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回/北地豪杰携垂髫拜门中原人家带襁褓过节
农历的春节,在不同历史时期有所变化。汉朝时把二十四节气的第一个立春称春节;南北朝时人们是将整个春季叫作春节;据说把农历新年正式定名为春节,是辛亥革命以后的事。永初二年(421年),农历腊月的“朔”(初一)到正月的“朔”恰逢小月(二十九天),因此没有年三十这一天,腊月廿九即为除夕。
今年的“小年”也有变动,落在腊月廿四,而不是常年的腊月廿三,对于上至皇帝下至黎民百姓,传统上这一天的重要活动就是祭灶神。灶君,也叫灶王爷,传说是玉皇大帝封的“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负责管理各家的炉灶,在这一日,灶君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此家人的善行或恶行,除夕夜再将这个家庭新一年里应得到的吉凶祸福带回来。
午后,裴家的正房西屋地上,甘祖儿和刘妈、乐巧儿围坐一起,正在准备黄昏入夜时祭祀灶王爷的祭物,一旁置一软垫,裴襄趴伏其上。刘妈用竹篾扎成纸马骨架,巧儿用条纸编成喂马的草料,甘祖儿在用剪刀剪窗花,边剪还边给儿子柔声说着过年的故事:“传说呀,古时候有一种怪兽叫‘年’,它头上长触角,凶猛异常。‘年’常居海底,每到除夕才爬上岸,吞食牲畜,伤害人命。‘年’一来,树木凋零,百草不生;‘年’一过,万物生长,鲜花遍地。那么‘年’如何可以过去呢?据说,‘年’最怕红色、火光和炸响。从此呀,每年除夕,家家挂桃木红符、燃放爆竹,借以驱除‘年’兽;户户通宵点烛火、守更待岁。”
小裴襄下巴搭在软垫边沿,手脚不停地来回滑动,百无聊赖地听着故事。这个说法头回听讲,前世也没特意去搜寻,估计也是有吧。苏晓枫如今四肢长硬实了,能在床上地下自如地爬来爬去,想站起来估计还得个把月,逮着机会就做周身运动。
吴嫂从门外进来,禀告道:“夫人,祭品准备了糖瓜、点心、鸡蛋、白酒,还有清水、料豆、秣草这几样,杂面汤还用吗?”
吴嫂是前天带着儿子苗俊回到裴家来的。夫主这一走,钱也花光了,房子也没了,可谓一贫如洗,就主动提出要签卖身契进裴家。甘祖儿拒绝道:“卖身契就不必了。家里的事务,吴嫂你就和刘妈商量着分一分,工钱比照刘妈,暂时足够你娘俩儿用度了。你还年轻,遇到合适的人家也可再嫁,别耽误了你今后的生活。等麟儿大些,让苗俊跟着裴襄,那时再开一份工钱。你看怎么样?”吴嫂自无异议,从此便在裴宅长住下来。
甘祖儿听完吴嫂禀告,说道:“加上吧,也不多这一样!”杂面汤就是面条,只不过是用白面、豆面、地瓜面混合制成的,表示对灶君的重视。
吴嫂:“做完杂面汤,就该给小郎喂奶了,我一会儿回来。”说罢出门去了。
甘祖儿低头跟裴襄说:“麟儿,告诉娘饿不饿?”
自从宗蕙告诉她裴襄能讲话,曾发言提醒百合,甘祖儿就时不时和儿子唠嗑儿,引他发言,但却从未如意,自那以后裴襄就再没吐过一个字。
傍晚日落,裴良允回家,一家人来到前院子的东厢房,也就是大柱子住的房子,裴襄由吴嫂抱着,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场面。东厢的外间儿是灶房,灶王龛设在东墙上,里面供奉着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的神像。龛额书“东厨司命主”;两侧贴对联,为“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龛前置一小香炉,底下靠墙位置已放好供案,摆好祭品。裴良允打供案上拿起三根香,大柱子自灶坑里捡出一截烧着的木头,点燃供香。裴良允双手举香过头,冲着供龛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将香插到香炉当中。接着,又拿起一颗灶糖在画上灶王爷的嘴角四周涂抹,口里念叨:“灶君行行好,见到玉皇大帝,好话多说,不好话别说。”然后动手将神像画纸揭下,转身走到院子里。曾婶子此时已堆好一小堆芝麻秸和松树枝,裴良允将供了一年的灶君夫妻像,连同纸马和纸草料,堆放在上面点火焚烧。此时,主仆一家人全都围着火跪在地上叩头,口中祷告:“今年又到二十三,敬送灶君上西天。有壮马有草料,一路顺风平安到。供的糖瓜甜又甜,请对玉皇进好言。”如此,就算把灶君送走了,等到除夕夜,再在灶王龛里贴上新的灶君夫妻像,把灶君迎接回来,就等于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次日,官府除了少数官员办公,大多数人都放假在家,收拾庭院,打扫房屋,将家里使用过的旧物件换成新的,取“除陈(尘)布新”、“辞旧迎新”之意。上午吃完早饭,大柱子进书房禀报,后院对门儿来了新街坊,特来登门拜会,结识邻里。裴良允早前已得知房后王家返乡,想不到这么快就来了新人。于是起身整理衣冠,由大柱子陪着出来迎接。一出大门口,就看见门外站着三人,一个魁梧轩昂的高大男子,和两个小不点儿。见那男子,个头不比大柱子矮多少,束发于顶,青巾裹头,身穿华美青袍,腰系丝绦,足蹬缎面步云履,一只手背在背后,昂首挺胸地立着。底下两个小孩儿,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竟也穿着宝蓝色宽袍大袖式样的覆地长衣,规规矩矩地站在男子身侧。
裴良允冲那男子拱手一揖,道:“不才是此间主人裴良允,请教足下尊姓大名?”
