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一抹红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走进木棚,看着呆呆坐在木板床上的姬大,动作顿了一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身跑了出去。
“胡子叔,你看!”小男孩折回来后,指着姬大对身旁满脸胡子的人说道。
被称为胡子叔的人一脸络腮胡子,脸庞黝黑,面沉似水,身上穿着带着补丁的粗布裤褂,顺着男孩儿指的方向看去,眼神凌厉地扫了姬大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的床铺一眼,见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再看到姬大肩上有些凌乱的辫子,没有出声,但是目光柔和了一些。
紧随其后进来的几个人,看到姬大后,都是第一反应看向他们的床铺,见没有被动过后,心里稍安了些。看到姬大萧瑟的样子,有的同情,有的戒备,有的唏嘘。
打饭铃声响了,大家都出去打饭了。每人都是两个饼,一碗汤。大家端着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着饼子,叽里咕噜地喝着。
听到大家喝汤的声音,姬大不自觉地舔了舔干得发白的嘴唇,眼神不受控制地盯着大家的汤碗。
小男孩儿同情地看着他,动了动身子,见胡子叔和大家都没有说什么,胆子就大了起来。他来到姬大旁边,把剩下的一个饼递给了他,说道:“你吃吧,我吃饱了。”
姬大看着面前香喷喷的饼子,努力地咽了咽口水,哆嗦着手,不知道该不该去拿。
“拿着吧,要是不吃东西,明天怎么有力气去上工呢?如果你没有力气完成明天的任务,他们是不会给你饭吃的。”小男孩儿劝说道。
姬大对上小男孩儿真挚的目光,不在犹豫,道了声“谢谢”后,就接过饼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了。”小男孩儿劝阻道,像是应验他的话一般,干巴巴的饼子卡在了姬大的嗓子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小男孩儿看着姬大难受的样子,看着手里空空的碗,心里着急却束手无策。看到有人把汤倒进了他的碗里,他顺着手向上看,惊讶地喊了一声:“胡子叔?!”
胡子叔没有说话,把剩下的汤倒进他的碗里后,转身走出了木棚。其他人也把碗里剩下的汤,或是半个饼子递了过来。
姬大一边感激地点着头,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从船出事以来,他很久没有吃这么多东西了。
“你是从中国什么地方来的?”吃过饭后,小男孩儿出声问道。
“我是广州安村人,今天十二岁。我姓姬,没有名字,父母平时只是老大老大的叫着。”姬大抹了抹嘴角的饼渍,开口说道。
“我姓程,也没有名字,在家排行老二,大家都小二小二的叫着。我也G城人,跟着父母来淘金的,可惜在来的路上,遭遇了土匪,父母都丧命了。”说到这儿,程二心酸地低下头。
“不要难过了,我想你父母他们也不希望看到你难过的样子,他们一定都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着。”姬大碰碰程二的胳膊,轻声安慰道。
“我知道的。”程二眨了眨眼睛,点头说道。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没有刚才伤心的样子了,看着姬大,好气地问道:“你呢?你也是来淘金的吗?你是和父母一起,还是一个人出来的?”
“我刚开始是和父母以及村里的人一起出来的......”姬大就把他海上的经历详细地说了一遍。
“原来你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啊?!”听完他的叙述,程二唏嘘道,有些同情地看着姬大。看到姬大肩上的辫子,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说道:“你把辫子剪了吧,这里是不允许留辫子的。”
“好吧!”姬大见周围的人都没有留辫子,就点头同意了。
大家眼神各异地看了他一眼,有的人认为他很识时务,而有的人则对他自己的传统的东西不能坚持,感到很鄙视。姬大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把辫子仔细地收好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姬大跟着大家一起起床,洗漱过后,就去排队领早餐。早餐很简单,一碗稀饭,一个硬邦邦的玉米面饼子,外加一小撮咸菜。
解决完早餐后,程二拉着姬大站到了胡子叔的队伍了。笑嘻嘻地说道:“胡子叔是我们的头儿,我们都听他的。”姬大顺从地站在他的旁边,抬眼看到有几个面熟的人走到了另一个队伍里,原来住在一个木棚里的人并不是在同一个队伍里的。
胡子叔听到程二的话,扭过头来面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显然对他自作主张的做法很不满意。看到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的姬大,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冷哼一声,就转过了头,当是默认了。
对上胡子叔凶巴巴的眼神,程二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早就习惯了胡子叔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才不害怕呢!不过,胡子叔后来警告的眼神他看明白了,那眼神分明是告诉他“人是你带来的,你要看好他。否则,我不会客气的!”
