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班在年级里一向以脑力精英体力无能著称,校运动会上除了程司和赵玫拿的三个短跑冠军,只剩下一个广播操第一撑门面。相比起来,学业方面未必有绝对劣势的B班却得到总积分乙组第三的好成绩。
以程司为代表的一伙男生不服气,再加上校运会并没有成功把他们过剩的精力耗尽,一直叫嚣着要在年级足球赛中争回一口气,和B班决一死战。
也应了他们的心愿,分组后第一个对手正是B班。
下午体育活动课,男生们在场中做着热身,黄白队服的是B班,白黑队服的是自己班,夏树好半天才搞清楚,还是靠异常活跃的程司定下的参照。
和聚在自己班那个半场边的女生们不同,夏树一个人手插口袋迎风站在对方半场的球门边,身边全是B班的女生。
事实证明夏树是明智的,A班从开场就占据了绝对优势,球一直在B班的禁区内活动,开场十分钟左右,程司就进了一个球,之后虽持续着拉锯战,但总体控球时间A班还是远远多于B班。
也许受情感亲疏的影响,她总觉得白黑队服要比黄白队服好看得多,而最在意的那个少年——或者他的确英气逼人与众不同——在自己眼里更是真实地在黑与白的简单色彩搭配下周身外散光辉的存在。
目光一直定格在他身上,他跑向哪里就看向哪里。足球什么的,根本没意义。
看着看着,他突然停下来,朝自己一声喝,切断了游离的神思:“夏树!”
所有人朝自己看来,像灯光瞬间聚焦,夏树一脸茫然不知所措,下意识后退一步,才感到有什么呼啸着从眼前几乎擦着耳侧飞过,女生迅速回过头,看清是足球。
风间跑出场外去捡球,骚乱止息了。夏树却还怔怔地回不过神,程司走到跟前笑着问:“吓坏了?”女生愣了半秒,继而拼命地点头。
男生再没说什么,很快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女生惊恐感减弱了,但依旧呆呆的。
足球赛还在进行,心思却已经偏离航道飘向无穷远。
在遇见程司之前,从没有见过能笑得这么无忧无虑的人。难道他就从来没有烦恼吗?又或者是个看上去异常厚脸皮却不擅长表现自己脆弱的人?
因英语第一次小测没及格而沮丧的某个中午。程司嚷嚷着“不要在这里制造低气压啦”,拖着夏树翘了下午第一节化学课翻出校侧门去吃烧烤。女生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和他到这么熟络的程度。
在烟熏火燎的室内,她提出过这样的疑问:“你没有烦恼的事么?”
男生用筷子抵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数了一大堆“校际篮球赛连续输给阳明中学的人”、“K班所有美女都已经名花有主”、“前几天上课被物理老师没收了PSP”什么的。
女生越听越无奈,想用筷子抽他那张欠扁的脸的冲动异常明显。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男生不服气:“难道英语小测验不及格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夏树就被反驳得哑口无言了。
男生垂下眼睑,用公筷把铁架上的培根一片一片翻转,彼此相隔仅仅几十厘米的距离空间中,只剩下“滋滋”的烤肉声。等烤得差不多了,男生把培根夹进女生面前的碗里:“吃吧。”
可夏树仍撑着下颌盯着碗的边缘一动没动。
“要说非常苦恼的事,大概还是有一件的啦。”男生搁下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撑在桌上,正色道。
“欸?有一件?”
“应该看得出吧?我喜欢小静,但是她却没那个意思。”
“啊?”根本就没看不出,太不意外了。
“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就好像突然变成了要被人怜悯的角色,不知不觉占了下风。”阴郁的神色只维持了短短几秒,男生就又露出了那种程司式的元气笑容,“不过就算很烦恼但还是坚持下去比较好,我是这么认为的。别多想了,快吃吧。Sorry,有点烤糊了。”
夏树低头盯着碗机械地举起筷子。
缭绕在整家店里的烟把眼睛熏得生痛了。
夏树想着这些,脑海里一团乱麻。但更混乱的是场上的赛事,离结束还剩五分钟时比分终于发生了变化,平手已成定局,夏树看不下去,先回了教室。
刚推开门,有点惊讶。静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自修,觉察到夏树进门来,才抬起头。
“怎么没下去看比赛啊?刚刚好像看见赵玫,以为你也在下面。”
不久前才闹腾到打架的地步,夏树这么突然地搭腔,而且没有任何不自然感。静颖彻底摸不着头脑,晃神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回答:“我留下来刚出完黑板报,想着比赛差不多也快结束了,就懒得下去。我们赢了么?”这么一答话,显得之前的斗争越发虚无了。
夏树正惊叹于静颖凭一人之力又写又画能完成如此完美的板报,便被静颖拽了拽衣角再问一遍“是输了么”。
“我没看见就上来了,不过也差不多已成定局了。阿司进了两个球,比分1:1,平局。”
“欸?”静颖以为自己是听觉障碍。
“有一个乌龙。”夏树内心无力地解释道。
气氛僵了长长的几秒,最后结束僵局的是静颖一副“完全被他打败”的表情。女生捂着额头,低头笑起来:“还真像他做事的风格。”
第二天早上,夏树在储物柜前取书,很难不注意到不远处那个异常活跃的身影。程司眉开眼笑地蹭过来:“你没看到进球那一瞬间真是太可惜了。”
“欸?我走你看见了?”
