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袭她而不显身形,来人定是个高手无疑。秦嫀连忙去望院中,然却没有发现半分踪影。于是,只得打开了手中信纸来看,是怎么个情况。
那信笺很是普通,东街的纸笔铺子中,两文便能买上一沓。墨亦是常见之墨锭所研磨。书此信之人,应是想要隐去身份,不叫她知道。
只是可惜,她一眼便瞧了出来。只因,那字迹早已刀刻入心,纵然隔世不能相忘。都说人如字,他偏右手书得端正雅致,左手书得风流倜傥。她不知,究竟哪个才是他的真性情,或者,哪个都不是罢了。
此信,写的极是简短,只一句,说的是,镇国寺可解卿之危机。秦嫀将那信来来回回看了数遍,最后放在灯下燃尽。去往镇国寺便可解了危机?她心存疑虑。
云台寺主持之徒断言她乃灾星临世,若想驳了此言,需得有地位更为尊崇的高僧,为她说话。这更为尊崇之人,约莫只有镇国寺前任主持,年逾百岁的得道高僧慈济师父了。
秦嫀自知,无有那么大的脸面请动慈济师父,难道楚铮将此事办妥了?他虽贵为皇子,但慈济师父乃是得道高僧,便是成帝见了也要礼遇有加,他竟然能请动此人?着实不可思议。
她复又低头去看信,才发觉,信纸早已燃成了灰烬。她以食指拨弄着信灰,心道,他既遣人送信来,定是已有了安排。如今也无了他法,倒不如从他所言,去一趟镇国寺。情形已然如此,总不会更坏了。
祖母如今自觉将她打压的无法翻身,正是得意之际。若是哀求于她,去一趟镇国寺,想来,也非是难事。
秦嫀将事情想好,便躺了下来。今夜,月色如银,风亦冷清。引得她想起了,与楚铮的往昔。那夜也是这样的月色。春闱在即的他,独立窗前,静静的看着一本书册。星辉洒落身侧,衬得他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时她刚刚断完一桩案子,砍了不知多少的人头,身上还带着微微的血腥之气。她立在高墙之上,拎着一个食盒,半似认真半似调笑的对他说:“我带了一碗粥,听说喝了便能状元及第,不若你来试试?”
于是,他便就着她的手,喝光了那碗状元及第粥。
她总是忙碌,没有太多时间陪伴他。好容易相聚的一夜,他怎么肯放她离去。她不懂红袖添香,亦不会什么新奇玩意儿。于是,他便握了她的手,教她如何以左手描画、写字。
秦嫀至今不懂,为什么美好的往昔能在一夜间通通碎掉。为什么他的千般柔情,万种呵护,能那样轻易的收了回去。他曾抵死般吻着她,叫她不要再消失,他承受不起。然而,却在得知她身份后,对她闭门不见。
往事如斯,让人悲戚。隔世重遇,他却每每为她解困、解忧、解难。秦嫀不懂,亦不想去揣测他深沉的城府。他早已助她许多,今日隐去身份,也必有其道理。多思无益,解了眼前危机便好。
翌日,天气晴爽。秦老夫人与平姨娘,一大早便迫不及待的闯进了秦嫀房间。
秦嫀强撑着精神,乖顺的跪倒在地,道:“祖母,嫀儿已是出世之人。宫中赏赐是用不上了。祖母为家中之事,辛苦操劳,这金银便由祖母来支配吧。”
秦老夫人闻言,目中闪过贪婪之色。她摸了摸那箱中金银,半晌又将手缩了回来,道:“你这孽障,又想耍什么花样?”
秦嫀知道祖母是想贪去,又怕遭了祸事。她若无所求,祖母必定心怀疑虑。不如趁此机会,提出镇国寺一行。于是,她叩首道:“嫀儿自知灾星之身,不该再有奢求。只是,这一去怕再难相见。嫀儿想着,去趟镇国寺,为祖母、父亲、母亲供奉上长明灯,尽些微薄孝道。”
秦老夫人怀疑道:“你真的甘心?”
秦嫀双目含泪,道:“嫀儿被高僧断言了自身,已然是没了活路。只盼祖母高抬贵手,让嫀儿去了积善庵能过的轻松些许。”
秦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你若乖顺,我何至于将你送去积善庵。是你,屡屡兴风作浪,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如今,看你诚心悔过,我便告诉那主持,待你好一些就是了。”
秦嫀心中恨极,面上却戚戚然然。她连连叩谢过秦老夫人,并言,随时可陪着去钱庄将银子兑了。
秦老夫人出了气,又得了如此一大笔的金银,心中自然是痛快极了,高兴极了。高僧尚在府中,她也不便太过显露贪婪之色。只道,这一两日里,陪着秦嫀去过镇国寺,再兑金银。去发之事,待兑完金银再说,先着了僧衣,早晚抄诵经。
秦嫀瞧着假作宽容的秦老夫人,心中只觉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句话何其正确。她心慈手软,惹来今日祸事。秦老夫人贪婪虚伪,所以,此番定除她不成,反噬自身。
送走秦老夫人,秦嫀换了僧衣,于书案前抄经静心。镇国寺一行,应是成了。只是,楚铮未告知她如何去做。只是前往,便可?
她想的出神,手下亦不停。然,经书抄的再好,也打动不了秦老夫人那颗要除去她的心。是以,秦老夫人并未先带她去镇国寺,而是用马车载着她去了钱庄。她心中虽是忐忑,但还是与那掌柜将金银通通兑好,奉给了秦老夫人。
许是金银太过动人,兑了银子没几日,秦老夫人差人告诉秦嫀,要带她去镇国寺上香了。
镇国寺地处京郊,并不十分近,需乘马车前去。秦老夫人存了折腾秦嫀的心思,便将秦夫人、平姨娘与秦阳都带上了。所以,这马车中也就没了她的位子。
秦嫀面色虽委屈,心中却不然。这一去,她眼下危机便可解除,莫说步行,便是跪拜,她也是去得的。
镇国寺乃大魏国寺,自大魏立朝至今已存续了数百年。寺中,香火鼎盛,长年不衰,古木参天,景色清幽,建筑雄伟庄严,佛像金碧辉煌。
秦嫀跪于佛像前,悄悄张望,便瞧见了楚铮。彼时,他正立于佛像之侧,一身僧衣雪白,端的是,中正雅致,俊美无双。她不由得怔住,他这是出家了吗?
他从容而来,语调慈悲道:“近日,外间盛传,秦家姑娘乃灾星临世,我怎么瞧不出来?”
秦老夫人不识楚铮。她见他着僧衣却不剃度,便以为是寺中收养的孤儿,当即斥道:“你懂什么?她的命可是云台寺高僧道仁师父判的。滚滚滚,莫要挡了我们拜佛!”
楚铮闻言,无怒无悲,面容淡然。
秦老夫人望着他啐了一口,便将秦嫀拉扯起来道:“拜佛你都能招惹个登徒子,哼,一身骚贱骨头。还不滚去给我奉长明灯,奉完赶紧滚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