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这个人,虽然有些迂腐,而且固执的不行,但眼光还是有的。
眼下扬州这个局面,仅仅只是毅勇军的这一万多人,显然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最多也就是稍微缓解一下局面的紧迫罢了。
“张侍讲忠勇无双,深得大行崇祯皇帝器重,能在此危难之际来援扬州足见赤诚。只是毅勇军兵微将寡,恐难有回天之力。”
扬州是什么样的局面,已经不必多说了,指望毅勇军的这点人马就打退多铎守住江北完全就是痴人说梦,作为两军的最高首脑,当然不必讳言。
不论史可法还是张启阳,都知道现在的局面到底有多么凶险,也很清楚的知道扬州根本就守不住。
“我意死守南线,维持水陆交通。”张启阳的战略部署和史可法不谋而合。
只要维持住一条可以进出的通道,不被四面合围,扬州就还有机会。
“张侍讲目光如炬,正合我心。”史可法也是这么想的,他同样清楚的知道维持一条通道的重要性,不仅可以激励民心士气,避免陷入孤立无援的局面,还能通过南线的这条通道等候朝廷的援兵。
“朝廷?援兵?”听到这样的字眼儿,刚刚还彬彬有礼的张启阳顿时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当着史可法的面破口大骂:“史公你说的朝廷就是江南那蠢猪吧?他是个什么玩意儿史公一定比我更清楚。我劝史公还是趁早绝了这份念想,不会有援兵的,再也不会有援兵了。”
“马、贺之流早已放弃了江北,史公竟然还在痴心于江南之援?”
张启阳毫不客气的继续用最恶毒的语言高声叫骂:“江南朝廷昏庸至此,大难临头尤不自知,还能维持几天?不过是一群醉生梦死得过且过的蠢货罢了,清军真的打过江去,第一个跪地请降的就是他们。”
张启阳本就不是江南朝廷的臣子,把弘光朝君臣骂个狗血淋头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大不敬”,偏偏他说的这些还全都是事实,就算是史可法想争辩几句也无从说起。
在史可法的内心深处,未尝不知道太子才是大明正统,但弘光帝早已登基,成了江南半壁的君主,这是既成事实。
若是太子在这个时候和江南朝廷闹出了生份,于大局有百害而无一利。
好在太子还是个识大体的人,不仅没有在这个时候和弘光朝君臣争那个“大义”“正统”的名份,反而尽起唯一可以依赖的毅勇军来援扬州。
这份气度、这份心胸,比弘光帝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若是当初太子能够统领江南,也许局面不会糟糕成这个样子。
这是史可法的真实想法,但却不好宣之于口,毕竟他是江南弘光朝的臣子。
君君臣臣的想法,就是一道千年铁门坎,对于张启阳而言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但史可法却永远都迈步过去。
“我毅勇军万千将士浴血疆场死守运河一线,可不是为了给江南的援兵铺路,而是为了这扬州合城的八十万军民。”
“扬州万不可守,未免不忍言之痛,只有尽撤扬州军民与长江南岸。”
毅勇军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来支援扬州,最根本就是目的并不是协助史可法守住此城,而是为了让扬州的八十万民众安全撤离这片绝死之地。
我们的支援就是为了让你撤退,而不是为了防守。
这才是扬州之战的目的。
史可法沉默了,现在的扬州到底有多么危险,他最清楚不过。
扬州到底能不能守得住,完全取决于江南朝廷的援兵什么时候能够到来。
但援兵会来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但凡江南还有那么一丁点儿要增援江北的意思,就算是爬也爬过来了,又何至于等到今日?
若不是毅勇军的及时增援,扬州城早已被攻破,但毅勇军的增援却是为了撤退。
“八十万生灵啊!”张启阳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个数字:“八十万呐,八十万。毋庸讳言,想必史公也早就看出扬州不可守的局面。要我说,扬州丢了也就丢了。”
张启阳霍然起身,一字一顿的说道:“但这八十万军民可不能丢啊,史公有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扬州失守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史可法早就预料到了。
既然多铎已经喊出了十日不封刀的屠城令,就一定会坚定的执行下去,真到了那个时候,扬州就会成为血海地狱,八十万军民将遭灭顶之灾。
“又何止于此?”张启阳的语气越来越沉重:“若扬州被屠,天下谁还敢强抗建虏?抵抗之勇气必荡然无存,中华之脊梁将被打断。大明国祚将止于扬州,我族气运将消与此,这不是亡大明,是要亡天下了。永嘉之乱蒙元之祸,无过于此,史公千万掂量个清楚。”
听了张启阳之言,史可法的额上已浮现出一抹细细密密的汗珠。
片刻之间,额前的那一层细汗就淋漓而下,瞬间汗透重衫,整个人已经呆坐在那里。
“史公,趁着现在还有机会,撤吧。只要保存了这八十万生灵,就还有反攻的机会。八十万条性命,只在史公一念之间!”
