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马观察了一圈,发现人们都是十八九岁的青少年。
除了那部分难以辨别准确年龄的黑人兄弟……其他人似乎都与自己年龄相仿。
不少人互相扶着肩膀,一步步踏着台阶。也有许多孤单的身影,并未遇到熟人,独自行走着。
人群走上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阶梯两旁同样是散发昏暗光芒的火把。
在行进途中,肖马的脸憋得通红。他虽然低垂着头,却怎么也忍不住朝那些女生扭动的身体上看。
他也在这样的挣扎中,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想着,为什么这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人都会被聚在这里?是超自然事件还是有人早有预谋?我们是被外星人绑架还是穿越了?
穿越不都是变成王子,大侠什么的吗?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
一路无话。人数近千的队伍安静得出奇。
等冯深终于触碰到走廊尽头的光滑墙壁时,一道门凭空打开。人群几乎是逃进了门内。
然而里面并没有人们期望的新世界。
门内的模样跟之前一样,仍然是灰白色石头砌成的通道。不过在三步开外有了一个分岔路口,一条往左一条往右,并且不再朝下延伸,而是水平地往前。
众人开始争论应该走哪条路。无数种语言再次混杂在了一起。
冯深没有加入争吵。
他左右看了看两边的通道,最后朝肖马偏偏头,就往右边的道路走去。这时,其他人的争吵还没有一个结果。
肖马赶紧跟着他,低声说道:“你倒是说句话啊,就不能缓解一下我的压力?”
“我缓解你的压力,谁来缓解我的?……先见到天光了再说……”
冯深低头行走,眼只看地面。肖马想起他曾有严重的幽闭恐惧症,这些年来一个人呆着都用要把窗户大开起来。
在这条路上走了不久,身后的争吵声明显小了。
肖马回头看,大概有一半多人是跟着他们走来的。其他的是走另一条路去了。
当有了两种可能活下去的选择,人也开始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肖马已渐渐适应了这样单调而古怪的走廊,眩晕感明显减少。
再次走到走廊尽头时,冯深站住,用手心往冰凉的墙壁上缓缓推去。
墙壁再次打开。
这次,里面是一处空旷的空间,大小约有半个足球场的面积。
人们陆续走进去,刚好把这里填满。他和冯深被挤在了最里面靠墙的位置。
门一合上,顿时,地面开始下沉。
他们竟是走进了一座巨型电梯。
又有人尖叫起来,并在一瞬间传染了所有人。
肖马吓得腿都软了,牢牢扶住左右的人。冯深再次捂上了耳朵。
不久,四周的石墙不再延伸,整个地面成了一个悬空浮岛。光线猛地暗了下来。
周围的石壁都离这块浮岛一百米不止。并且,随着地面的下降,这距离也在变远。
有不少在边缘的人来不及反应,立足不稳,被挤得直直摔了下去。
尖叫声更盛了。
尽管已经没有空间,在外围的人也开始用尽全力,拼命哭喊着往里挤。
身边的一人使劲拉着肖马的手臂,以免他自己被挤得掉下去。
肖马感到这白人小伙的手上全是汗水。他的后背也同样沾满了其他人的鼻涕,汗水或是眼泪。
他如置身在一锅沸油之中,皮肤灼热,像烧红的炭。但他的双脚却不敢移动一丝一毫。
他的双脚好似被焊接在了地面上,即使他感到天旋地转,双脚也纹丝不动。
他听到的尽是越来越尖利的高分贝尖叫与哭喊。他耳朵渐渐麻木。
眼前的景象变得截然不同。
此时的墙面不再光滑,成了坑坑洼洼的,不规则的模样。
墙壁的颜色不再是单一的灰白,而有了些星星点点的,色彩各异的石头。
石头有的十分暗淡,有的却明亮通透。它们虽然细小,但数量却不少。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右边的冯深。
冯深面朝外面,咬着牙努力稳住身形。他身后的人哭肿了脸,整个面部像是一颗烂熟的柿子。
那人正把他往外推,同时身子往后靠,想要守住自己的小小空间。与此同时,被困在里面难以呼吸的,却又合力把他们都往外挤。
整个人群如同暴动现场。
那个拉着肖马手臂的人,最终被推了下去。肖马不敢往下看,只听见那人在最后的时刻好像是在喊“妈妈”。
他确定自己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一滩肉泥模样的尸体浮现在他的想象中。
从最初就在集聚的恐惧感再也忍受不住,彻底爆发出来。
肖马发了疯,恐惧好像化为了一股黑色洪流从他的胸口不断喷涌而出。洪流瞬间填满全身,疯狂冲撞,如海啸一般势不可挡。
他转过身,十指弯曲成爪状,野兽一般地开始撕扯站在内侧的人。
只要挡住去路的,统统都被往后扔去。
他的双腿也狠狠发力,一步一步往里踏,占领每一丝细小的空间。
他的双耳听到的不再是尖叫和哭喊,而成了一阵线性的,无意义的耳鸣。
这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双只会属于女孩的漂亮眼睛。
她的眼中瞳孔收缩,却清晰地映出了肖马的可怕模样。
他们两人几乎脸贴着脸,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湿润空气。但肖马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是一瞬间的犹豫。
