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嫀见他如此,便也说不出什么了,只安静的靠在软枕上,喝手中清茶。
他自怀中取了个信封出来,递到沈从安手上,道:“微臣此次进宫,实乃受人所托。这封信,是世子嘱托我交给秦姑娘的,您请收了。”
秦嫀从沈从安手中拿过信封,见其上漆封完整,自顾自道了句:“什么东西,还封的如此严实?”便将其拆了开来。
只一张信笺,上书断断几行,秦嫀却是看了许久。她触着最尾那一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浅笑出声,道:“陛下好手段,都迫的世子写和离书了。且说说,您是拿什么威胁的他?宁王府?”
楚铮神色如常,只是淡淡,仿佛对此早有预料,道:“前有白欢,后有阿兰。他但凡有些自知,就该知道怎么做。”
秦嫀将和离书撕了个粉碎,怒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和陛下有什么干系?再者说,大魏男子三妻四妾的多,陛下有婕妤、才人,还不许世子纳个妾吗?”
端木信鸿见势不好,拉了施颖想要告退。秦嫀亦随在二人身后,撂下句:“如今我夫君纳妾,我做正妃的如何也得出现一二,这就告辞,后会无期。”便想一同出宫。
楚铮劈手将她捉了回来,端木信鸿则趁机离开了亭中。
时已入夜,此处清净的极,连彼此心跳声都听的一清二楚。他望着她,许久,终是败下阵来。情爱非是战争,败的人亦非无能,只不过是爱的多一些罢了。
理了理她微乱发髻,他解释道:“这封和离书与我无关,明日我便放你出宫,你去问个清楚、明白,可好?”
自是好的,秦嫀垂眸。有些事,不能就这样拖着。若楚修真的移情他人,她当然不会霸着世子妃的位子。若是他为人所迫,她也必会与他共同面对。
兴许是准了她出宫的缘故,今夜气氛较之前几日都融洽了许多。两人一起用过晚膳,甚至还对弈了一番。
翌日,她悄悄出宫,经新府邸,秦府,方转换了身份,回到了宁王府。
宁王府中,院落依旧如昔。她不在,敛冬却将这里打理的十分干净利落。房中安息香浅浅淡淡,安然宁静。
时隔数月,再回到这里,她心中竟半分开心也无,有的只是陌生。香炉之中青烟袅袅,白釉壶里,茶汤刚好。
楚修见她进来,并未搭话,而是递了一盅温茶与她。那茶,苦且涩,像是烹的过了火候,亦或烹茶人心境便是如此。
秦嫀摩挲着手中光润的茶杯,柔声道:“世子脸上药斑没了,倒比从前更好看些。我此去漠北,为的便是寻你,你回来了,我也就可安心了。王爷、王妃亦可安心了。”
楚修漠然问:“王爷、王妃?难道不是父王、母妃吗?”
秦嫀自知失言,自责道:“我我离府久了,一时间将称呼弄混,世子莫要与我生气。”
楚铮笑了笑,笑意有些感伤,亦有些凉薄。他道:“阿秦,其实你从未将宁王府当做家,对吗?”
秦嫀摇头,然不待她说话,世子便又说了下去,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你为何要嫁给我。你是真的心悦我,还是因为其他?”
秦嫀朱唇轻启,想答一句“心悦世子”到了是没说出口。
楚修又与她斟了一杯苦茶,道:“那一日,你嫁衣鲜红,娇艳倾城。我掀盖头,觉得这一生有此便是死了也甘愿。之后,我重伤失忆,留在匈奴,你千里相寻,以身犯险,何等的情义,何等的勇敢。可,阿秦,我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你做这一切,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要报恩?”
秦嫀微诧,道:“世子想起来了?”
楚修再问:“回答我,是爱还是恩?”
秦嫀艰难道:“世子这是说什么呢?你我夫妻,自然是有恩,也有爱。”
楚修为自己斟了一杯苦茶,仰头饮尽,一字一句,道:“是,你我夫妻,有恩亦有爱。我从前也是这样认为,直到我听到你唤我主上。”
他撂下茶杯,步步逼近,欺至她身前,道:“永光十年,你抱着秦绍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你们一命。彼时,我自身难保,却还是犯险救了你们。之后十年,我呵护你,教导你,漠北战场上,我为你挡过多少次刀兵?大魏朝堂里,我又因你遭了多少诟病?那一日,你许我来生,这便是你给我的来生吗?”
他一把将她抓起,扔在镜前,拇指掠过其颈上一枚殷红,道:“为臣,你叛主。为妻,你不忠,阿秦,你还要骗我到何时?”
秦嫀神魂俱裂,良久,轻唤一声:“主上。”
楚修眼角微红,五指轻抖,最后还是将她放了开来。他转回身,背影在暮暮晨光中,萧瑟且孤独。叶水河畔那一日,她一声“主上”唤醒了他前世,亦叫他记起了今生。
原来,在她心里,他始终是,也只会是她的主上,纵然隔世,纵然重回。他多想自己能糊涂一些,不明白那一声主上唤的是谁,究竟何意,就这样过下去。她在他身边,深藏宁王府,做他的妻,一生足矣。
可他将她看的太重了,前生如此,今世更甚。他怕她予他的,只有感激,只有恩义,终有一日,他会因爱而不得生出恨意。
放手之痛,何异于挫骨扬灰?可他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意伤她。和离书,短短数十字,他写了一日一夜,每落一字,便是一次锥心。
罢了,前世无缘,今生又何必强求,只要她能活的快意,嫁给谁,舍了谁,都无妨。他会向从前一般,竭尽所有,竭尽所能,爱她,护她,直至最后一刻。
他迫着自己用最平静,最冷清的声音,道:“阿兰与我有救命之恩,有夫妻之实,我已奏明圣上,不日将迎娶她为平妻。至于她身份之事,我希望你守口如瓶。若是不能,也无妨,我早已安排妥当。
秦嫀心头一沉,眼前骤然失了光亮。她扶着桌台堪堪站稳,想去握他衣袖,却只握住了一缕安息香。她不怎么会求人,此刻却想求一求楚修,可求什么呢?求他不要纳妾吗?她说不出口,只得垂首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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