“撤?”一身淋漓大汗已出了个通透,打湿的头发紧紧贴在额前,史可法无奈的说道:“八十万军民呐,哪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撤走的?”
八十万人呐,堪称天文数字,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想要撤走这么多人,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之事。
外面就是十余万凶神恶煞一般的清军,据城而守都险象环生。
若是带着大量的百姓,战斗力必然衰减的非常厉害,仅凭水路输送又能撤出几人?
“我已做过总动员,淮右之舟已至仪真附近,最多三日即可到达隋皇洲一带水面。”
为了把扬州的八十万军民撤到安全地带,张启阳进行了最大规模的极限动员:凤阳、颍州一带的所有舟、船、排、筏,全都在征用之列。
说的夸张一点,但凡是能在水面上漂浮的东西,哪怕仅仅只是一片木板,也必须物尽其用,不顾一切的朝着仪真方向调集。
“八十万呐!”像刚才张启阳那样,史可法也在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就算是尽起天下舟船,一时三刻也运送不完。”
“一个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能把扬州军民送到长江南岸。”
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最后的撤离。
这就意味着扬州城必须再坚守一个月!在这几天的攻打过程当中,就已出现了好几次险些被攻破的状况,现在的扬州还能守一个月吗?
史可法实在没有这个信心。
“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无非就是一死而已,启阳与毅勇军全军将士已下定必死之决心,不完成最后撤离宁可死这儿!”
这份决心和勇气,倒是和史可法不谋而合。
“能否坚守一月尚不可知,唯有尽人力听天命吧。”
史可法同意了张启阳的意见,这意味着扬州之战的意义完全转变,固守扬州孤城已不再是为了保留这片最后的江北之地,而是为了给最终的撤离拖延时日。
……
对于北京城的百姓而言,春天从来就是一个最容易被忽视的季节。
呼啦啦的起了几场风沙,刚刚做好的春饼子还没有吃完,短暂的春季就悄无声息的溜走了,紧接着就是燥热难耐的炎炎盛夏。
虽然还不到最热的伏天,但那股燥热却更加难耐,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晒几天然后再落一场豪雨来的爽利。
太阳才刚刚升起来,又闷又热的天气就来了,连一丝风都没有,停留在天地之间的那层晦暗浮沉就好像一团薄薄的雾气,除非是下一场大雨狠狠涤荡,否则的话就意味着持续好几日的闷热天气。
西阁旁的老柳树无精打采的矗立着,仿佛垂垂老者般暮气沉沉,旁边的那株野榴却开的十分鲜艳,满树都是火红的颜色,显得热烈而又奔放,彰显着勃勃生机。
已八岁的福林穿了一身轻便的绫子衫,正骑在一个老太监的脖子上,高高举起一根杆子,杆子头上是一团黏糊糊的水粉面团儿,蹑手蹑脚的靠近那棵老柳树,试图粘住正在嗡嗡欢叫的知了。
却因为动作过大,把知了给惊飞了。
福林万分气恼的将竹竿一扔,气呼呼的说道:“该死,真是该死,又飞走了。抓了一个前晌,一只都没有捉到,真是好没有意思。”
贴身伺候着的那个老太监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把骑在脖子上的小皇帝放下来,脸上带着万年不变的微笑:“知了这东西最是警醒,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飞走,主子爷终究是太心急了。要想抓住这小东西,需得沉下心来一点儿一点儿的弄,可急不得呢。”
福林终究是孩子心性,做事做为操切,好似耍赖一般,揪住那老太监花白的细小发辫哭闹起来:“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抓住知了,你这奴才快去给我抓一只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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