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串镶宝的七彩霞披缓缓披上了女子娇柔的腰身。淑妃一边珍爱地端详着自己在镜中的面庞,一边伸手让宫人们扶住。宫装宽阔的广袖遮住玉指葱葱,小指上一枚嵌满细小蓝宝石的甲套,微微转动,便反射出诱人的一抹流光。
“淑妃娘娘龙恩永固,万岁爷赏下来的这些物事,真真的美死了!”淑妃的侍婢一边替她整理服饰妆容,一边啧啧称叹。
淑妃轻笑:“龙恩永固?呵呵,妾身可不敢以此自居……倒不如说,是太后娘娘的恩典。来呀,摆驾景福宫!”
秋草渐黄,秋雨绵长。马匹奔腾之处,水滴与落叶齐齐翻飞如蝶。“烈”字旗在雨中猎猎作响,舒卷如云,竟是丝毫不湿。
烈王甲胄遍体,铿锵作响。雨水顺冠而下,一双眸子比铁甲温度更低。灰衣中年人驱马跟在烈王身侧,嘴唇蠕动,细细地说着什么。语毕,烈王长眉一轩:“我这位大哥,还真是不干正事!不过老四竟也便接了他送的美人……哼哼,若不是真爱美色,就是故意在示敌以弱!这两处你们都需小心盯着,万不可疏漏一方!”
灰衣人点头:“属下理会得!”
烈王拍马冲上山崖,一望之下,只觉层林尽染,天地广阔。他不由豪气顿生,手中马鞭一挥,数头苍鹰逆雨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雾气缭绕,温泉水滑。水声潺潺中,粉色、红色、橙色花瓣片片滑入池中,空气里弥漫开淡淡香气。
几声媚笑转来,水面泼剌剌一响,又迅即沉寂。半晌,水面翻腾起一片水花,一男一女肢体纠缠,大笑着仰面冲出:“哈哈哈!你这浪蹄子!还不向太子爷求饶?!”
女子娇喘:“太子爷太坏了!几乎要了奴婢的命去!”
太子如墨的长发拖在脑后,一张脸直如冠玉一般,桃花眼满目春情,胸口坚实的肌肉更是引人遐思:“你这小妖精,狐媚妖道的还敢调笑本太子爷?!看太子爷如何收妖降魔!”
二人又自纠缠了一回,方气喘吁吁地分开。池畔帘幕缓缓拉开,雾气渐散。明亮的光线射入,可见女子无力地跌坐在池畔,自有女婢上前替她整发穿衣。
太子背光而立,两名小奴上前替他着衣。另有侍婢捧着一叠锦帕入内,一块一块地交叠使用,吸去长发上的水分。
女子贪恋地望着太子的背影,那躯体精干修长,每一块肌肉似乎都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女子悄悄舔了一下红唇,语音娇媚:“太子爷……”
太子缓缓转身,女子怔住。他着装已毕,唯有长发尚自飘散,一缕发丝垂落面颊,更添俊逸,然而他的眼神已没有温度:“来人,这位新来的美人辛苦了,多赠些银两,送她出宫吧!”
女子脸色煞白:“出,出宫?!为何?!”
太子已甩袖走出房门:“因为你甚无趣!”
抛开女子突然爆发的恸哭,太子走到室外,秋季疏朗的空气涌入肺部,令人精神一振。太子懒懒抬头,嘴边挑起一丝邪笑。
“无趣,是啊……无趣!不知做出那盏飞灯的女子,会不会更有趣一些呢?”
他幽深的眼中,流转过一缕欲焰。
窗外雨滴绵长,院子里青苔遍布的石板上,细流轻淌。屋檐下,风铃被风雨吹得叮铃作响,似要携风归去。
流云皱着眉头打量眼前的妇人:四十许人,面容普通。发髻梳理得一丝不乱,手里托着一个食盒,描金朱漆面,光可鉴人。青衣夹袄,外罩藏青银丝马甲,腰间一条青色腰带,一双绒面青布鞋——标准的仆妇打扮。
流云的眼睛滴溜乱转:“有劳妈妈了,不过妈妈是哪房的?我年轻糊涂了,似乎没见过妈妈……我房里的丫头呢?她沏茶到这会子了还没端上来,倒把妈妈指使来了,岂不是罪过!”
莺儿俏立窗前,手指拨弄着花瓶里的木槿花,眼睛落在仆妇的鞋上,一语不发。
仆妇微微福了一福:“姑娘刚来几日,哪里认得这王府上下的所有人呢?”
流云顺着莺儿的眼神往仆妇脚上瞧,笑了:“或许我认不得所有人,不过,或许我该认得妈妈这位武林高手!”
仆妇脸色微变,强笑:“姑娘说笑了,奴婢哪是什么武林高手……”流云摇摇手指,截断她的话:“不是?那偌大的雨泼啦啦地下着,怎么妈妈的鞋竟一些儿不湿呢?还有,这食盒,我似在爷的房里见过,当时是丽姬夫人的奶娘拿着的……对了,您的伞在哪里?”
仆妇越听脸色越是阴沉,喉咙间猛然发出嘶吼,手里食盒破裂,一道寒光泄露,直奔着流云面门劈下!
