仙鹤,终有丝不忍:“再给你主人半个时辰。”
这只仙鹤修行不精,只初具备灵智,除了载人飞行外做不了别的,纵然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鹤肉精味美,若卖给酒楼做吃食,价值却翻了几倍,可给张爷爷家多些赔偿。
仙鹤闻言,本颤抖的身子竟平静下来,只是目光越显悲哀,显然它不抱希望,认为自己必死无疑。
梨涡亦有难处,只能叹息仙鹤命不好,变成了她与紫阳门争斗的牺牲品。
她很清楚,云烟不会前来赎回仙鹤,不仅是因脸面的原因,更是想寻个理由前来找麻烦。
她暗暗叹息一声,关上院门,快步朝谛神逸追去。
一人一驴走得并不快。老驴寿命将尽,一身毛发稀松灰白。谛神逸身姿俊雅,一袭黑衣随风飘舞,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暗寂、无声。
“想不想亲近自然,追寻大道轨迹?”梨涡追上前来,笑嘻嘻问道。
谛神逸眸波流转,似有些兴致:“哦?”
“我知道一个地方,含自然之道,更有生死轮回,蕴无尽妙处。”梨涡说得玄之又玄,眼中有一抹狡黠之色。
谛神逸点了点头,但也没怎么在意,淡声道:“那便去看看。”
金黄色的稻穗无穷尽,随着微风漾开涟漪。远处青山重峦叠嶂,隐在云雾之中,朦胧如诗如画。
梨涡比划东方那片稻穗,末了大袖一挥,豪气干云道:“这是我们村种的。”
“哪方稻田是你的?”老驴伸长脖子观望。
“我种出来的稻收成不好。”梨涡的气焰一下子焉了,指着中间某处:“那是我的。”
枯黄中带青的稻杆,稀松的稻谷,比起其它田地,它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你说的自然之道是指这些?”谛神逸问道。
梨涡重重地点头,睁着眼瞎扯:“田中丰收,果实成熟。遥想春日播种,再想今日收成,这其中不是蕴含着自然么?”
谛神逸并不生怒,反而顺着她的话道:“天地万物,一举一动中皆自然。日月交替,花开花谢,自然中同样蕴含生死。”
他接着道:“春日播种,秋日收成,一年又一年,可称得上是一种另类的轮回。”
梨涡呆愣,她本是随意一说,不过是玩笑而已,哪知谛神逸这般认真对待。
“你将我引到这儿来,所为何事?”谛神逸气定神闲地问道。
梨涡嘿嘿笑了声,抓着头发扯了扯,嘀咕:“那个,帮个忙呗,我不大喜欢割稻。”
“当真?”谛神逸的声音稍稍扬高了些。
老驴摇头叹气,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道:“神逸,该装傻时要装傻,人家小姑娘找个亲近你的理由也不容易。”
梨涡黑了脸,比起谛神逸,这头老驴更直白,这般说出来让她好生丢脸。
老驴苦口婆心道:“高山难越,苦海难度,他不太解风情,小姑娘要换种方式,太含蓄了不行。”
“你的话太多了。”谛神逸轻语。
梨涡偷偷地看了眼谛神逸,见他神色平静,既无不满也无欣喜。她不由暗叹一声,长路漫漫,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老驴不理会,只一个劲地劝解:“小姑娘多费点心思,总有一种方式能登临高山。”
谛神逸目光灼灼,淡淡道:“你此前从未管过这些闲事。”
恍惚有一股犹如高山压顶般的威势袭来。
老驴眼皮一掀,悠哉道:“那是因为,你此前从未因这些事烦忧过。”
“此前无类似之事,我如何烦忧?”谛神逸微叹,意味不明地扫了眼梨涡。
“心中无意,雁过无痕。你不曾留心,以致没有困扰。”老驴从容以对。
他复而望向梨涡,语带笑意:“所以小姑娘要大胆点,若是太含蓄他会直接无视。”
梨涡隐约间明了,不由得一阵窃喜,老驴这话杀伤力太强,颇合她的心意。
谛神逸沉默少许,淡淡道:“纵有些不同,结果仍不变。”
梨涡皱了皱鼻子,适时凑上来,挥了挥小拳头以示决心:“我一定会改变结果的!”
谛神逸背过身,墨发垂落至腰际,如绸缎般光滑,如瀑布般流泻下来,有一股惊人的美。
“我初心不变。”他淡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浅浅的无奈。
“你别太自信!”梨涡高扬着下巴,转了转眼眸,厚着脸皮一把拉住谛神逸的手,笑道:“我带你去亲近自然。”
老驴目送两人离去,仰天打了个哈欠,身子一翻,横躺在泥石路上。
梨涡在田边摸索一阵,寻出一把镰刀,笑呵呵地望着谛神逸,“你会割吗?”
不待他回应,她自顾自地说道:“我教你。”
梨涡紧紧地抓住稻子的末端,手拿着镰刀猛地割了几下。一把稻杆根根折断,留下不足一寸的稻桩。
“你要不试试?”她扬了扬手中被割下来的稻杆,递上镰刀,眼睛亮晶晶的,嘻嘻笑道:“手势要正确,要抓紧稻杆,割的时候要有技巧,不然容易累。”
谛神逸垂眸,长长的睫毛扑闪,莹白的肌体毫无瑕疵,犹如一尊完美的雕塑。
“不必。”他轻语。
伴随着话音落下,一片如梦似幻的烟霞铺卷开来,轻易的割断所有稻杆。狂风肆虐,稻杆被卷上空,互相缠绕到一起。
风止,稻杆落在田地中,已被做成一个个稻草人。
稻穗以及谷壳纷扬飘落,去壳后的大米被一团神华包笼着,悬浮在半空中。
梨涡咬着唇,目光中含着一丝委屈,瞪着谛神逸愈见远去的背影。
半晌,她气恼道:“我没带东西来装,拿不下这些稻米!”
谛神逸脚步一顿,并未回身,只淡淡道:“与我无关。”
梨涡愤愤地一脚踢倒面前的稻草人,双手插腰紧皱着眉,眼角余光瞟向老驴。
“放下身段……”老驴出着馊主意:“追求他,脸皮厚些总没坏事。”
谛神逸略带警告的目光扫来。
老驴叹了口气,爱莫能助地瞟了眼梨涡,起身随着谛神逸离开。
梨涡见一人一驴如此无情,心一横,抛下大米,朝谛神逸扑去。
她动用生平最快速度,带起猎猎狂风,吹弯田中稻穗,卷起路上泥尘,如一颗陨石砸去,声势浩大,犹如千军万马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