他把她也往后扯去,像扯去一片野草。——“我只想活下去。”
……
地面不再下降,稳稳地停住了。
身前身后的人久久不动。整个人群只发出人们在大哭后,轻微地吸鼻子的声音。
人群渐渐松动。肖马慢慢跟着朝前走。
他失魂落魄,却未注意到四肢上爬满的浅黑色线条正逐渐淡去。
他听到些笑声,和另一种像笑声的哭声,但他不以为然。他已没有力气多做一个动作,更没有精力去猜测和思考任何事物的意义。
他从人群的中心走了出来。黑色线条彻底隐入他的体内。
……
冯深坠落后,从昏迷中醒来,竟是躺在了柔软的地面上。
这里不像之前在通道里那样亮堂了,只有那些镶嵌在石缝里的微弱的光源。
这使得现在如同身处晴朗的黑夜。
身边的人陆续从地上站起,身下都是一层厚厚的,灌了水一般透明而柔软的东西。此刻它开始急速地收缩,最终消失,丝毫不剩。
冯深撑着身子坐起来,仔细打量起所处的地方。他认为这里应该是个巨大的洞穴,方圆足有五百米以上。
各种各样颜色不同的细碎石头,分布在凹凸不平的石壁内。而石壁本身也散发着微弱的金属光芒,像有条条光线在其中穿梭流动。
矿洞顶部在极高的地方,并且直径从下往上逐渐缩小,整体呈一个倒扣的碗装,像是天穹。
冯深细看之下,那顶部有一个小点,正是刚才地面沉下的地方。
那里散发着比那些碎石强烈稍微一点的光亮。
这时,一阵强光猛地将整个洞穴照成了白昼。所有人都吓得捂住了眼睛。
冯深眯着眼,用手掌在眉骨处搭个棚,往上看去。
光来自洞壁高处,亮度强得像是初升的太阳,其颜色也偏于橙黄,模拟着日光。
四个小型球体环绕洞顶一周,如同一个个小太阳。
好在它们没有如太阳一般剧烈发热。否则四个太阳同时出现,就算比起十个还相差甚远,也只有祈求后羿来友情客串一次了。
有了充足的光线,冯深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上面。
最初,这些青少年们惊魂未定。有些试探着往外踏出一步,确认是否已经到了实地,有些甚至被吓得一动不动,像是灵魂出窍,等背后的人把手推到他们身上,他们才踉跄着走出来。
一声惊喜地问候把他拉回了现实。
“冯深,你还好吗?”
肖马快步跑了过来,站在他面前,左抹一把鼻涕,右抹一把眼泪。
他双眼红肿,苍白的脸上摇摇欲坠地挂着个笑容,跟碎了的玻璃一样。
冯深本能地想离他远点,坐在地上向后靠了靠。
他对肖马刚刚如野兽般的表现还记忆犹新。那时他好像变成了一个自己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体会到了人类的求生欲究竟能有多么可怕。虽然只看见他把两三人扔下悬崖后,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冯深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他一个人造成的巨大影响。
就像狼进了羊群,人群立马如波浪般被分开,在外围的人雨点似的一个个坠落。
冯深也是其中之一。
——在以前,肖马从未表现出一点暴力倾向,甚至……他还有些懦弱。
肖马又向前踏了一大步,朝他伸出手。冯深不动声色,被拉起来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冯深不再沉浸于怀疑之中。毕竟对方也不是有意为之。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在那样的环境下再多待十分钟,会不会也变成对方的样子。
他注意到在洞壁的最下方,有一面工整的石墙。石墙上好像挂着些东西。
冯深走了过去,肖马紧随其后。
此时人们或坐在地上抹眼泪,或躺下休息,他们二人的举动显得格外显眼。不少目光跟随他们移动,但人们都还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到达更近处,只见那墙上挂的,是一套套衣物。衣物旁挂着各种工具。
肖马小跑着超过冯深,从挂钩上取下一套衣服,前前后后看了一两遍,就往身上穿起来。
冯深在这时也走到了,把衣物拿到手上。
衣物有男女之别。
男生的有短靴和皮质短裤,穿上后让人想起古希腊的斯巴达战士。女生的除了这两件,还有一件皮质胸衣。
而最特别的,是每套衣物都有配的那张面具。
面具很薄,鼻子嘴唇俱全,正好贴着五官。它的眼部是玻璃似的,透明而坚硬的材质。整个面具戴在脸上有奇异的冰凉感觉。
可是除了这冰凉的触感外,它也没有什么异样。
暂且先把它随身带在身边吧,以免之后会有什么作用。
衣物和靴子的颜色细看之下深浅不一,像是洗过了无数次。面具上的光泽也是有明有暗,磨损得厉害。
冯深穿上衣服后,又仔细观察起一旁挂着的各种工具。冯深并不惊讶有鹤嘴锄,矿铲,绳索,抓钩几样矿具。
早在那下降的地面进入这个巨大洞穴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那些嵌在墙内的各种石头。他猜想这里大概是个矿洞,被送来这里的人也多半是要成为矿工,当做苦力的。
但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在这些矿具之下,弯腰就能够到的地方,为何又挂着长剑,盾牌,手斧和弓箭之类的武器。
这里莫非将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