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又释然了。前世楚铮养在沈家,沈家以医术传家,他懂得并不稀奇。这一世,他身在险恶的宫廷之中,沈城身为他舅父,怎么可能不教他些自保的医术呢?他本就聪慧过人,医术精湛也该是在意料之中。
此时,太医正在请脉。诸人也都望着这边。她便不能像刚才那般随意了。于是,她俯身行礼,郑重道:“回禀殿下,这装药的盒子,从前是臣女装胭脂的。胭脂乃干花所制,自然有花香之味。”
楚铮唇角微扬,低低道了句:“你竟擦胭脂?”
众人离得远,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偏秦嫀离得近,听的一清二楚。他那个语调,带着十分的不信,仿佛她从没擦过胭脂,亦不该擦胭脂似的。
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颊。刚醒过来时,她也曾不习惯过。毕竟真的许久没有擦过胭脂了。前世家破人亡之后,虽得楚修相救、呵护,但他毕竟是个男人,且两人又常年在漠北御敌,着实没有注意过女儿家这些事。
后天下初定,大仇得报,她遇楚铮,也有想过女为悦己者容,但已然是过了双十年华,便是胭脂摆在面前也不会用了,所幸也就弃了。
那时,他是怎样说的?说爱慕她洒脱的性情,说敬佩她无双的身手,说他从未在意过,也不许她在意这些胭脂水粉、妆容首饰的女儿家小事。可他到底是娶了京城第一才女,容颜绝世的苏君璧。
秦嫀轻笑出声,笑声中满满是讽刺的意味,态度却恭敬的紧。她道:“怎么?在殿下眼中,臣女连胭脂都不配擦吗?”
楚铮闻言,脸色顿时变了。他俊雅的眉目中,染了些许的无措,连带着声音也慌乱起来,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你若是喜欢,我亲手”
秦嫀打断他,道:“臣女自知姿容不佳,不劳殿下提醒!”
楚铮欲再解释,却听楚修开了口,他道:“我瞧着极好。施不施胭脂都好。比之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苏君璧,还要好看。”
这话说的很是熨帖,秦嫀不由的缓和下来。她瞧着楚修,道:“世子好眼力。世间女子万千,有软玉温香如苏君璧者,亦有我这般”
楚修接言道:“皎皎若秋月,倾国亦倾城。”
秦嫀听的楞在当场。原来,在他眼中,她竟是这副模样。思及前世,她心生温柔,轻轻回道:“世子过誉了。”
两人相视而笑,恰在此时,楚娅笑出了声,道:“哟,你两人这是做甚?互相吹捧?一个倾国倾城,一个眼力极好,也不羞!哈哈!”
楚娅又道:“阿秦,我九弟受了伤,心情许是有些不好,说了什么你别当真就是了。”
秦嫀点头应承,她便是当真,便是计较,又能如何?出言顶撞?当堂斩杀?她身后还有秦家,得罪不起皇家之人。
楚铮这时才得了说话的机会,他轻言道:“我没有那般意思,你莫要误解了。”说完,他扫了一眼楚修,又道:“世子夸赞的极对。只是秦姑娘尚未出阁,世子还是谨言慎行,莫让人生了什么误会!”
言罢,他将药膏纳入袖中,在无人得见之处,狠狠的捂住。仿若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松手便会有人夺了去似的。
楚修被楚铮说的一头雾水,正要再问。便听他再度开口,对秦嫀,道:“这药膏的方子,还可改进一下。”
秦嫀猜度他医术超群,觉得听听他的意见也可,便道了句请讲。只听他继续道:“再加丁香、肉桂、荆芥、香加皮、积雪草、白芷、山奈、冰片。若是旁人用,再加一味麝香。若你用,则尽量避免。麝香大凉,于女子不宜。”
秦嫀点头赞同。心道,沈家不愧为传承数百年的医术世家,这方子经楚铮补全,效果定会加倍。她从前以为,施家医术比之沈家只是略逊一筹,现在看来,恐是托大了。
楚铮见她赞同,脸色略略好看了些。他柔声同她道:“跟我来,我将方子写给你。”说完,他示意书房的方向。
秦嫀并未扭捏,当下唤楚娅、楚修一同进了书房。楚铮的书房整洁、雅致一如前世。墙上挂的书画也与前世没有丝毫分别。她只道他品味如一,并未多心。
书房中有好闻的青竹气息,她顺香气寻去,便瞧见了一枚青瓷的香炉,那香炉颇有禅意,很是精致风雅。
她饶有兴致的看了几眼香炉,不经意瞥见了那张未完成的画。
楚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亦看见了那张画。他连忙上前几步,欲将画藏起,却又在卷起的那一瞬,停了下来。他立在那,双手握拳又开,开了又握,几度挣扎。最终,将画缓缓铺了开来,亮于众人眼前。
秦嫀本不好奇,但瞧着他的态度,难免对画有了几分兴趣。她凑近来看,那画中人虽尚未画得面目,却十分的熟悉。左思右想之后,她开口,道:“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她以指尖轻轻掠过画中人月白色的战甲,又道:“应该是见过这身战甲!”
楚铮面色淡淡,眸光却甚是复杂,他道:“我大魏军人,凡有阶品者,战甲都差不许多。”
秦嫀觉得有些不对,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便略过此番,道:“殿下请赐方。天色不早了,臣女得了方子,需得告退了。”
楚铮略略点头,却迟迟不肯动笔。
秦嫀扫过书案,方发觉,无有墨汁。于是,她捡了块墨锭,细细研磨。墨是极好,只是她于此事上,着实不太擅长。一不小心,墨汁便飞溅了出去,落在他藤色长袍之上。
她忙拿了帕子去擦,岂料越擦越黑。原本只是零星墨迹,经她一番挽救,已然是变成了斑驳一片。她无奈,道:“殿下恕罪,臣女非是有意。”
楚铮低头瞧了瞧,被墨迹染了的外衫,随即脱了下来。秦嫀以为他要发怒,却见,他将衣衫铺在书案之上,作起画来。不多时,一副山水图便跃然衣上了。
待墨迹全干,他将衣衫递到她跟前道:“既是你弄脏的,那便送你了。”顿了顿,又道:“做个纪念。”
这脏掉的衣衫便是作了画,又如何能送人?何况,她与他尚有男女之防。这赠男衫之事,着实不妥当了些。她正欲辩驳,便听有人来禀,说是淑妃、三公主、三皇子妃汤岚以及苏君璧,一行人已到璟瑄殿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