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听着王府中杀声阵阵,既心痒难搔,又气恼阔孛台留人监视,包不同性子乖戾,更是不忿,二人便说要出去杀了来敌,以明清白。那十几名武士只是不允,包风二人话一说僵,便欲强闯出厅。邓百川和公冶干却以大局为重,劝住了二人,静坐等待。耳听得王府中喧哗叫嚷,阔孛台率人追出府去,直到傍晚,阔孛台才派传骑报回消息,说来敌乃丐帮中人,于四人无涉。楚王寿宴被扰,大感无光,又被敌人探得了重要军情而去,郁怒之下,虽信阔孛台之报,但因四人皆为汉人,便不再收用,将四人逐出王府。
四人所谋不成,又平白无端的受了这场鸟气,自都郁闷气恼。邓百川与三人商量之下,决定乘此次北来之便,再赴辽国上京,看能刺探到什么有用的军政要情,以折无功之耻。当下四人在南京分手,邓百川和公冶干启程北上,包风二人返程南下,要回姑苏报知详情。哪知今日途经这雁门关外,却被契丹武士弄发的兵刃光芒引来。
包风二人一见凯威凯武二人,便知是契丹武士追敌未返,此刻正在谷中围攻敌人。包不同因在南京吃了憋屈,对契丹武士已怀敌意,他那句“我是陪四弟打架而来,有缘无缘,容后再说”,言外之意是说:“我们帮哪一方还不确定,如我二人相助你们的对头,你还说有缘吗?”本来这行刺之人累得此行大事不成,死了也是活该,但包不同见了眼前这二人便心头有气,再者行刺之人既逃至这雁门关外,看来多半是武林中忠义之士了,倘能救了其性命,便是为慕容氏多结了朋友,自于日后复国有所助益,是以已决心相助行刺之人。风波恶却不想这么多,既有人打架,先去瞧瞧再说,迈步便谷中走去。
凯威咳嗽一声,当即横跨两步,拦在风波恶身前,说道:“风兄留步!此间之事与二位毫不相干,请二位尽速离去,不必赶这趟浑水。”风波恶尚未答话,包不同已道:“非也,非也。这行刺之人令得我们吃了冤枉,怎能说毫不相干?何况我四第爱斗胜于性命,既然碰上了,他要仗义援手,我自也不能落后,两位何必拒而不受?”说着走上两步,与风波恶并肩而立。风波恶道:“是啊,是啊,风某最爱打架,两位凯兄不是不知。这便一同去瞧瞧如何?”说着拔下了背上单刀,握在手里。他与包不同多年相处,心意相通,听他言中之意,已知他决定相助被困之人,瞧来今日一场大战势不可免,不禁大是兴奋。
凯威哼了一声,知这二人疯疯癫癫的大是难缠,虽可确定其并非丐帮一路,但此刻正临大事,却在这里缠夹不清,心下已动杀机,于是微微一笑,说道:“好,风兄爱斗如命,小弟深知。如不嫌弃,便由小弟陪风兄煞一煞瘾头如何?日前王府酒宴上,小弟本也有意讨教,今日正好一试。咱们好朋友过招切磋,点到为止。二弟,你便请包三哥赐教几招吧。”说着向弟弟一使眼色。凯武见了哥哥眼色,已知其意,日前酒宴之上曾见二人试演身手,虽然武功不弱,但切磋之中突下杀手,料来二人绝难避过。兄弟俩并肩而立,各自抽刀在手。
萧远山见凯威一使眼色,便知他心中念头,见阔孛台始终于外间之事不闻不问,似知两个儿子足可应付,暗想这包风两个草包多半要遭殃。哪知尚未动手,忽见又有一人向谷口奔来。那人身法好快,转眼之间已奔到跟前。凯威和凯武都是一怔,凯威道:“你是……你是段王爷么?”
萧远山见这人一张国字脸,三十多岁年纪,形貌威武,但轻袍缓带,装束却颇潇洒。这人也似怔了一怔,随即一笑,这一笑之中却颇显尴尬,又微带惊慌,与他外形和气质殊不相称。他微一抱拳,说道:“原来是两位凯兄。令尊可在此间么?”阔孛台听得那人声音,当即迎了出来,抱拳施礼,朗声笑道:“段王爷,您的大驾也到这儿来啦。咦,就王爷一人么?”