男子忙执手回礼,回答道:“在下沈洪川,乃北地人氏,此间原主人王敦善是吾姨丈。事先未曾知会就冒昧过府打扰,还请裴秘书丞见谅!这是犬子,沈凉和沈沛。”然后冲着俩小孩儿说:“上前给裴叔叔见礼。”
二位小郎君往前迈出两步,似模似样地插手施礼,口中稚声稚气道:“沈凉(沈沛)拜见裴叔叔!”
裴良允道:“切勿多礼。若不嫌弃,请沈兄带二位郎君入寒舍坐坐。”
沈洪川:“岂敢!裴秘书丞请!”
裴良允:“洪川兄先请!”
众人进门,大柱子跟在最后。五岁的沈沛用双手提着袍襟,走路磕磕绊绊,明显不习惯如此穿着,回过头冲大柱子呲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大柱子作了个绷脸的表情,小沈沛只好一路小跑随后紧跟。
来者正是东秦州沈岳,洪川是字,年三十有二,父辈兄弟三人一直在当地羌族部落里寄居,二十岁时父母先后过世。八年前与周边匈奴部落的一次冲突中,救下狄温子的三女儿,不久娶之为妻,以后便常住杏城,颇受器重。狄温子投魏后,部族安全不足为虑,沈岳就以返乡祭祖寻根为名辞别岳丈,携妻带子即刻南下来到南阳郡,住进了李定真买下的王敦善的宅院。之前一番运作,户籍关系是落在王敦善亲族的名下。
腊月二十八,即今年除夕的前一日,这一天民间叫作“小除夕”,“过赶年”,通常家家在厅堂里置好酒宴,招待前来拜访的邻里同事,这种往来拜访叫“别岁”。裴良允因家中只有他一位男主人,出门去就无人接待来访宾客,于是只好整天留在家里值守。一早儿在庭院中置张小几,上摆香案,内燃高香。这种焚香于户外的方式,人们叫作“点天香”,一般连点三天。白天陆续招待了几波客人。齐旃和李定真是午后过来的,几乎是前后脚沈洪川也叩门而入,于是把大柱子申公敱也叫了来,几个人一起坐饮交谈,半个时辰后客人离开。
腊月二十九,就是往年的“年三十”了,裴良允吃完早饭,来到书房题写迎春楹联,写完还要去官衙当差。甘祖儿则带着巧儿和刘妈、曾婶再一次拾缀一遍所有房间,连下人的住处也不落下。大柱子独自在后院规理货仓,清理院场。吴嫂按夫人吩咐,抱着吃完奶的裴襄立在书案旁,观看男主人题写墨字,接受熏陶。除了要在府宅大门外挂桃木符,其它各处房舍门口则张贴红纸春联,门神神荼和郁垒的画像是现成的,直接贴正门外双开门板上即可。春联依场所位置,分为门心、框对、横披、春条、斗方等。门心贴于门板中心,例如各家门外的倒‘福’字;框对贴于左右门框,即对子;横披多为四字,贴于门楣横木;春条窄短,用于房内,一句一条,内容为诗歌或短句,必带‘春’字;斗斤也叫门叶,略小的正方菱形,内容多为‘福、春、满’等单字,贴于家俱或影壁上。
苏晓枫虽然对书法没有太深的造诣,但耳渲目染也分得清各家各派,笔功深浅。见裴良允头正、身直、臂开、足安,端立书案后,提笔沾墨,略微静待片刻,然后左手按住联纸,右手悬肘书写,字体非柳非颜,但却圆活秀美,丰润有力,清奇不俗,不输于后世书法名家。桃木符上分别题“新年纳余庆进宅,佳节号长春入户”,其它楹联各不相同。春条题的是两首诗:“春日春光放春晖,春风春雨响春雷,春山春鸟唱春歌,春树春水春燕飞。”、“春游青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萄酒,冬吟白雪诗。”
白天里,主仆又将女主人亲手制作的剪纸窗花和福字逐一贴到窗户及家具上,窗花不单一,福字各不同。除夕夜临近,一家之主归府,甘祖儿亲自抱着儿子,带领下人们出房门相迎。大柱子点燃堆在前庭场地中央的篝火,将一条条三尺长短的翠竹干置于火中,竹节内空气受热膨胀,胀开竹壁,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爆竹燃放过,裴良允自己动手在正房过堂上,置个长条供案作为天地桌,供上诸天神圣图,排摆贡品,预备夜里仪式,迎接天上诸神下界……
苏晓枫,这一前世幽魂,过起了新生后第一个旧式的除夕佳节。
正月里无话。到了二月初五,是春分日,天气晴好。上午,宗蕙、甘祖儿带着甄窈、裴襄,以及吴嫂和两个甄府丫鬟海棠、瑞香,领二十名骑马的家将府兵,乘两辆暖车和一辆拉行李营帐车启程,出宛城西门,沿官道迤逦西行。至涅阳县境内,半途岔路进山,午后来到一处所在,但见山势峻奇,层峦叠嶂,五峰耸立,白云飘绕。面前这座山名依帝山,其尖顶峰下的宝林禅寺,常年供奉着甄彻父母的牌位,宗惠临行前得夫君嘱托,顺道来此上香拜谒,布施和捐供养,并于此处打尖儿,明日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