“当然了,就你一个人不穿校服,目标那么明显。你刚一走B班那体育委员就人品爆发步我后尘也进了一个乌龙球。”
“你还好意思说步你后尘?”
男生戳戳她的额头:“你不得不承认,奠定胜局的那一球还是我进的!太不够意思啦,即使失败也应该给点面子看到最后一秒吧,何况你怎么就肯定一定赢不了?”男生自顾自喋喋不休着,等注意到女生对着储物柜门发起了呆已经是半分钟之后的事。
“欸?怎么了?”
“为注定失败的事作出努力,这种事,究竟应不应该呢?”夏树目不转睛地盯着柜门的锁孔。
“就算最后失败,但所有那些努力存在过就不会凭空消失啊,虽然改变不了结局,但整个过程都因此不同了。更何况,夏树——”
男生在女生侧仰起头看向自己的瞬间扬起了阳光一样晃眼的笑容。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注定失败的事嘛。”
此前的一个周五,学校组织步行去上海科技馆参观。
夏树连同班同学的名字都没记全,身边是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却怎么也插不进她们的话题。
渐渐地,脚步不受控制地慢下去,整个人被疲惫感淹没,在队列里的相对位置迅速后退着,从女生间掉到男生间,再掉到队尾,最终被闪烁的绿灯把自己和全班队列远远地隔在马路两侧。
身侧还有些学生顶着黄灯往前冲,更多的人停下来,几条队列被截断。被截断的班级的前半段都等候在马路对面,可夏树所在的班级,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继续朝前行进。
周围是完全陌生的面孔。穿便装的夏树突兀地立在校服的海洋中间,拘谨又不知所措,头脑一片空白。一瞬间,手突然被人群中突如其来的力量拉住,还没来得及低头探寻力量的来源,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被拉着往前奔跑起来,在越过最后一道斑马线的刹那,黄灯在半空变红了,好像宣布一个判决。
夏树撑着膝盖,一边喘气一边抬起头,正迎上少年们鲜明的英气的眉眼。
程司是一贯的灿烂笑容:“我说你一个人站别人班里发什么呆啊?”
夏树等起伏的胸口平静下来,直起身反问一句:“你们刚才还不是在别人班里么?”
“哈哈。”程司得意于对方被自己绕进话里,“我看上J班的凌晓晓跑去搭讪,风间陪我,你看上J班的谁了?”
夏树一时语塞。
见女生的窘迫表情,程司愈发觉得有趣了:“好了好了,谁不知道你是冲着风间去的。”
“不是的。”女生冷淡地反驳,余光却又忍不住瞥向旁边的易风间。
“你看你看!”程司果然不会放过蛛丝马迹,“我一说你就脸红,还当我的面眉目传情!这个世界太不合理啦!明明我才是风间的‘官配’!”
夏树不由得心很累。
果然最后还是以风间的崩溃而告终。一拳打他肩上示意“闭嘴”,没再理睬程司,只把书包换到另一边肩上,对夏树说:“走吧。”
阳光大片大片地在少年的额发上洇开。一切像个童话,除了那大煞风景的画外音:“太讨厌了!易风间你重色轻友!喜新厌旧!始乱终弃!”
其实早在转学的第三天,夏树忍不住问程司:“你脖子支撑的那个究竟是头还是枕头啊?”得到的答复是“无厘头”。
全年级学生一齐涌进科技馆,再加上还有某个小学也在参观,瞬间乱了套,维持秩序的老师们也不知去向,学生们混杂在各个展厅里乱窜。
夏树过于瘦弱,被周围的人推来撞去。等风间找到立足点回过头,女生已经不知被人潮冲去了哪里。程司把自己的书包也扔给风间:“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把她找回来。”
倒也没有走得太远,很快就在人山人海中发现了那凝滞不动的一点,程司一边笑一边跑过去:“果然人群里最呆的就是你。”
女生惶恐的神色在抬头看向男生的瞬间变成释然的笑容,继而望望他身后,不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感到奇怪:“风间呢?”
“在神五宇航舱那边等我们。”程司转身走出几步,又慢下来,尽量迁就着女生的步幅以免再次把她弄丢。穿过了中间的一个展厅,已经看得见不远处宇航舱前犹如书包架一般伫立的瘦高男生,程司才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重新开口问道:“呐,夏树你暗恋风间吧?”
“欸?”尽管对方问得轻松得不着痕迹,夏树还是怔在原地动弹不了了。
男生回过头,浮现出与平日的玩世不恭截然相反的认真表情,虽然刻意装出不经意的语调,却掩饰不了自己非常在意答案的心理,再问了一遍:“是吧?”
那一瞬,重又想起,隐藏在视野中耀眼光晕下的面孔和眼眸,让人看上去恍惚间觉得时间好像一直停在原来的地方没有流淌。
温柔的声音和温暖的手掌,为什么异曲同工地让心脏隐隐作痛?
而在疼痛之后,为什么又泛滥起无边无垠的怅然?
无法前行。
缠住双腿的藤蔓,一枝是日渐明朗的心意,一枝是永不吐露的答案。
过了许久,夏树扬起了笑脸:“是啊,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