那段王爷又是一笑,忽地回头望了一眼,抱拳道:“阔老英雄,你好!嗯,这个……”微微沉吟,似乎下面的话不易措辞,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阔孛台道:“段王爷,你可是……可是遇上了敌人么?”
段王爷摇头苦笑,说道:“阔老英雄,今日在此重会,可巧得很。贵方是在围攻敌人么?相烦哪一位武士大哥先行退下,跟在下换过了衣服……嗯,这个……”似乎自己也觉这话匪夷所思,不由得住口不言,尴尬一笑。
阔孛台不禁甚奇,瞧他这模样,显是为了躲避什么人而来,但神色间却全无怒恨忧急,倒似大现忸怩无措,当下说道:“好,好!威儿,你便快和段王爷换过衣服。”凯威怔了一怔,虽然颇不愿意,但还是笑着道:“好!小侄今日倒可沾一沾王爷身上的贵气了。”说着除下了帽子,递给段王爷,跟着去脱外袍。
段王爷接过他帽子,说声“多谢”,便即戴在头上。正欲脱去外袍,忽听得阔孛台向南面喝道:“是谁?什么人到此?”跟着踏上几步,面向来人。众人一齐向南望去,只见一个黑色人影冉冉飘来,脚下甚是快捷。
萧远山早望见有人过来,见这人一身黑衣,飘行甚速,轻功颇为不弱,到得近处,却见这人身材苗条,鬓发如云,是个女子,脸上却蒙了一块黑布。她到众人之前立定,相距三丈,向众人环扫一眼,不理不睬,跟着便只呆呆凝视那段王爷。众人见她双眉修长,眼睛甚美,但目光扫来之际却带着三分凶狠、三分倔强,然而目光一转向段王爷,眼神中却似满含幽怨,又似饱蕴深情。
段王爷向那女子凝视片刻,突然叫道:“红棉,红棉,当真是你么?”语气中充满惊喜不胜之情,话音一落,便欲迈步上前。
那女子却挥手喝止:“慢着!我……我……”突然眼眶一红,滴下两颗珠泪,跟着脱口吟道:“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众人都是草莽英豪,阔孛台虽喜读汉书,于诗词却无涉猎,但她所吟之句都甚浅白,又见这二人这般神情,便也都猜到了几成。萧远山更被这诗句勾得念及亡妻,一时哀伤无禁。段王爷却知那是杜甫所作的《佳人》,见她楚楚弱质,凄然而吟,想起她为了自己所受的苦楚,不由得泪水潸潸而下,似乎诗句的一个个字似乎都在刺痛自己的心。他伸袖擦干眼泪,颤声道:“红棉,红棉,这几年可苦了你啦。我……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
那女子听了他这句话,泪水落得更加快了。段王爷柔声道:“你……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你从此别离开我了,咱俩永远厮守在一块儿。”那女子本来凄然欲绝,但听了他这句温柔的话语,眼光突然明亮,喜道:“你说咱俩永远厮守在一块儿,这话可是真的?”段王爷道:“当真!红棉,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念你。”那女子道:“你舍得刀白凤么?”段王爷踌躇不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那女子道:“你要是念着咱俩昔日的恩情,那你就跟我走,永远不再想起刀白凤,永远不再回到她身边。我……我正有件要紧事跟你说。”说这最后一句话时,忽然声音低了下去,同时低下了头。她脸罩面纱,但众人见了他这般神情,都料想得到她此刻定是红晕上脸。
段王爷却似没发觉她异状,微一沉吟,柔声道:“你知我心中千愿万愿!只不过……只不过我是……我身为王爷,公务繁重,一天也走不开……”那女子突然厉声道:“四年前你这么说,四年后的今天,你仍这么说。段……段……哼,你这负心薄幸的汉子,我……我好恨你……”
段王爷仍是柔声道:“红棉,你见有外人在场,便不说出我名字,我多谢你的很。你摘下面罩,让我好好瞧瞧你。”说着又欲上前。那女子厉声道:“你别过来,否则我立时咬断舌头,死在你面前!”段王爷见她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得停了脚步。那女子忽又凄然摇头,说道:“我……我本来想跟你说……可是……可是……我要走了,你别追来,我永远不再见你面!”说完转身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