当的一声,一朵木槿伴随着血花在仆妇腕间绽放,短刃落地,仆妇惊异地看向一旁行若无事的莺儿,后者掌中一枝木槿,正吐露芳华。
仆妇愕然:“摘花飞叶也可伤人……我竟不知,王府何时来了这样的高手……”
莺儿款摆腰肢,缓缓上前,倏忽出指如飞,定住了仆妇胸前几道大穴,方冷笑道:“皇家行事,难道还要你这等粗仆恩准么?!待我看看到底是谁,吃了泼天的胆子,敢来王府搅事!”
嘶啦一声,仆妇面皮被剥下一层,因莺儿刻意用力,耳边皮肤破裂,冒出一股鲜血,将一张原本慈眉善目的脸衬得十分狰狞。
流云看着她,一叹:“果然是你,奶娘。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老妇喘息了几口,蓦然破口大骂:“都是你,你这个贱婢、宫奴!若不是你这个女人忽然来了,丽姬儿早就被王爷扶正做王妃了!至少也挣上个侧妃的名分!”
流云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做如果不是我来了……慢着!”流云看着老妇,忽然觉得凉气从足尖升起:“难不成,小郡主是你们自己害死的?!”
老妇悲愤地喘了几口,眼神中出现一种疯狂的神态:“哈哈哈!哈哈!是,是我做的!和我的丽姬儿没关系,只因丽姬儿喜爱王爷,我便粉身碎骨也要如了她的愿!是老身的错,老身下地狱去,不干丽姬儿的事!哈哈哈,所有老身一力承担!”
莺儿看着对方占满血迹的脸,只觉万分狞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这老妇,真是疯了!”
流云看着状若癫狂的老妇,沉思片刻,忽然问:“燕王爷,他爱你的主子吗?”
老妇连同莺儿都愣怔了一下:“爱?什么爱?”
流云抬眼望向窗外,雨已渐渐停了,空气中流动着薄凉:“爱,就是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在意对方,互相尊重,照顾对方,体贴对方感受,永远不勉强对方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不对对方说谎,不利用对方,到了任何困境也不放手,互相支持,一起向前走,哪怕一方身死,也想保得另一方周全……”
老妇冷笑:“哼哼,你是在说梦话吧?我活了忎大岁数,只听过无数女子为心爱男子抛了性命,哪有男子也同样待女子的?都是痴心女子负心汉!”
流云轻笑,眼神说不出的萧索:“是啊,你们这个时代的女子,原不懂得什么是男女间互敬互爱……”
莺儿听着流云的叹息,眼前陡然掠过太子的容颜,心底说不出的烦躁,手下使劲推了老妇一把:“少罗嗦,走!跟我去个好地方,我要好好审审你!”
老妇陡然转过头来,狠狠盯了她一眼,哈哈大笑:“你这女娃儿,声音听着发颤,莫不是已经遇着了那能要你性命的情郎?哈哈,哈哈哈,如此老妇恭喜你了!”
声如夜枭,令人不寒而栗。
莺儿眼中猛然透出一丝狠毒,手指如剑,朝老妇的太阳穴疾点而去:“你这个死老太婆!”
当的一声,却是流云手疾眼快,用老妇丢弃的食盒将莺儿手指挡下:“姐姐不可孟浪!她这是激你杀她,何必做了她的刀?”
莺儿冷笑,甩指,恶狠狠地盯着老妇:“你且得意!我自有法子收拾你!”
老妇见计不成,忽然纵声大笑:“一切事都是老身做的,与丽姬夫人无干!”迅疾地低头咬向衣领。
又是当的一声,流云手里的食盒重重敲在她的头上,老妇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奶娘,这可对不住了!是想服毒自杀么?流云刚在这屋里住没几日,可不想有人死在这里,怪不吉利的!再说……”
流云伸手一把扯破老妇的衣领,一粒乌黑的药丸掉出,流云接住,嗅了嗅,一股刺鼻的味道激得她皱起眉:“你们这个时代,能炼得出什么高品质的毒药!就算你服毒了,我自会给你扣喉、洗胃、灌肠……直到把你折腾活为止!总之你是死不到我这里!”
老妇听她讲出一串听不懂的名词,只觉比那毒药还恐怖几分:“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流云笑眯眯地把老妇往莺儿怀里一推:“那,人已擒住了,审问的事,就劳烦莺儿姐姐咯!”
莺儿看着流云,半晌:“你是个怪人!”
流云摊摊手:“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夜凉如水。
流云走出房门,白猫轻巧地从廊柱后绕出,矜持而柔顺地“喵”了一声,轻轻绕过流云脚边。流云俯下身将它抱起,点点它粉嫩的鼻子:“小爱,这个时空里,我最爱的就是你,你知道吗?”
猫咪小爱眨了眨冰蓝的眸子,伸出舌头,轻舔她的手指。
“小爱,无论是宫里还是这里,都只有一群为男人发疯的女人,就好像男人是她们的毒品,这毒瘾更大到一日不吸就要闹上几回……好闷啊!你说,我还能不能回到自己的时代去呢?”流云幽幽长叹。
月色清透,洒在少女如花的面庞上,似真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