就算胡子叔不提醒他,他也会看紧姬大的,不会让莽撞的。这个金矿里的水是很深的,他可不想刚刚遇到的小伙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失去了性命。想到这儿,他不自觉地又看了姬大一眼。看到姬大不安的样子,他出声安慰道:“不用担心,胡子叔就是这样的脾气。其实,他心很软的,也很护短,尤其是对他自己队里的人,这个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程二。”姬大点点头,憨憨地向程二道谢。
“不用的,不用的!”程二红着脸,慌忙摇手说道。
开工了,姬大跟着队伍来到了金矿里。一些有经验的人拿着镐头在矿洞里刨着矿石,运气好的人可以找到纯度很高金子。姬大没有经验,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就跟着程二一起用箩筐往外背矿石。
为了节省时间,英国人把饭菜送到了矿上。姬大领了自己的那份后,和程二一起随着众人席地而坐,啃着手里的食物。
“开工了,开工了,别偷懒!赶紧上工!”刚把手里的食物吃完,英国的监工就吆喝起来,他们手里的狼狗也示威似的叫唤了几声。
姬大拖着疲惫的身体,随着大家一起,继续上工。
******
姬大把箩筐里矿石倒到了卡车里,抬起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着西边火红的太阳,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今天的工作终于完成了。
“姬大,下工了,你跟着我,别乱走,也乱问,更不能乱看。”程二把矿石倒了后,拉着姬大的衣袖叮嘱道。
“我知道了。”姬大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还是顺从地回答到。
程二看到胡子叔几个人一起向一片树林走去,就拽着姬大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姬大和程二来到下工的关卡后,惊呆了。他发现所有的矿工都**着身子,排队站在那里。几个英国的监工正在仔细的检查着箩筐里的衣服,还有两个人在撕扯着留着辫子的中国人,一边撕扯着,一边嬉笑着,旁边的还有两条狼狗虎视眈眈地盯着。
那几个中国人脸色涨红,头发也被弄乱了,可惜根本无力反抗。姬大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辫子,当触及大扎手的短发时,才想起来,他的辫子已经剪掉了。他偷偷地舒了口气,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同时,对程二更加感激了。
“每天下工都是这样的。他们担心我们偷了金子藏到了衣服里,所以就这样的检查。赶紧点吧,否则,出去晚了,就没有饭吃了。”程二在姬大耳边小声地解释着,一边催促着他,一边解开了上衣的扣子。
程大觉得心里有些别扭,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随着程二开始脱衣服。当他剩下一条**的时候,手上的动作怎么也继续不下去了,紧抿着嘴唇,脸上火辣辣的。
“刚开始都这样,习惯就好了。”程二看出了他的窘迫,出声安慰道。
“都是爷们儿,墨迹个球啊?!”一个粗狂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响起,原来胡子叔几个回来了。扫了姬大一眼,三下两下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扔进了旁边的框里,其他人也动作迅速地完成了手里的动作。
姬大一咬牙,脱下了**,把衣服扔到了框里。胡子叔满意地笑了笑,程二也松了口气。要是被那个几个英国监工发现了,肯定会过来询问的,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事呢!
姬大跟在程二的后面,跨过一个矮板凳后,就到框里拿了衣服穿上,跟着大伙儿回去领饭。也许是太累的缘故,晚上,姬大睡得特别沉。
第二天起床后,吃过了早饭,又继续上工。每天的生活都是这样,起床、吃饭、上工、下工、睡觉,就像被复印机打印好的一般,简单、枯燥、乏味。
终于到了领工钱的日子了,这是矿工们最高兴的时刻。胡子叔没有像其他的带队那样抽取好处费,他把所有人的工钱都如实发到了大家的手里。由于矿上放假一天,手里又有了工钱,大家都三三两两的结伴来到了街上。有的人把手里的工钱寄回了家里,有的人则去了酒肆,买上一壶酒,外加一碟花生米,滋溜滋溜地喂着肚子里的馋虫。
有的人手痒,揣着工钱,拐进了赌坊,过了手瘾的同时,也在寻找着发财的机会。还有的人则去了花柳街。
姬大的手里攥着刚发的一个铜板,跟着程二也来到了街上。姬大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没有出过门,来到了这里更是矿场、木棚两点一线。今天走到了街上,简直就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到什么都好奇。
“小心你的脖子。”看着姬大的头扭来扭去,恨不得多长两只眼睛的样子,程二忍不住打趣他。
“呃?”姬大听了程二的话,伸手摸摸脖子,疑惑地问道:“我的脖子怎么了?”
“你的头转得太快了,我担心你把脖子扭断了。”程二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嘿嘿!”看到程二眼睛里的促狭,姬大知道他在跟自己开玩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走吧,我们去吃包子吧。”两人笑了一会儿后,程二拉着姬大建议道,“我知道有一家的包子特别好吃,每次发了工钱,我都会去吃的。”看到包子摊上那么多人在排队,程二拉着姬大站到了队伍后面,“他们家的包子馅大皮薄,价钱也公道,所以来买他们家包子的人特别多,我们等等吧。”
“好,听你的。”姬大站在了程二的身后,从善如流地说道。姬大一边排队,一边向四周张望着。
他看到在包子摊的不远处,摆了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手里拿着笔正在写着什么。写完后不常时间,一个穿着粗布衣裤的男子在桌子的另一端坐下,问道:“信写完了吗?”
“写完了。要不要我给你念一遍?”三四十岁的男子问道。
“好吧。”另一个男子回答道。
于是那个三四十岁的男子,把刚才写的东西念了一遍。另一个男子听完后,又补充了几句,见添上后,就丢了几个铜板放在了桌子上,拿着那封信,起身离开了。
原来那个人是代写书信的呀?!姬大在心里暗想道。摩挲着手里带着体温的铜板,又看了看前面热乎乎的白面包子,犹豫了一下,就走到了代写书信的桌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