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时,夏日正盛。御花园中,月色朦胧,暗香浮动。楚铮于水中亭上设了一席,以轻纱围之,其内有冰雕解暑,有各冰食,甜物,还有一壶玫瑰露。
外间,细雨缠绵,亭中凉意徐徐。楚铮半靠在软枕上,凤目中有柔情缱绻,有恨意浓浓。他抬起修长手指,叩了叩秦嫀身上的战甲,问:“爱卿一直穿着战甲,不累吗?”
秦嫀自然是累的,且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她正襟危坐在他一旁,恭敬回禀,道:“臣的官服还未做好,所以今日着战甲入宫,望陛下恕罪。”
楚铮缓缓靠近,唇流连在她耳侧,低沉道:“爱卿穿战甲的样子,孤很喜欢。”
秦嫀侧身避开,道:“若陛下肯赐常服一件,微臣感激不尽。”
楚铮指尖冷光闪过,秦嫀发带断裂,黑发四散,落于肩头。她唇瓣紧抿,示以不悦之意。他却好似没有看到一般,复又凑到她鬓间,道:“常服,好,孤依你。”
秦嫀道了句“谢陛下”就要去换常服。他却一把将她推搡的摔在了软枕之上。接着,玉色指尖落在月白战甲连接之处,只一弹指的功夫,战甲便被卸掉了,连个挣扎的时间都没有留与她。
他的身手,似乎又精进了。自上次交手至今,三年?还是五年?她已记不清楚了。
身上的袍子被打湿又暖干,狼狈的极,连带着气味也不甚美好。他却是没有嫌弃,垂首在她颈侧,浅浅嗅着那一丝混杂于其中的药香,心满意足。良久,他问:“山火点着时,秦爱卿人在哪里?”
秦嫀向后靠于软枕上,好叫自己显得轻松一些,道:“臣在山上,在泉眼附近。山火烧起来时,我在泉眼下方挖了个洞,躲在里头,还挡了块石头。外间便跟个小瀑布一样,挡住了山火和尘埃。”
她说的风轻云淡,好似那个命悬一线的人不是她,那个伤了身子的人也不是她,那个至今还会偶犯旧伤的人更不是她。
楚铮听完,悄悄摸上了她的腕子。又是半晌的沉默,他问:“端木家那一棵千年的人参,味道如何?”
秦嫀记得自己似乎是用过一棵千年的辽东野山参,但不晓得是端木家的。她诚恳道:“不如何,十分难吃。施大小姐将那参磨成细粉,又是蒸又是煎的,苦的要死。”
楚铮身体一滞,随即将微颤的手指握入掌中。寻常病症吊命,百年人参已可,切片含服或煎水。若是用千年人参,且磨细粉增其药效,足可见当日情形多么危急,她却说的这样寡淡,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怕怕自己会担心?
伸手拥她入怀,宛若握住了一件稀世珍宝。那一声“阿秦”似悲似叹,似喜似忧。无数次相像与她重逢的画面,从动容到疯狂最后平静,无人懂得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如今,她终于回来了,却是换了身份。不过,这样也好,以后他就有了召她入宫的借口,便是不能相近,看一眼也是欢喜的。
理了理她鬓间湿发,他道:“漠北苦寒,我会另择他人镇守。你留在朝中,与我分忧吧。”
秦嫀回望入他双眸,其内有叫人贪恋的暖意,亦有不能抗拒的威严。她乖顺的点了点头,道:“听说我的新府邸已落成,改日请陛下喝酒,如何?”
楚铮嗔道:“身子这样还想饮酒,戒了吧。”
秦嫀不满的撅了噘嘴,楚铮以指尖轻点,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一动。
气氛融融,秦嫀便想着与楚铮说一说楚修之事,看他能否高抬贵手,放其一马。
他静静的听完她所请,手臂渐渐垂落了下来,道:“爱卿肯在此陪伴孤,原来是有所求。”
秦嫀放低了声音,亦放低了身段,道:“世子没有杀过汉人,放了他好吗?权当权当是对我尽忠大魏,平定漠北的赏赐。求你他不能死。”
楚铮冷笑一声,起身背过秦嫀,道:“放了他?放了这个与乌维单于有关之人,我大魏四城冤魂何以安?孤不但不会放了他,还会杀了他,宁王府也难逃。秦将军你待如何?”
秦嫀起身后退,跪他身后,道:“我身为宁王世子正妃,愿与夫君同领此罪,一起承担。”
楚铮凉凉道:“哦?怎么?通敌之罪还嫌不够,要加上一条欺君?牵连了宁王府,你还要牵连秦中丞府?”
秦嫀闻言,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寒意彻骨。她看着那从熟悉渐渐变得陌生的身背影,一字一句,道:“你会降罪秦府吗?”
楚铮决绝道:“你若是本本分分的做你的秦北,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想要什么孤都给你。若是非得与宁王府共进退,那秦府自是难逃此劫,你想清楚。”
这一刻,她方才觉得,自己面前是大魏帝王,而非是他了。片刻之前的星点暖意,缓缓消散,那一声未出口的“慎之”终是封入唇中,无人知晓。
挺直脊背,叩首于他身后,她似下决心一般,郑重开口,道:“江州决堤,陛下身染瘟疫,臣尝尽苦药,放血作陛下药食,十日,陛下保住了性命,臣却险些丢了一双眼睛。漠北危急,韩泰将军重伤,也是臣放火烧山,解了一时之急。山火熊熊,臣在几近干涸的泉眼下熬了足有两日,伤了心肺,眼疾更甚,大半年的时间看不清事物。宣平城外,屯水淹台山城的破敌之策,也是臣进献于陛下的,这才有了漠北大捷。三件大功在身,可否换宁王世子一条性命?”
楚铮缓缓转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眸中惊诧难掩,薄唇几动,终是无声。下一刻,他抬手将她推到于软席之上,俯身吻了下去。
酒香混着药香,就像是淬了毒的糖蜜,叫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初时浅浅,渐渐深尝,他知道自己是疯了,可他停不下来,生怕一离开,她就会像从前一样,消失了去。
她在挣扎,可受过重伤之人总是少了些许气力。他用力箍住她,自唇瓣至颈畔,最后一口咬在她锁骨之处,尝到血腥都不肯松口。
有点点湿润落在细白的皮肉之上,不烫,却灼人。她知道自己应该将他抱入怀中,以情动人,再图后事。可她不想骗他,也不想给他虚无缥缈的希望。
偏过头,迫着自己忽视那星星热度,她再度开口,道:“求陛下放世子一条生路。”
他五指穿入她墨色发间,用力一握,强将她的头板正了回来。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道:“休想,你就等着给他守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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