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之中,一个意识体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从那极度寒冷之中。
他,醒来了。
他尝试着,睁开那紧闭的双目。只是,他做不到,不论他如何努力,唯有听见耳边那难以分辨的声音。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声线,不断地在那吵杂声之中啼哭着。
(我...是谁?)
此处,乃是名为大云国的一个小国,此国在众国纷争中飘摇动荡。而他,便是出生于此国。
“轲儿,你可要好好念书,将来在大云当一官半职,娘便放心了。”一名相貌极为平凡的妇女于河边搓洗着一筐布衣,对着那在身旁读着一卷发黄的古书的少年笑道。
少年名为孟轲,乃大云国之中极为平凡的一员。他的梦想,只是让父母衣食无忧,安稳快乐......
“知道了,娘......”少年双手捧书,缓缓站起,于河边来回踱步,口中叨念着那些诗词字句。
今年,他八岁。
十年之时,似是指间细沙,时间太瘦,指间太宽。有人欲要将其紧紧握于手心,奈何他却只得不断从那缝间滑落。
十年已过,今年,他十八岁。
正值盛年的他,恰遇上了大云国战火纷纷之时,他没有了读书之欲,仕途于他而言,不过是安家的工具罢了。若是连国也没有了,家又如何安定?
于是他怀着那满腔热血,在娘亲与爹的泪流之中,踏上了那条枯骨路。
这一天,残阳如血。
悠悠五年,看似一闪而没,于他,却并非如此。他见过了生,见过了死。踏着那尸骨走向生存。
他屠过幼童,他杀过妇女,甚至,为了生而生生吃去同僚尚未冷却的尸体。
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惜他不是将。
在那功成封侯的荣耀之下,可又有谁人细读史书之言,又有谁发觉了那字里行间的血泪纵横之处?
没有止境的战争,他继续着......
又逝五年,回想那烽火满道,他已二十八岁,正是那些公子权贵叱咤官场之时。
可他却唯有那满身杀气与萧然麻木的双眸。
他,已恍如一具行尸走肉。
永无止境的纷争终于结束了。他心中带着一丝暗喜,携着那少的可怜的军饷独自驰马狂奔了半日。
他回到了那魂牵魂绕的故土。可是,他只看见了那记忆深处曾蝶莺飞舞,柳绿花红的故乡,却是已然化为了一片焦土,唯有那一杆朽木,与数只寒鸦,于那黄昏之中,悲鸣......
他双目流下了两行泪,那不只是泪水,那是他的血......
他走了,在那残阳如血的黄昏,伴着那悲怆的鸦鸣,留下那一道孤寂萧瑟的背影。
“纷纷战火乱争雄,戎甲长戈磨尸空。几何踏马归乡来,不知人间已成空......”在那不知从何处荡来的歌声之中,他迷茫着,他痛苦着。
乱世到头一头空!他没有了归宿,没有了一切......
他自幼苦读诗书,此时,或许他该去考取功名,他该去完成自己的仕途......
乘马赴京,千山万水,每每逢夜,他以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执起了一杆笔。
以那沧桑的目,凝着一丝丝青墨,一笔一落,操着那不再熟悉的笔法,绘下了道道字符。
待京考之时,他坐于堂前,一手握笔,双目凝神,心中含着泪。
他忆起了娘亲的话,“轲儿,要好好念书......”
只是,岁月已成空,尘埃抹去,记忆轻淡。过往,只似是风过叶远,可望却是不再可触摸。
放榜之日,孟轲之名,没有刻于榜上,他失败了,一败涂地。
他一笔“烽火息”,一语“无处归”,仰天长泪流,那些**的军饷已是只余下一张布袋,他被逼到了现实的死角,他已走投无路......
为了生计,他唯有去一间客栈作小二。为了那令人嗤笑的银两,他唯有如此。
遥想而立之年,一腔热血,戎马横矛,踏尸伫立。奈何如今,只得残躯一具,唯等死矣。
春花秋月何时了?不觉又逝五年,他三十二岁,他成亲了。
纵然妻子没有貌若天仙之容,只是,他仅仅想要一个家,他累了,并非肉体之躯疲惫,而是他的心...
很累很累......
人与人间,又何须曾相识?原本与她没有多少交杂的妻子与他过得甚是和睦。第二年,他有了一个儿子。
他的目中倒映的童影,又似是回到了当初那无忧无虑的童年,他的爹,他的娘,在那记忆之中久久徘徊不散......
花甲之年的他,望尽秋霜夏雨,一叹岁月已成空。他的鬓角早已华丝如霜般覆盖着。
同是一年,战火时隔数十载,又再次降临于大云国。
同样的情景,熟悉的对白。他的儿子又是在那烽火初起之时,满腔热血,在他与妻的泪流下,踏上了那不归路。
他知晓,他无法劝说他。因为,他就像是当年的自己...青春活力,放荡不羁......
第二年,他的儿子回来了,却不过是以马革相裹,他的妻当场昏倒过去。
唯有他含着泪将其埋葬。不久后,妻卒......
他老目半昏,痛哭数日,他又再次失去了一切,一如既往。
在那残阳鸦鸣之时。
几日后,他独携着一壶清酒,拄着一根拐杖,行于郊外,他要离世,去寻他的妻儿......
移步长亭,云夜叶落,怅然仰首,清酒洒落。
一座桥,横卧长波,冷月相映,他的双目迷离,老迈的身躯缓慢地移动着。那老目望见了一块足有一丈高的黄石立于长亭一旁。
黄石之上,唯刻有一字,那是气绝神凝的一字,斩!
斩之一字,笔锋刚劲,又有如龙蛇狂舞,藐天地之不屑,讽六合之狂妄。
那是不可一世,俯视天下的乱笔狂草!
但他没有多大的震撼,仰首惨然笑道:“岁月尘,往事烟,沧海桑田,人生苦短唯叹息,此世尽得一身殇!”一杯清酒再次洒落。
此处,夜寂碧波二重月,枯桑叶落风渐寒。
“斩之,斩何者!我孟轲又有何可斩!我初生时尚无为,而立心中牵父老。久又踏乡归来,只得遍地焦土,寒鸦鸣泣,父老之情,不斩自断!”他大笑着,又一杯清酒灌喉,酒醉三分,“孟某花甲之年,终有归宿,奈何又得白头人送黑头人,儿女之情,不斩又断!华发之妻,携其手,又终离世,妻之情,不斩再断!”他双目流下了两行老泪,眸中满是悲怆。
“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儿,孟某便是有心又如无心这般,我孟轲乃只是无心之人罢了......”
他犹立江畔,一江风月,惨然一笑,老目昏花间,于江上看见了些许幻影。
良久静立,风过,拂起了他的发丝,抚平了他的衣角。
忽然,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睁眼,两道泪痕依旧。
“我醒了......”
我,梦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